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镇圩寨。
枪声响起,武孝仁惨叫一声,大腿上溅起一串腥红的血花。
野狸子这枪并没有击向武孝仁的致命之处,而地打在他腿上。
“野狸子。”武孝仁中枪这一幕武善铭看得极为清楚,他又惊又怒地喊道,“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野狸子狞笑着,举枪瞄准捂着大腿在地上挣扎的武孝仁:“武善铭,本大帅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投降,这次就轮到他脑袋开花了。”
武善铭望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就像刚才那一枪打在自己身上一样,他浑身颤抖着:“要我投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野狸子一晃手里的枪,“快着点儿,我没闲心再跟你数数玩儿了。”
“好,我这就下来。”武善铭举起双手,从掩体后站起身。
野狸子高喊:“把枪扔过来。”武善铭闻言,把自己的驳壳枪丢到野狸子脚边。
“二弟,你……你真要下去?”武善元见此情景忙走上前。
“善铭大哥,那我……我们怎么办?”顾满仓也已六神无主。
“兄长,是我对不住镇上的父老乡亲。善铭有愧呀!”武善铭眼里含着泪,跪在武善元面前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二弟……”武善元见此情形,只觉得一股揪心的痛楚阵阵袭来。
武善铭站起身,故意用力抱了抱顾满仓,趁对方不注意,顺势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匕首,暗藏在自己的袖子里,凄然一笑道:“老弟,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活着。”
“善铭大哥……”顾满仓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武善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掉头朝下走去。
顾满仓望着武善铭的背影,觉得他仿佛在这一瞬间衰老了许多:他的腰板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挺直,身子颤颤巍巍,虚弱得似乎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刮倒。
“武善铭啊,武善铭,你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野狸子从地上捡起武善铭的枪,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故意嘲讽道,“做人不能太小气,不就是管你借点儿粮食和弹药吗?你要是早借了,还至于弄成今天这个地步?”
武善铭没有理会野狸子,而是径直走到武孝仁身边,一脸关切地问:“孝仁,你怎么样?”
武孝仁惨笑了一下,咬牙说:“爹,我没事。”
“老武啊,我也不想杀人。”野狸子把武善铭的枪插在自己腰里,用下颌朝圩寨上面偏了一下,显得很亲和地说,“上面那些人的死活,现在都攥在你的手里。”
武善铭缓缓站起身:“野狸子,你究竟想怎么样?”
“谁都知道你们家是镇上的首富。”野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常言说,‘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我想知道,你家的金子藏在什么地方。”
武善铭不动声色地说:“我的钱财,都在这圩寨里,你尽可以拿去。”
“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吗?”野狸子仰天狂笑,“现在那些,不足你身家的十分之一。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家的金子藏在哪儿。”说完,又举枪瞄准了武孝仁。
“等等。”武善铭急忙护在儿子身前,低声说,“孝仁,爹现在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武孝仁忍着痛:“您说吧。”
武善铭压低了声音:“爹一生的积蓄……都在咱家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下。”
武孝仁蓦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这么大的秘密他唯恐被野狸子发觉,只得不动声色地低声说:“爹,我记住了。您放心,儿子就是死,也不会告诉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
武善铭满意地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你们爷俩儿鬼鬼祟祟的嘀咕个啥?”野狸子不耐烦了,“道别的话,现在说还早了点儿。本大帅会专门给你们时间的。”
武善铭也不理会野狸子,而是继续对武孝仁说:“只要你不说,野狸子就一时还不敢把你怎么样。”
“儿子知道了。”
“快起来!”野狸子见武善铭无动于衷,不由大声吼道。
武善铭拍拍武孝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你要是真能大难不死,就一定要照顾好你妹子,还有你姨娘……”
“爹……”武孝仁似已从父亲的话里体会到了什么。
武善铭蓦然起身,对野狸子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金子藏在哪儿吗?”
野狸子一怔:“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武善铭的嘴角挂着一丝坦然的笑意。
野狸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免在心里犯起了寻思。但金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此时此刻,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半信半疑地朝武善铭走去。
武善铭咬了咬牙,把藏在袖筒里的匕首悄悄握在手里,缓缓朝野狸子走去——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们都能清楚地看清对方脸上的皮肤纹理。
“说吧。”野狸子先止住了脚步。武善铭紧紧攥住匕首。
就在这时,顾满仓的喊声从圩寨上面传来:“善铭大哥,你千万不能啊……”
原来顾满仓已经发现武善铭偷偷拿走了自己的匕首。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武善铭已经抱了必死之心,这才出声阻止。
野狸子也在瞬间察觉到了顾满仓话中的含义。几乎与此同时,对面的武善铭已经飞快地拽出匕首,朝自己小腹刺来。野狸子只觉一道寒光射向自己。距离太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本能地朝后面尽力退去。
野狸子甚至能感觉到,锋利的匕首刺破了外衣,紧接着肚子一凉。他知道,刀尖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野狸子额头上的刀疤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电光石火间,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阳光灿烂。
发亮的十字架项链,在阳光下更亮得耀眼。
李忠孚听武孝勇断断续续把话说完,没有丝毫犹豫,他把十字架项链和信都揣到自己怀里说:“兄弟,你跟着俺弟回李村养伤。这些东西,俺一定帮你送到。”
武孝勇的脸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他朝李忠孚凄然一笑,“武家镇……全靠你了。你可一定得把救兵搬来呀!”
“兄弟,快别说傻话。”李忠孚轻轻拍了拍武孝勇的肩膀,站起身对阮睽说,“阮大叔,你先带这位兄弟回村儿吧。回去之后,可要多提防着点儿,别让野狸子这帮土匪搂草打兔子,再把咱村儿给抢了。”
阮睽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也得加点儿小心。”
李忠孚又嘱咐弟弟:“蒙孚,你告诉咱爹咱娘一声,让他们二老别担心。俺先走了。”
“哥,你可当心呐!”李蒙孚依依不舍地望着哥哥,“从这儿到县城的路可不近呐。”
“放心吧,俺走了。”李忠孚一溜小跑上了大道,朝峄县县城的方向跑去。
阮睽望着李忠孚的背影,忙吩咐团丁:“你们几个,快把武家二少爷抬回咱村。”
几个团丁答应一声,可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又跑回到阮睽身旁说:“阮大叔,武家二少爷——人不行了。”
阮睽忙走过去,探了探武孝勇的鼻息,已然生气全无。
阮睽抽回手,摇头叹道:“唉,这么年轻就走了……这土匪真是造孽呀!”言毕,他又吩咐道:“还是先抬回去吧,把尸首给他们家人留着,要是武家还能躲过这场大劫的话……”
秋日里的阳光更加灿烂。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这本是个收获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
只可惜死亡还是无法避免。
匕首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野狸子的脸已因惊恐而扭曲变形。
就在武善铭的匕首行将刺进野狸子小腹的时候,骤然传来一声枪响。瞬间,武善铭的前胸被炸开了一个血洞——一股血箭倏然喷出。
野狸子惊魂未定,忙回头望去。
于黑山举枪站在自己身后,枪口里飘出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烟雾。
“爹……”伴随着武孝仁撕心裂肺的喊声,武善铭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野狸子见于黑山射杀了武善铭,瞬间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机。他冷哼一声,快步走到武善铭面前,见对方已奄奄一息,忙蹲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甘心地问:“快说,金子藏在哪儿?”
武善铭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你永远……永远……都别想找到……”
野狸子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又朝武善铭连开数枪。
“野狸子,你丧尽天良……我跟你拼了。”眼见父亲惨死,武孝仁急红了眼,曾几度欲挣扎着跟野狸子拼命,无奈腿上受了枪伤,刚站起来走了几步,便又跌倒在地。
他浑身颤抖着,拼命地用拳头砸着地面:“爹,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野狸子望着武孝仁,瞳孔仿佛在渐渐收缩。他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刚才武善铭与他低声耳语的那一幕。野狸子几步走过去,用一只手揪着武孝仁衣服的前襟把他提起来,阴测测地问:“说,刚才你老子是不是把藏金子的地方告诉你了?”
武孝仁双目通红,须发皆张,死死地盯着野狸子,蓦地扑过来,张开嘴作势要咬野狸子。野狸子用力一甩,把他像只皮球一样丢了出去。
“二弟,二弟,你不能死啊!”圩寨上,武善元撕心裂肺的喊声阵阵传来。
野狸子认定武孝仁一定知道武家藏金的下落,于是吩咐手下的匪兵:“把这小子带下去,给他治伤,先别让他死了。”
武孝仁被两个匪兵拖走,他的眼睛依旧狠狠地瞪着野狸子。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野狸子不知已经死过多少回了。
就在这时,野狸子的队伍后面蓦然枪声大作,众匪兵也乱了起来。原来是铁柱率领护送武孝勇突围的团丁们杀了回来。
“铁柱,为我爹报仇。”武孝仁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力气,奋力挣脱架着自己的两个匪兵,指着于黑山,疯狂地朝铁柱喊道,“就是他杀了我爹。”
于黑山朝铁柱戏谑地摆摆手:“放马过来,二爷等着你。”
“大少爷,你放心吧。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上他当垫被的。”铁柱听武善铭已经阵亡,眼里噙着泪,把打空了膛的枪一扔,拔出背后的大刀逼近于黑山。
于黑山也不示弱,把枪放地上一扔,从身旁一名匪兵的手里夺过一把带刺刀的步枪,迎着铁柱冲了过去。两人一声不吭,打到了一起。
武孝仁还想再说什么,结果话刚到嘴边,就被匪兵打昏拖走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大帅就成全你们。”野狸子冷哼一声,率领众匪兵应战。
“武家军的兄弟们,我二弟死得太惨了!杀了野狸子,为我二弟报仇!”圩寨上的武善元见铁柱领着人回来,便回头朝困守圩寨的团丁们大声喊道。
“兄弟们,给武镇长报仇……冲啊!”顾满仓也高喊着。
“给老团长报仇……跟这些土贼拼了……”
残余的团丁们群情激昂,在武善元和顾满仓的指挥下,朝野狸子冲杀过来。顷刻间,天昏地暗。灿烂的阳光顿时被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李忠孚沿大道跑了十几里,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队带着大沿帽的政府军。见是官军,他心中一喜,又往前紧赶了几步。
这支队伍的领队的是北洋步兵第三团一营一连的连长张涣。张涣一脸虬髯,长得甚是威武。见有个陌生人朝队伍跑来,忙出声喝问:“站住,干什么的?”
李忠孚光顾着高兴,没听清对方喊话,继续朝队伍跑过去。
张涣见来人一声不吭,立即掏出枪,厉声道:“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李忠孚这才停下脚步,高举双手,嘴里却问道:“军爷,请问你们是哪儿的队伍?”
张涣打了个手势,让部队停止行进,然后走过来,上下打量李忠孚几眼:“有意思,我问你是干什么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俺是李村儿的铜匠。”李忠孚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
张涣把脸一板,一晃手里的枪:“赶紧站到一边儿去,要是再敢防碍军务,我就枪毙你。”
“俺只想问一句,你们这是要上哪儿?”李忠孚硬着头皮问道。
张涣把眼一瞪:“这是军事秘密。你知道了,就得掉脑袋?”
“军爷,你别生气。你们快去救救武家镇吧。”李忠孚也不管对方是哪的队伍了,直接央求道,“武家镇让土匪给包围了,你们要是不去,镇里的老百姓就全完了。”
张涣听李忠孚提到“武家镇”禁不住一怔,朝队伍挥手道:“你们继续前进。”
李忠孚一见队伍要走,也顾不得许多,就又跑到队伍前面,伸开双手拦住:“军爷,你们不能走啊。人命关天,俺求求你们,快去救救武家镇吧。”
张涣一见李忠孚的模样,不由被气乐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去武家镇?”
李忠孚闻言又惊又喜:“你们这就是要去武家镇——打土匪?”
张涣傲然挺胸:“我们第三团干的就是剿匪的行当。”
“你就是第三团的?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李忠孚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还得去县城才能搬来救兵,没想到居然在路上撞到了。
他也没顾得上细想,对方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就急着问:“军爷,俺想见马长临——马长官。”
张涣眉头一皱,机警地说:“你认识我们团长?”
李忠孚从怀里掏出武善铭和姚存义写给马长临的亲笔信:“这是武家镇的武老爷跟洋人牧师写给马长官的求救信。俺是专程来送信的。”
张涣狐疑地接过信,看了几眼后,朝队伍挥手道:“继续前进,既定目标——武家镇。”队伍闻声,继续朝武家镇方向行进。
“你跟我来。”张涣带着李忠孚朝队伍后面走去。
“武家军”同峄县、滕县、费县三大匪帮的厮杀进入了尾声。
“武家军”终因寡不敌众,悉数战殁。铁柱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跟于黑山同归于尽。于黑山临死前,正好被郭复撞到。这位二当家可谓忠心耿耿,弥留之际还不望托郭复把野狸子交给自己的“虎皮令符”物归原主。
武家镇这边,顾满仓受伤被俘,武善元、武晓音、赵氏均被生擒活捉。
武家镇一战,野狸子最终如愿以偿,以惨重的代价攻占了整座圩寨。镇民们藏在圩寨的里的一干财物被三大匪帮洗劫一空。
望着大量的战利品被骡马陆续驮出寨门,郭复不禁眉开眼笑地对野狸子说:“大帅,这笔买卖咱可赚大发了。”
野狸子微微一笑:“能有今日的战果,你是头功一件。”
“大帅过奖了。”郭复露出一副谦逊之态,“能打下武家镇,全凭您英勇神武,身先士卒。属下那些小伎俩,在大帅面前不值一提。”
野狸子说:“这功就是功。你想要什么?”
郭复一点没迟疑,深深一鞠:“大帅能收留属下,属下已经感激不尽。”
野狸子哈哈一笑:“我不仅要收下你,还要跟你有福同享。”
“属下不敢。”郭复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你看到的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大财还在后头……”野狸子意味深长地指了一下骡马背上驮的财物,随即惋惜地叹道,“只可惜二当家早走一步,没这个福了。”
“是啊,二当家英年早逝……的确可惜。”郭复一听野狸子提起于黑山,立刻想起了“虎皮令符”的事,马上从怀里掏出那枚染有于黑山血迹的令符递给野狸子,“二当家临终前属下一直侍候在他身边,他让属下一定要把这个交给大帅。”
野狸子接过令符,在手里一边摩挲着,一边叹道:“黑山真是忠心耿耿啊。”
郭复觉得这枚令符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从于黑山临终所托和野狸子当下的表情里,似乎都能读出它的重要性。至于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就非他所知了。
不该问的话郭复从不多问,对于“虎皮令符”也依然如此。
就在这时,岳锦堂和邵老七朝他俩走来,郭复提醒野狸子道:“大帅,岳、邵两位当家的来了。”野狸子收起令符,狡黠地朝郭复摆摆手,示意他禁声。
“野大帅,托你的福,武家镇一战让我帮收获不小。”邵老七朝野狸子报了报拳,“我和锦堂大哥特来道谢。”
岳锦堂也哈哈笑道:“老七说得对,这回多亏你老狸子了。”
野狸子抱拳还礼:“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么客气。”
邵老七和岳锦堂对视一眼,又朝野狸子铿锵有力地说:“既然如此,野大帅,我和锦堂大哥就此别过了。”
岳锦堂也豪爽地说:“老狸子,见外的话咱就不说了。下回再有这样的好买卖,别忘了再告诉老哥我一声。”
野狸子笑道:“岳大当家放心,什么买卖都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的。等老弟有揭不开锅那天,还请岳大当家能赏我一口汤喝。”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又说了几句,岳锦常便和邵老七带着人马和财物匆匆离去。
野狸子望着他们的背影,讳莫如深地对郭复说:“郭复,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郭复一怔:“望大帅明示。”
野狸子失望地说:“要是有戏班子就好了。”
“大帅是想听戏呀。”郭复狡黠地一笑,“这芝麻粒儿大小的事,就包在属下身上。”
野狸子眼睛蓦然一亮:“这里有戏班子?”
郭复说:“不但有,而且……个个都是县里来的名角儿。”
野狸子眯起眼睛望着郭复:“真是怪了。你小子不管在什么时候,怎么总能满我的愿?”
郭复躬身说:“那是因为属下沾了大帅的福。”
野狸子满意地点点头:“你在镇子里找个宽敞点儿的地方,给我搭个戏台子。我要请这儿的老百姓看场大戏。”
“大帅,属下还是不明白。”郭复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时候,您怎么还能有闲心听戏?”
“我不是说咱后头还有大财吗?”野狸子目光中充满了残忍之色,“这戏要是不开锣,大财就来不了。”
郭复费尽了心思也猜不出野狸子内心的想法,他只有欠了欠身:“属下愚钝,还是猜不出这听戏与发财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野狸子讳莫如深地一笑:“按我说得做,保管让你大开眼界。”
郭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大帅,不知道您想听哪场戏?”
“《铡美案》!”野狸子惬意地哼着戏中的曲调,悠闲地背负着双手离开。
苏惠真母女藏身的那口水井里。
惠真娘在下面踩着水桶,用肩膀托着女儿的双脚。苏惠真使劲拽着绳子,努力减轻母亲承受的重量。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让母女俩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所有的土匪离开圩寨。
“外面没动静了,土匪八成已经走了。”惠真娘握着井绳的手渐渐把持不住了,而井绳由于负载两个人时间太久,且超出了原本所能承担的重量,系在辘轳那一端的正在渐渐断开。
惠真娘见此情形,瞒着女儿,她怕万一女儿一害怕反而会不知所措,于是便不停地催促着苏惠真:“闺女,娘驮着你爬出去。”
“娘,你能行吗?”苏惠真却没注意到井绳已经快断开了,只是不忍长时间踏着母亲的肩头,尽力拽着井绳让双脚悬空。
惠真娘故意说:“娘这把子力气你还不知道?”
苏惠真说:“那行,娘,俺先上去,再把你拉上来。”
“快点儿把脚放下来,踩实诚了。”惠真娘先假意应承,然后教授闺女,“抓紧绳子,对,往上爬,使劲儿……”
苏惠真依照母亲的话,使劲向上爬。惠真娘则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驮着女儿一寸一寸地接近井口。
苏惠真用力推开压在井口的那具尸体,终于爬了上来。
她顾不上去察看周围的情形,急忙去摇系着井桶的辘轳,边摇边喊:“娘,踩住桶,抓紧绳子,千万别松手,我这就摇你上来。”
苏惠真使出浑身的力气,可辘轳实在太重,正向转了几圈便又滑转回去。就在这时,苏惠真才发现井绳即将绷断,不由大惊失色地丢下辘轳准备去抓绳子:“娘,绳子要断了……”
惠真娘见女儿已经上去了,顿时轻松了许多,她慈爱地望女儿说:“闺女,娘实在没力气了……”
苏惠真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使劲地摇着头:“娘,你不能丢下俺,娘……”
井绳骤然断开,惠真娘整个身子瞬间坠了下去。
苏惠真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把抓住断开的井绳。此时井水已经没过惠真娘的小腿,由于被女儿抓住了绳子的另一头,她的身体骤然停止了下落。只是短短的一瞬,井绳又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井中滑落。
“娘,你抓紧呐!千万别松手。”苏惠真边喊边用力地想把母亲从井底拉上来,可她哪里还有力气,自己反而被母亲下坠的力量拖向井口。
惠真娘急道:“闺女,快松手,要不,把你也得带下来。”
苏惠真倔强地攥紧了绳子:“不,俺不松手。”
“闺女,听话。”惠真娘的脸上光彩照人,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答应娘——好好活着。”
“不,娘,俺要你也活着,你也活着……”苏惠真紧咬着牙,使劲地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
惠真娘无比眷恋地望了一眼井口上的天空,嘴角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笑意。
天空中,阳光灿烂。
只是短短的一瞬,惠真娘便蓦然松开了抓着绳子的手……
“娘,娘……”只听井下“扑通”一声传来,苏惠真顿觉手中一轻,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她飞快地趴在井口朝下面撕心裂肺地喊着。
井底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苏惠真靠坐在井口,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半截井绳,喃喃地说:“娘,你早就看到绳子要断了,你骗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