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孝勇和大壮、二壮兄弟眼看就到了前面的官道。
就在这时,从路边的树林里突然蹿出几十个匪兵,举枪拦住他们。为首的头目叫老鹰,光秃秃的脑瓜顶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逼人的光晕。
老鹰冲三个人扬声喊道:“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武孝勇等人停下脚步,大壮急中生智,忙把枪藏在身后说:“好汉,千万别开枪,俺们是过路的。”
几只火把几乎在一瞬间点燃,老鹰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狐疑地带着十几个人朝武孝勇他们走去。
“过路的?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一个率先赶到的匪兵刚拿火把照了一下,就蓦然发觉不对,惊诧地朝老鹰喊道,“老大,他们身上有血。”
匪兵的话音还没落,武孝勇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拳击中他的后背,只听一声闷响,匪兵的火把脱手,整个身体平着飞了出去,口中狂喷鲜血,顷刻毙命。
武孝勇惊人的速度和霸气的出招把匪兵们惊得瞠目结舌。
只是短短的瞬间,大壮、二壮迅速举枪射击,又有三、四个匪兵中枪倒地。其余匪兵如梦方醒,忙四散分开,举枪还击。
武孝勇三人也就势滚到树后隐蔽起来。老鹰吹响角号,向附近的匪兵请求增援。转眼间,匪兵越聚越多,把武孝勇他们的藏身之处围得水泄不通。
武家镇圩寨。
房门被一脚踹开。武孝仁和姚存义一脸惊诧地望着从门外闯入的匪兵。
“大少爷,你还好吗?”郭复又故意模仿着曹州口音,笑嘻嘻地从众匪兵的身后转出来。
“郭兄弟?”武孝仁疑惑地望着郭复。
郭复旋即恢复了自己平日的口音,打着哈哈说:“大少爷,你可别这么称呼,我这条贱命,高攀不起。”
“还跟他废啥话?”王辰一步迈过来,强硬地指挥匪兵,“把这两个人都绑起来。”
姚存义见对方来势汹汹,虽然意识到危险就要降临,却还是挡在武孝仁面前,温和地说:“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哟!今天这买卖可赚大发了。”野狸子分开众人,上下打量着姚存义,“真没想到,这儿还藏着个洋票(9)。”
武孝仁一见野狸子的穿戴,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他从姚存义身后走出来,试探着问:“你就是野狸子?”
野狸子自负地一笑:“你就是武家大少爷?”
武孝仁深吸了一口气,犀利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郭复,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了?”
郭复跟武孝仁的目光一经触碰,就觉得对方的眼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怨恨,他下意识地转向一边,故意奚落道:“大少爷不仅宅心仁厚,还绝顶聪明。”
武孝仁咬了咬牙,仰天惨笑:“天呐,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竟然……我竟然亲手葬送了武家镇。”
“大少爷,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野狸子的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快请我们,跟你家老爷子见上一面吧。”
武孝仁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猛然蹿过来,一把从王辰的腰间抽出他佩带的匕首,迅速后退几步,反手就朝自己腹部刺去。
这一变化实在太突然,匪兵们想不到武孝仁居然如此刚烈,王辰和郭复想出手阻止,可由于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锋利的匕首即将刺透武孝仁衣服的一刹那,野狸子手中的折刀脱手飞出,正砸在武孝仁手上。武孝仁只觉得一阵痛楚传来,不禁松开手,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野狸子往回一抖手,折刀像变戏法似的又回到他手里。原来,折刀尾部有一条细细的铁链系在野狸子的手腕上,可以让它飞出飞入,来去自如。
野狸子冷哼一声:“我的大少爷,握笔杆子的手不适合拿刀。”
旁边迅速抢过两名匪兵,想过来按住武孝仁。姚存义面无惧色地挡在武孝仁面前:“请你们不要伤害他。”
“牧师先生,你没看到吗?刚才明明是我救了他。”野狸子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王辰, “看好自己的刀。”
“谢大帅。”王辰接过匕首插在腰带上,朝身边两个匪兵使了个眼色,“你们给我侍候好大少爷。”
两名匪兵答应一声,推开姚存义,掏出绳子把武孝仁捆了个结实。
姚存义吃惊地望着野狸子:“先生,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保护他。”野狸子意味深长地一笑,“牧师先生,你可要老实点儿。要不然,我们也得这样保护你。”
姚存义抬头望天:“主啊,请原谅这些迷惑无知的人吧。”
郭复对野狸子说:“大帅,武家这小的已经被我们捉住了,就不怕他老子再耍什么花招。”
“你小子这回可立了大功。走,咱们现在就去捉老的。”野狸子夸赞了郭复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9)洋票:外国人质。尤指西方人。
包围圈越缩越小。大壮、二壮朝逼近的匪兵开了几枪,引来了对方更为猛烈的还击,密集的弹雨压得三个人抬不起头。
“二少爷,我和二壮掩护你,你赶快走。”大壮意志坚定地望着武孝勇。
武孝勇急得眼睛都红了:“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们俩。”
“等子弹打光了,咱一个都走不了。”二壮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二少爷,你就听俺哥的吧。”
没等武孝勇答话,大壮便对二壮说:“我数到三,咱俩一起开枪,吸引土匪的火力,掩护二少爷突围。”
“大哥,我明白。”二壮凝重地点头。
武孝勇见没别的办法,只能虎着脸往空弹匣里压上子弹。
“一——二——三。”大壮兄弟二人几乎同时离开掩体,举枪朝匪兵射击。武孝勇乘此机会一跃而出,像头豹子一样朝林子另一头疾蹿过去。
只是短短的一瞬,匪兵组成的交叉火力就把大壮兄弟二人击倒。
几个匪兵把两个人的尸体掀过来,老鹰借着火把辨认了一会儿说:“看这身打扮,像是武家军的人。”
不远处传来枪声,老鹰抬头看去,见一个匪兵跑来,指着武孝勇逃开的方向喊:“老大,还有一个,往那边跑了。”
“追。”老鹰一挥手,众匪兵“呼啦”一声,像潮水一样向武孝勇追去。
武孝勇没跑出多远,就遇到了另一伙前来支援老鹰的土匪。此时的他已经杀红了眼,手中的驳壳枪接连响起,不时有匪兵应声倒地。眼看就要冲出这片树林,武孝勇的子弹也打完了。他又紧跑了几步,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像要用尽一样,于是靠在一棵树上,一只手叉着腰,不停地喘息。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粘粘的,借着月光一看——是血。
他刚弯下腰,想仔细检查一下是不是自己受伤了。陡然间,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迅速袭遍全身,让他有了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
追赶的匪兵临近了。武孝勇咬了咬牙,脱下外衣,紧紧缠住腹部的伤口,然后坐下来,不让体力再有多余的支出。
“小子,赶快投降吧。”老鹰已经听到了武孝勇粗重的喘息声,扯开嗓子喊道,“别等爷爷动手。”
“行啊。”武孝勇把自己的枪用力扔了过去,“我受伤了,跑不动了。”
“哟!盒子炮。”老鹰弯腰捡起枪,边摆弄边对旁边的匪兵炫耀,“你知道这家伙值多少银子?”匪兵摇头。
老鹰说:“至少五十块大洋,咱今天总算没白忙活。”匪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老鹰的话。
“小子,还有啥值钱的东西,都给爷爷扔过来。”老鹰把驳壳枪叉在自己的腰带上,朝武孝勇喊道。
“我扔不动了,你自己过来拿吧。”武孝勇沉声答道。
老鹰见对方已经没了枪,就壮了壮胆子,吩咐手下:“兄弟们,这小子没枪了,还受了伤。没啥可怕的,走,过去看看。”
几个匪兵也急于想从武孝勇身上捞到油水,脸上洋溢着贪婪的表情,不免放松了警惕,迫不急待地朝他的藏身之处摸索而去。
于黑山接到王辰的信号,很快就率领大队人马从北门攻进了圩寨。
野狸子见援军赶到,更加彪悍凶猛,亲自率领匪兵们朝圩寨的中央冲杀过去。由于数量悬殊,“武家军”节节退败,很快就被猛烈的火力压制在圩寨顶部的一隅。武善铭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剩下的团丁,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顽强抵抗着。
于黑山派匪兵将圩寨东、南、西三门全都打开,把岳锦堂和邵老七放了进来。
众匪兵一涌而入,像见了血的蚊子一样,杀人放火,大肆劫夺。许多宅子被旋卷的浓烟火光包围,躲避在屋里的镇民四散奔逃,还有的不惜性命与匪众血肉相搏。一时之间,喊杀声、女人和孩子的凄惨哭唤声汇成一片。
苏万升领着一家人跌跌撞撞地逃出屋子。
他见无数的匪兵还在从圩寨的大门继续涌入,心里暗自叫苦:“逃出去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得赶紧想个法子保住妻子和孩子们的命……”
他猛然瞥见地上的一口水井,忙跑过去把伏在上面的一具尸体挪到一边,朝井底望了望,向惠真娘喊道:“老婆子,快过来。”
惠真娘在苏惠诚、苏惠真兄妹二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苏万升指着井口:“老婆子,快,你跟闺女下去,藏在这儿。”
惠真娘惊慌失措地望着丈夫:“那你跟儿子怎么办?”
苏万升从地上捡起一把刀,跑到水井前拽过辘轳上的水桶,用手量了量系桶的绳子,快速地割断了一大截,随后把桶又拴在井绳上,沉入井下。井绳被斩断一截,水桶跟井水之间就离开了一段距离,惠真母女就可以踩在桶上而不致被水淹着。
苏万升催促惠真母女:“你们娘俩儿先下去再说。快。”接着吩咐儿子:“惠诚,快点儿,扶你娘和你妹下去。”
“爹。”苏惠真仿佛预感到了这或许就是跟父亲的诀别,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落下。
“抓紧绳子,千万别出声。”苏万升父子把惠真娘俩顺着井绳送入井中,“老婆子、闺女,你俩儿记着,抓紧绳子……不管外边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苏万升刚跑出几步又折了回来,让儿子把刚才伏在井口的那具尸体又搬回原处。
就在苏万升准备再次逃离的时候,一名匪兵从背后朝他扣动了扳机,苏万升应声倒地。
“爹,爹……”苏惠诚哭嚎着晃动父亲的身体。那名匪兵再次拉上枪栓,刚想对准苏惠诚,没想到苏惠诚猛然蹿过来,一把卡住他的脖子。
苏惠诚双手用力,恨恨地说:“你杀了俺爹,俺掐死你。”
匪兵使出一个腿绊把苏惠诚绊倒在地,可苏惠诚并没有松开手,匪兵就和他一起倒在地上。二人一直滚到王辰的脚下。王辰抽出匕首刺在苏惠诚背上,鲜血溅起一尺多高。苏惠诚闷哼一声,还是不肯松手。王辰大怒,又在苏惠诚背上戳了几刀,苏惠诚这才气绝身亡。他直到死也,也没松开卡着匪兵脖子的手。直到王辰最后用力掰开他双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断了气。
“真他娘的晦气。”王辰骂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已经死去的匪兵和苏惠诚,继续朝前冲去。
井下,惠真母女此时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井绳,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