戏是好戏,看戏的却不是好人。
一处空地上,一座简易的戏台已搭好。张班主的戏班子正在表演京戏《铡美案》。
戏台一侧,野狸子、郭复正对着表演品头论足。
经过这场杀戮得以幸存的武家镇镇民们在众匪兵的看押下,也被迫欣赏着这场不合时宜的闹剧。
张班主坐在乐队中间,满怀心事地敲着鼓板。台上的演员虽没有演戏的心情,但慑于野狸子的淫威却不得不演。
这时,剧情正演到国太指使内侍抢了秦香莲的儿子和女儿。秦香莲惊急之下来到开封府,敲击堂鼓状告国太。包拯即随张龙、赵虎四侍卫上堂断案:
国太:我纵然抢她的儿和女,你敢把哀家怎样行?
包拯:一见国太把脸变,倒叫包拯为了难。
秦香莲:相爷作主!
包拯:王朝,看过俸银三百两!
王朝:是。
包拯将银子双手交与秦香莲:这是纹银三百两,拿回家去度饥寒。教你儿女把书念,千万读书莫作官;你丈夫倒把高官作,害得你一家就不团圆。带领儿女回家转!
秦香莲:接过银两泪涟涟!人道包相是铁面,三百两银子我不要,从今后屈死也不喊冤!手拉儿女回家转。
包拯:回来!她母子三人泪不干。香莲下堂把我怨,她道我官官相护有牵连。本当铡了陈士美。国太一旁来阻拦。
郭复看到这,颇有感触地说:“眼下的世道,就算包龙图在世,恐怕也难有作为。”
野狸子凛然一笑:“就该像咱们这样,刀头舔血,快意恩仇——谁的窝囊气都不受。”
郭复说:“大帅说得是。陈世美抛妻弃子,忘恩负义,要是落到大帅的手里,直接一刀,要了他的狗命,哪还有这么多罗乱?”
野狸子哈哈一笑,心里颇为受用。这时,王辰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在野狸子耳旁低声说:“大帅,按你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野狸子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戏台上正演到包拯在国太和皇姑的阻挠下进退两难。出人意料的是野狸子竟霍然起身,走到戏台中央,学着京戏的腔调,大声对扮演包拯的阿晋说:“包龙图,不必为难,今日就由本大帅替你断案,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晋显然没有想到野狸子会走上戏台,他一惊之下,只好随机应变说了一句戏里没有的台词:“那就有劳大帅了。”张班主见此情形,手里的鼓板顿时乱了点。
“来人呐,龙头铡伺候。”野狸子朝台下喊了一声,王辰竟然指挥着几个土匪抬着一口真的铡刀蹿上戏台。
野狸子一挥手:“把那些忘恩负义的‘陈世美’给我带上来。”
须臾,武孝仁、顾满仓、武晓音、武善元等被擒的一干人就被绳捆索绑地推了上来。郭复见此情形不免暗自吃惊。台下的镇民里有这些人的家亲眷属,看到亲人被绑,也开始骚动起来。
野狸子用森然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顾满仓脸上,吩咐匪兵:“把他,给我搭在铜铡案上。”
两个匪兵把顾满仓推到铡刀下,其中一名匪兵拉起铡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顾满仓的后脖颈。
“姓顾的,我再问你一遍:你家的金银珠宝藏在哪儿?”野狸子冷冷地望着顾满仓。
顾满仓破口大骂:“全镇的东西都让你们抢走了,你还不甘心?顾爷爷今天也给你交个实底:要金子没有,要命尽管拿去。”
野狸子冷哼一声,冲戏台下面高喊:“这姓顾的家人在哪儿?”
“大帅,全在这儿呢。”老鹰领着几个匪兵在台下看押着顾满仓一家。
“把她们给我带过来。”野狸子断喝一声。老鹰冲匪兵一挥手,众匪兵把顾满仓一家人推到了戏台边上。
“他爹,他爹……”顾满仓的妻子许氏见卧在铡刀下的顾满仓,早已六神无主,只是一个劲地抹着眼泪。小儿子二保和他姐姐也啼哭不止。
顾满仓一见自己的妻儿,不禁声嘶力竭地大叫道:“野狸子,你快放了她们。有什么招儿尽管往爷爷身上使,难为女人和孩子算什么英雄?”
野狸子丝毫不为顾满仓言语所动,而是朝他走近几步:“只要你告诉我,你家的金子藏在哪儿,我就放了她们。”
“呸!你作梦。”顾满仓狠唾了一口。
“他爹,你咋这么犟呢?就告诉他吧。”许氏抽泣道,“为了咱这个家,保命要紧呐。”
顾满仓用力把头扭过来,喝斥道:“妇道人家懂个屁?”许氏立即不再言语,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给你机会,你不珍惜,本大帅就只有铡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野狸子森然一笑,目光中杀机顿显,朝握铡刀的匪兵厉喝道,“开——铡!”
北洋步兵第三团团长马长临虽已人过中年,但腰身依然挺得如同标枪一样比直。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雷厉风行的习惯。
他紧锁着双眉,看完武善铭和姚存义的亲笔信。又举起姚存义的十字架项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后交到李忠孚手上:“小兄弟,这些东西你先收好,真是辛苦你了。”
“俺不辛苦。”李忠孚接过揣入怀里,略显局促地说,“是长……长官大人辛苦了。”
马长临哈哈一笑,朝身边的参谋吕明夷说:“吕参谋,这位小兄弟能不顾性命前来送信,光是这种精神就该受到嘉奖。”
吕明夷长得文弱而秀气。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军装,倒极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
他听马长临说完,恭敬地说:“团长高见。这位小兄弟临危不惧,见义勇为,的确该奖。”
“赏十块银元。”马长临一挥手。
“是。”吕明夷从身上掏出钱,递给李忠孚,“还不快谢过马团长。”
他的态度虽然温和,但言语间却仿佛隐含着一种让人不能拒绝的气势。
李忠孚没有伸手接钱,而是把目光转向马长临:“马团长,俺……俺不要钱。”
马长临一怔:“那你要什么?”
李忠孚说:“俺要你快点儿赶到武家镇,人命关天呐……”
马长临朗声笑道:“武家镇要救,这钱你也得拿着。”
李忠孚还想推辞,吕明夷却不容分说,把银洋直接塞到他口袋里:“小兄弟,团长让你拿,你就拿着。别辜负团长一番好意。”
“那俺就谢谢马团长。”李忠孚只得收下赏钱。
马长临满意地点点头,视线转向吕明夷,目光在瞬间变得凌厉无比:“吕参谋——即刻命令部队:以急行军速度,一小时内务必赶到武家镇。”
“是。”吕明夷答应一声,跃上马背朝部队前面疾驰而去。
马长临也跳上马,对李忠孚说:“小兄弟,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家了吧?”
“是个好官。”李忠孚见马长临行事如此果断,心中暗赞了一声,随后说,“谢谢马团长,可俺还是不能回去。”
马长临一愣:“为什么?”
李忠孚黯然低下头,解释道:“俺媳妇家在武家镇,本来准备今天过门儿。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俺想跟你的队伍一块儿去武家镇。”
“有这种事?”马长临诧异地说了一句,恨声道,“天杀的土匪,我马长临要是不将其剿灭殆尽,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峄县的父老乡亲?”
“马团长,武家镇的路我熟,就让俺给你带路吧。”李忠孚殷切地望着马长临。
马长临点头:“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我这就去队伍前面给张连长他们领路。”李忠孚深吸了一口气,朝队伍前面跑去。
马长临望着李忠孚的背影,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血是如此的殷红。
顾满仓身首异处,他的血染红了铡刀。
许氏惊叫一声,把两个孩子一把抱住,不让他们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满仓叔,满仓叔……”武孝仁见此惨状,声嘶力竭地喊着。
“野狸子,人在做,天在看,你……你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一定会遭天谴的。”武善元怒不可遏,颌下花白的胡须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命在我不在天!”野狸子一见到血,就有种莫名的兴奋,他仰首向天狂笑道,“老天爷,你都看见了吧?你能把我怎么样?”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武善元忍不住老泪纵横,“野狸子,你有种冲着我来,我这把年岁也活够了……”
野狸子不去理会武善元,而是继续对着天空大喊:“该遭天谴的不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道,是灾荒、兵祸让我们活不下去。我这么做也是被逼的,你懂吗?”
姚存义听完野狸子的话,目光中流露出怜悯之色,朝前走了几步:“既然你遭遇过那么多不幸,就不该把它再强加给别人。”
野狸子眼中带着几许迷茫:“为什么?”
姚存义说:“这样做,只能为你带来更大的不幸。”
野狸子眼神一暗,朝姚存义走了几步:“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姚存义目光里的怜悯之色愈来愈浓:“试着去爱——爱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曾经带给你不幸的人。”
野狸子垂下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种下爱的种子,才会收获爱。种下仇恨的种子,你的心时时刻刻都会不安。”姚存义小心翼翼地接近野狸子。
野狸子一动不动,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你的本性跟耶稣基督一样圣洁,不要让贪婪、让仇恨,弄脏了你那颗纯净的心。”姚存义轻轻把手搭在野狸子肩上。
野狸子抬头望向姚存义,姚存义也凝视着他的眼睛:“放了这些可怜的人们,他们都是我们的兄弟。”
野狸子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表情变得极为复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一正一邪两种力量正在交战。
“不要犹豫。”姚存义殷切地盯着野狸子,“听从良知的召唤,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野狸子的表情一片茫然。
台下的匪兵见此情景,显得不知所以。镇民们的目光里却燃起了希望,整个现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苏惠真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李忠孚家。
“大娘、大爷……”她一见到自己的公公、公婆,本来早已流干的眼泪再次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淌了出来。
“惠真呐,快来,都把我急死了……”老两口忙把苏惠真搀到坑上。
李大娘见儿媳孤身一人到来,心中就已猜到了八成,但口里还是问道:“惠真呐,咋就你一个人?”
“大娘,俺爹、俺哥都死在土匪手上了。俺娘,俺娘为了救俺也……”苏惠真只说了一半就又泣不成声。
李大娘叹道:“你们镇上的事,蒙孚都跟我说了。唉,还是老话说得好:‘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李德生在一旁恨恨地说:“光天化日里,这杀人放火竟都没有人管。这叫什么世道?这民国呀,我看还不如大清朝呢。”
李大娘朝丈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合适。
等李德生不再说了,她便把苏惠真搂在怀里,安慰道:“闺女,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俺待你,就跟亲闺女一样。”
“娘。”苏惠真听了李大娘的话,一头扑在她的怀里继续痛哭。
李大娘答应一声,轻拍着苏惠真的肩膀:“闺女,把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活着不易。等哭完了,咱可要好好活着。你爹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苏惠真用力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慌张地问道:“娘,忠孚呢?他不是出啥事儿了吧?”
李大娘说:“你放心吧,他去县城了。去北洋军的驻地,帮你们镇上的武老爷送求救信。”
“帮武老爷送求救信?”苏惠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望着李大娘。
“说来话长。蒙孚不知上哪了,一会儿等他回来再给你细讲。”李大娘心疼地望着儿媳,一边拍着她,一边哼起了摇篮曲,“闺女,来,你先躺下睡一会儿,好好歇歇。”
听婆婆这么一说,苏惠真一股倦意顿时袭了上来。又累又饿,再加上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口里答应着,不知不觉便在曲中睡着了。
李德生望着苏惠真,叹道:“唉,这苦命的闺女。本来是大喜的日子,谁曾想……”
“大帅,别信洋和尚的鬼话。”王辰见野狸子犹豫不绝,不禁扯开嗓子喊道,“他说得‘爱’能当饭吃?这些年,咱的罪没少遭,谁他娘的爱过咱?”
野狸子一哆嗦,回过神来,望着姚存义喃喃地说:“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当个好人。”
姚存义还想再说什么,野狸子却吩咐手下的匪兵把姚存义推回原来的方。
姚存义冲野狸子喊道:“一个人只要肯真心忏悔,哪怕做了天大的坏事上帝都会原谅他。”
野狸子不再理会姚存义,而是把头转向许氏跟她的两个孩子,眼中凶光大盛:“把两个娃子拖过来。”
两个匪兵答应一声,去抢顾满仓的孩子,许氏死死地拽着二保和他姐姐不放,又哭又喊:“你们……你们不能夺走我的孩子!”
武兰荪从台下拼命挤过来,挡在两个孩子的面前:“不要伤害孩子,要杀就杀我好了。”
“你是谁?”野狸子把眼一瞪。
“我是他们的先生。”武兰荪把顾满仓的两个孩子揽在怀里。
“就算你比他们‘先生’的,也他娘的没用。”野狸子朝两个匪兵使了个眼色。
匪兵不容分说,把武兰荪推倒在地,夺过他手中的孩子,两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先生、娘……”
许氏扑向孩子:“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野狸子一把抓过二保,对许氏说:“只要你告诉我金子藏在哪儿,我就让你们母子团圆。”
“不要啊,不要。”许氏一把抱住野狸子的大腿。
“快说。”野狸子把二保举到空中,作势威胁道,“不然我摔死他。”
二保此时居然停止了啼哭,攥紧了小拳头:“娘,你别哭。俺不怕这个坏人。”
“婶子,你要是知道就告诉他们吧。”武兰荪生怕二保遭遇不测,“顾大叔已经走了,别让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许氏忙说:“好,我说,我说……他爹,你别怪我。我要是不说,顾家可就绝后了。”
野狸子见许氏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把二保往铡刀旁一递,喝问:“说。”
许氏泣不成声:“我家没留那么多现钱……只有银票。”
“银票在哪儿?”野狸子疾声喝问。
许氏说:“在……我家堂屋的墙里……”
野狸子听罢,把二保放到地上,脸上挤出一丝伪诈的笑容:“去吧,回你娘那儿去。”
二保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武兰荪忙跑过去,抱起二保递到许氏面前。
许氏一把搂过:“孩子,别怕,娘在这儿。”
野狸子吩咐匪兵跟许氏去取银票,随后把目光转向武善元,吩咐匪兵:“把这个老家伙搭上铜铡。”
老鹰指挥匪兵,蛮横地把武善元架到铡刀下。
“爹……”武兰荪想跑过来却被匪兵挡住。场下那些手无寸铁的镇民再次涌动起来,匪兵们朝天上放了几枪,他们只能再次选择沉默。
野狸子盯着武兰荪,指着武善元问:“你们是一家人?”
武兰荪脸色惨白:“野狸子,你想把我爹怎么样?”
野狸子充耳不闻,而是把目光蓦然转向戏班子的乐队。
张班主手里的鼓板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停了下来。他是鼓师,乐队的各种乐器都跟着他的指挥来演奏,他一停,整支乐队自然也就哑然无声。戏台上的演员聚在一起,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敲鼓的。”野狸子朝张班主大喊一声。
张班主被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大……大帅,有事儿,您……您尽管吩咐。”
野狸子凌厉的目光像把刀一样,在张班主身上磨来擦去。张班主不敢去触碰,胆战心惊地低下头,身体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你们这响器班子没了动静,让本大帅怎么还能有断案的兴致?”野狸子吼道,“再给我弄出点儿动静来来。”
“小人来武家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张班主苦苦哀求道,“大……大帅……您就放过小人吧。”
“你个龟儿子,让你咋办就咋办,哪儿那么多废话?”一旁的王辰不耐烦地催促道。
张班主被吓得跟筛糠一样,手里的鼓板也把持不住,结结巴巴地说:“大帅,不……不是小人不想敲,而是小……小人的手不听使唤呐!”
“孬种!”野狸子乜斜了一眼张班主,“真他娘的扫兴。”
“大帅,这鼓板就由属下来打。”不知什么时候,郭复站到了戏台上。
野狸子一怔,指着张班主跟前的小鼓,略显惊讶地说:“这个,你也会?”
郭复笑而不答,而是径直走到张班主面前,伸出手说:“班主,劳您大驾。”
张班主一见郭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忙把手里演奏的家伙事交到他手上。
郭复从容坐下,左手挎板,右手持鼓签,一阵饱有节奏的鼓声再次响起。鼓板声一响,其他乐器便也跟着响了起来,整个乐队旋即恢复正常。
野狸子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再次投向武兰荪:“你家的金子藏在哪儿?”
武兰荪一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家是否藏有钱财。
“野狸子,你不要白费心机。”没等武兰荪说话,武善元面无惧色地说,“我们家没有藏金。”
“老东西,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野狸子自然不信,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准备行刑。”
“不要伤害我爹。”武兰荪挡在父亲面前。
武梅荪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跟哥哥站在一起:“大哥、爹,要死咱们一起死。”
“那不是太便宜你们了?先把老的给我宰了。”野狸子指挥匪兵把兰荪、梅荪兄弟俩押到一旁。
兄弟二人竭尽全力地叫着,无奈却被匪兵紧紧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匪兵的铡刀即将落下的一刹那,武孝仁突然出声:“住手。”
野狸子朝准备行刑的匪兵一摆手,随之把目光落在武孝仁的脸上。
“把我大伯放了,我告诉你金子在哪儿。”武孝仁紧握着双拳,目光像要喷出火来。
野狸子谐谑地掏了掏耳朵:“大少爷,我没听错吧。”
武孝仁说:“把我大伯放了。”
野狸子朝郭复摆摆手,郭复停下手里的鼓板,整个乐队再次停止了演奏。
“大少爷既然吩咐了,我哪敢不从。”野狸子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朝铡刀边上的匪兵喝道,“把人放了。”
武善元朝武孝仁急道:“孝仁,你千万不能信他的话。”
这时,两个跟许氏取银票的匪兵押着许氏回来了。其中一个把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野狸子:“大帅,那娘们儿没骗咱。”
野狸子接过看了看,便放了许氏一家,然后举起银票朝武孝仁晃了晃,“本大帅只为求财。只要你说出你们家金银珠宝藏在哪儿,我现在就放了这个老东西。”
武孝仁沉吟不语,脸色不停地变幻着。他的内心也同样在不停地挣扎着:父亲临死前一再告诫自己,这个秘密万万不能让野狸子知道。可眼前大伯却命在旦夕,到底该怎么办……
“孝仁,不能说,那是你爹多年的辛苦积蓄。”武善元挣扎着,不让匪兵解自己的绑绳,“要是落到这伙儿人手上,不知道他们还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一旁的武晓音也劝道:“大哥,大伯说得对。就是死,咱家的钱也不能留给他们。”
武梅荪见野狸子放了顾满仓一家,忽然改口道:“孝仁,我求你了,救救我爹吧……这些人说话还是算数的。”
“混帐东西,还不住口。”武善元怒斥武梅荪。
野狸子见武孝仁稍显迟疑,便一指武晓音,命令匪兵:“去,把武家那个女娃子给我放到铡刀底下。”几个匪兵如狼似虎地朝武晓音扑去。
武孝仁见此情形急忙喊道:“野狸子,不要为难我小妹——我说。”
“那就麻利点。”
“大哥……不能说。”武晓音出声阻止。
“孝仁……你……”武兰荪此时的心情矛盾已极。
“小妹、兰荪,你们不要再说了。再多的金子,也抵不上人命。”武孝仁打定了主意,“野狸子,你要的东西——就在我们家院里的那棵老槐树底下,你派人去挖吧。”
野狸子盯着武孝仁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鼓掌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武孝仁说:“把我妹妹和大伯放了。”
“放人。”野狸子挥挥手,又朝郭复喊道:“郭复。”
“属下在。”
野狸子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匪兵,提高了声音:“攻打武家镇之初,本大帅就曾下令:不管是谁,只要第一个攻入圩寨,就荣升为我帮的三当家。说实话,如果没有郭复混进圩寨做内应,这一战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眼下,二当家不幸战死,本大帅也要兑现当初的诺言。”
说到这,把目光转向郭复:“,本大帅正式宣布:从现在起,郭复就是本帮的二当家。”
郭复又惊又喜,可脸上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之态,推辞道:“大帅,属下才薄德浅,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我说你行,你就行。”野狸子摆摆手,望着众人,“从今往后,你们对二当家要跟对我一样,谁要敢有令不从或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本大帅必定严惩不贷。都听到了吗?”
众匪兵不约而同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大帅英明果断。二当家年轻有为。”一时间,群情激昂,喊声震天。
王辰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似乎对野狸子的任命极不服气。
老鹰好像看出了王辰的心事,凑到他耳旁低声说:“就算你心里不服也不能当面得罪大帅。”
王辰这才极不情愿地跪下来,只是动了几下嘴作作样子并没有喊出声。
郭复见此情形,忙走到台子中央朝众匪兵摆手,喊声戛然而止。
郭复高声说:“诸位兄弟,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多担待。兄弟们,大家快起来。”
“多谢二当家。”众匪兵齐唰唰起身。
“兄弟,麻烦你带几个人,到武大少爷刚才说的地方去瞧瞧。”野狸子这时才意味深长地凑过来,低声说,“这回你总该知道我说的大财到底是啥了吧?”
郭复躬身答道:“大帅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野狸子见郭复对自己的称呼还没改,故意嗔怪道:“咋还大帅大帅的?快叫大哥。”
郭复忙道:“是,大哥。小弟这就去。”
野狸子笑着说:“嗯,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郭复转身走到武晓音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武大小姐,就麻烦你带我认认你们家的门吧。”
“骗子。”武晓音眼中冒火,揉着被捆痛的手腕说。
“多谢大小姐夸奖。”郭复把笑容一敛,作了一个手势,“请。”
“你休想。”武晓音用力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二当家让你走你就快点走。”旁边两个匪兵一挥手里的枪恫吓道。
“野狸子,让你的人不要伤害我小妹。”武孝仁急忙喝止。
“不要对大小姐无礼。”没等野狸子答话,郭复就对两个匪兵摆摆手,扭头对武孝仁说,“只要大小姐肯合作,没人会伤害她。”
武孝仁痛惜地望着武晓音说:“小妹,听大哥的话,去吧。”
武晓音又狠狠瞪了郭复一眼,然后毫无畏惧地冲野狸子说:“野狸子,我去可以,但你不能伤害我大哥。”
“你以为我从下生就愿意杀人吗?”野狸子露出一副无辜之态,“是你们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不得不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武晓音说:“我要你亲口答应。”
野狸子斩钉截铁:“我答应你。”
武晓音跺了跺脚,一言不发地朝家中走去。郭复和几个荷枪实弹的匪兵则紧紧跟在她身后疾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