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手下的几个匪兵手持快枪,小心翼翼地朝武孝勇靠了过来。
望着渐渐逼近的匪兵,武孝勇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刀。一个匪兵抢先上来,见武孝勇在地上蹲着,就一脚朝他踹去。
武孝勇没有闪避,为了麻痹对方,硬是承受了这重重一击。他缓缓爬起来,痛苦地用双膝双手支着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这小子真受伤了。”踹翻武孝勇的匪兵朝身后喊了一声。
呼啦一声,后面的匪兵顿时无所顾忌地冲上来,把武孝勇围在中间。老鹰似乎觉察到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异样,始终迟疑着没有上前,而是在众人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紧张地盯着这里。
“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一个匪兵见武孝勇挣扎着要站起来,就又一脚把他踢倒,威胁道,“还有啥值钱的东西?快给老子拿出来。”
“少他娘磨磨蹭蹭的,不然大爷要你的命。”剩下的匪兵也一涌上前把武孝勇围了起来。
武孝勇已经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几个匪兵扎着绑腿的脚在自己眼前晃悠,其中一个已经举起枪托,用力朝自己背上砸去。
电光石火之间,武孝勇倏然拔出短刀,对着举枪的匪兵从斜下向斜上方挥出。
寒光一闪而逝,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这个匪兵眼看着枪托已经快砸到了对方的后背,可就在这时,木质的枪托居然从中间断开了。
匪兵感觉自己的一半身子不受控制,霍然朝另一边倒去。一股鲜血迅速喷溅出来,迷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他的一半身体即将倒地的瞬间,他终于看到一个被斜劈成两半的人,手里端着两截断枪,兀自站在那里。他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猛然意识到这半具站立的身体其实就是自己。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惊呼声从自己同伴的口中传出。
刀光再闪,惊呼声变成了惨叫。他看到同伴们不知为什么,扔了手里的枪,纷纷倒在地上,然后捧着脚大声惨号。
他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目光,但还是能看到,就在自己的眼前,居然多出了十几只断脚——原来竟是武孝勇斩断了他们的脚。
这名匪兵直到临死前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极力地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肌肉已经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另一截身体也在此时“扑通”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老鹰见众人纷纷惊呼倒地,瞬间便意识到发生了意外。他像只受了惊的免子一样转身就跑。
武孝勇连刺带砍,几名断脚倒地的匪兵顷刻毙命。已经反应过来的匪兵掏出匕首和刀子开始还击。混战中,武孝勇身上中了两刀。原本就受了伤,再经过这一番厮杀,武孝勇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不支。他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把衣服浸透了。
武孝勇紧咬着牙,坚持不让自己倒下去。一个信念始终在支撑着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一定要把求救信送出去。
武孝勇吃力地刺倒两名匪兵,迈着沉重的步伐不顾一切朝树林外跑去。匪兵们一面在后面叫喊着追逐,一面胡乱地朝他开枪。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的颜色。
李忠孚并没有看清武孝勇跟众匪兵之间的残酷搏杀,他只听到了枪声、喊杀声。
他打足精神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张望着,隐约看见一群手拿刀枪的匪兵正在追着一个脚步踉跄的人,正朝自己藏身的这棵树跑来。
武孝勇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步了,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炙烤着他的意志,尤其是腹部,那感觉就像有几十斤重的东西挂在上面,一阵阵地坠疼。他每迈一步,仿佛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棵树,树越来越近,婆娑的树影却在他的眼中愈发变得模糊。
蓦然间,树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片漆黑,他的身体也愈来愈沉。他再也忍不住了,“咕咚”一声,栽倒在树下。就在这一刻,他听到背后的喊杀声迫近了……
李忠孚看见武孝勇在树下跌倒,后面的土匪渐渐逼近。他的头脑猛然一热,飞快地从树上下来,把武孝勇往身上一扛,迈开步子就朝树林外跑去。
几个匪兵眼睁睁地看着武孝勇已经倒地,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树上还藏着人。这么一迟疑的工夫,李忠孚已经跑出了十几步。
“站住,给我站住。”几个匪兵回过神,大呼小叫地去追李忠孚。
李忠孚扛着武孝勇上了大路,跑得快的匪兵也撵了上来。路上视线开阔,几个匪兵举起枪,朝李忠孚瞄准:“站住!再不站住大爷就开枪了。”
李忠孚就跟没听见一样,撒开腿只是一个劲儿地跑。“砰,砰”匪兵们开了枪,几颗子弹贴着他的耳朵划过,李忠孚被吓得一激灵,忙趴在地上,把武孝勇也扔到了一旁。
匪兵一看李忠孚的狼狈相,不禁笑了起来。见李忠孚不再跑了,他们就端着枪,走到两人身边。一个匪兵用脚把武孝勇的身体转过来,端详了几眼,对另一个土匪头目说:“三哥,这小子恐怕活不成了。”
被称作“三哥”的土匪头目,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活不成就死。”他看都没看武孝勇一眼,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趴在地上的李忠孚,“起来,你是武家镇的?”
“俺不是。”李忠孚缓缓起身。
“那你是哪儿的?”三哥又问。
“李村的。”
“就是那个穷得连黄鼠狼都懒得去的李村?”三哥不屑地撇了撇嘴。
“是。”李忠孚盯着三哥。
三哥上下打量着李忠孚:“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你不是说俺们村连黄鼠狼都不去吗?”李忠孚心里虽紧张,可口里却不满地答道。
三哥像看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一样看了一眼手下几个匪兵:“哟!这小子还挺横。”
一个匪兵冷哼一声:“这才叫他娘的穷横呢?”
三哥脸上杀气大盛,目光冰冷如刀:“都穷成这副德性,还敢打横?给我崩了。”几个匪兵答应一声,一把揪过李忠孚就往道边推。
“往脑袋上打。”三哥瞥见李忠孚穿着新衣,直到这时还不忘记叮嘱手下,“这小子身上的衣服还值几个钱。”
“知道了三哥。”匪兵答应一声,指着路边催促李忠孚,“跪下,快点儿。”
“俺跪天、跪地,跪爹娘……死就死,为啥下跪?”李忠孚把心一横,就是倔强地不肯跪下。
“少他娘的啰嗦。”一个匪兵不耐烦了,朝另一个匪兵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一齐出脚,踢在李忠孚的后腿窝上。李忠孚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一个匪兵立刻举起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李忠孚把眼睛一闭,脑海里不禁浮现起自己跟苏惠真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情景。
“预备……”三哥低沉的嗓音响起。
拿枪的匪兵“哗啦”一声拉上枪栓,既紧张又兴奋地盯着李忠孚的后脑勺,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野狸子、岳锦堂、邵老七,三大匪帮合兵一处,夺下圩寨的底层,镇民们存放在寨内的财物很快就被抢掠一空。武善铭仍然率领残余的团丁,顽强地据守着圩寨的最上层。
“武善铭,你儿子在我手上!”野狸子躲在寨墙的一隅,探出半个脑袋,朝寨上喊道,“赶快投降,不然的话,我就让你们武家从此绝后。”
回答野狸子的不是武善铭,而是“砰,砰”几声枪响。
野狸子的头像装了弹簧一样,倏地缩了回来,暴怒道:“武善铭,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武家的后生小子带过来。”
两个匪兵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把五花大绑的武孝仁带了过来。
“武善铭,你要是开枪伤着你儿子,我可不负责。”野狸子又喊了一声,然后冲武孝仁恶狠狠地说,“你老子在上边,快跟他说话。”
武孝仁铁青着脸,紧抿着嘴唇,对野狸子的话充耳不闻。
“大帅让你喊话呢!”押着武孝仁的匪兵用枪托一推他,“快点儿。”
武孝仁还是一言不发。
“你小子哑巴了?”匪兵声色俱厉,一晃手中枪,“再不吭声,一枪崩了你。”
武孝仁望着匪兵,双目中简直要喷出火来,他蓦然朝上面大喊:“爹,不要管我。武家军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跟这帮人面兽心的东西拼到底。”
野狸子一把揪过武孝仁,用枪顶住他的脑袋,把他推出墙外,自己则藏在他的身后,对着上面高呼:“武善铭,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投降,我就宰了你儿子。”
圩寨之上,武善铭早就看到了下面发生的一切。
“善铭大哥,怎么办?”顾满仓神情紧张地问。
武善元也心急如焚:“二弟,赶紧想法子救孝仁呐……”
武善铭的心此时仿佛被无数根针狠狠地刺着。可作为一镇之长,民团领袖,他却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动摇——他只有忍。
“一……二……”野狸子故意拉长了声音,开始数数了。
“二弟……”
“善铭大哥……”武善元和顾满仓见野狸子开始数数,再次催促道。
武善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兄长、满仓老弟,就算我们投降,野狸子也不会放过我们,更不会放过镇民。”
“可孝仁他……”武善元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听武善铭朝下面大喊道,“孝仁,我是你爹!现在我问你——你怕不怕死?”
武孝仁挺直了胸膛,高声答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爹!不要管我,快杀了这些猪狗不如的土贼!”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说完这句话,武善铭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三……”这时,野狸子缓缓喊出了最后一个数。
“野狸子,你拿个孩子做要挟,算什么英雄好汉?”武善元须发皆张,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顾满仓也跟着喊:“野狸子,你已经夺走了武家镇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为什么?就因为这个乱世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野狸子的嘴唇微微发抖,冰冷地吐出一句话,“武家小子,要怪就怪你老子,是他不管你的死活,死后做鬼你可别怨我。”说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孝仁……”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圩寨上传来武善铭声嘶力竭的喊声。
李忠孚并没听到三哥下达枪决自己的命令,却听见枪声从官道另一侧的树林里骤然响起。
他猛然回头,只见那名准备给自己行刑的匪兵瞪大了眼睛,胸前炸开了两个弹孔,里面涌出汩汩的鲜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忠孚不知所己。就在这时,再次传来几声枪响,又有两名匪兵应声倒地。
“哥,你快趴下。”对面的树林里,蓦然传出李蒙孚的声音,“阮大叔来了。”
李忠孚听弟弟说领着阮睽和李村民团的人来了,不禁又惊又喜,忙伏下身子,朝躺在不远处的武孝勇爬去。
“忠孚,不用怕,阮大叔来救你了。”不远处传来阮睽那雄厚的嗓音,“李村的后生小子们,给我冲!”
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边开枪一边率领着四、五十名精壮汉子朝这边的匪兵冲杀过来。匪兵本就不多,见李村民团人多势众,就在三哥的指挥下边打边退,撇下李忠孚和武孝勇跑得无影无踪。
“忠孚,你没事儿吧。”见匪兵已经逃走,阮睽便来到李忠孚身旁问道。
“阮大叔,你帮忙看看他。”李忠孚顾不上自己,忙去察看躺在地上的武孝勇。
武孝勇此时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几个李村的团丁递上火把,阮睽仔细察看了一遍武孝勇身上的伤势,痛惜地摇头:“人不行了,血流得太多。”
“兄弟,快醒醒,快醒醒。”李忠孚使劲摇着武孝勇,“你是不是从武家镇逃出来的?”
任凭李忠孚怎么呼叫,武孝勇就是一动不动地紧闭着双眼。
李忠孚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撇下武孝勇,起身对阮睽说:“阮大叔,你快带人去救武家镇吧。武家镇眼看就要给土匪给打下来了。”
阮睽望了一眼手下的那几十号人:“我听蒙孚跟我说了,围攻武家镇的土匪至少不下三、四千吧?”
李忠孚点头道:“嗯,只多不少。”
阮睽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忠孚啊,不是咱不去救。你看,就凭咱这个把人咋跟土匪干呐?”
李忠孚一急:“你既然知道土匪有那么多,为啥还把咱村儿的队伍带出来?”
“还不是为了你?你们一家怕你出事儿,死活非得要我带着人来。再者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来?你看,我人都没召齐就着急忙慌往这儿赶。也算万幸,好歹没让你死在土匪手里。”阮睽瓮声瓮气地带着一脸的不满,“你可到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让我们去武家镇送死。我看你是撞鬼了吧!”
李蒙孚也说:“哥,阮大叔救了你,你咋还能让阮大叔去送死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阮大叔,俺求你了。”李忠孚扑通一声跪在阮睽的面前,失声道,“人命关天。惠真一家还不知是死是活,你快点儿去吧,去晚了就全完了。”
阮睽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李忠孚:“快给我起来。你这犟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咋就不开窍?不是咱不去救,是去了也救不了。咋?你媳妇的命是命,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忠孚不依不饶地一把抱住阮睽的大腿:“阮大叔,你要是不答应,俺就不起来。”
阮睽板着脸,把目光转向李蒙孚:“蒙孚,扶你哥起来。”
“哥,你咋这么不懂事儿呢?”李蒙孚快步走到哥哥身旁,边说边往起拽他,“不是当弟的说你,阮大叔救了你的命,你咋还强人所难呢?你可不能让大伙儿都往火坑里跳啊。”
“弟呀,你说得这些哥都懂。”李忠孚抹了一把眼泪,“可哥也是没法子。眼下除了阮大叔还有谁能救惠真?”
李忠孚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有人在一下一下拽他的裤角。他低头一看,原来躺在地上的武孝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了。
“兄弟,你醒了?”李忠孚蹲下身,一把扶起武孝勇。
“现在……只……只有你能救武家镇。”武孝勇断断续续地说。
李忠孚茫然望着武孝勇,露出一副丈二和尚的样子,“俺能救武家镇?兄弟,我看你……你是说胡话吧?”
“你刚才能不顾性命救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武孝勇吃力地朝李忠孚露出微笑,“你……你帮我,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好,兄弟,你别动。”李忠孚小心翼翼地在武孝勇的怀里摸出几样东西。
天色又亮了许多,李忠孚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两封已经被鲜血渗透的信件,还有一枚精亮的十字架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