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惠真家住在武家镇镇西。
她此时的心情既甜蜜又略带些害羞。因为她明天就要嫁人了。嫁给李村年轻的铜匠李忠孚。
苏、李两家这门亲事早在两个孩子七、八岁时就订下了。在鲁西,孩子们要是十七八岁还没订婚,就会引起大家的猜议。尤其是女孩子,一过二十就有填房的危险。
苏惠真属羊,比李忠孚大一岁。算命先生说,两个人的年命是天作之合。按当地的风俗,女的总是要比男的大上一、二岁。用当地话讲,是预备着早娶来早中用。
苏家上屋的地上,规整地摆一只大橱,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只衣柜,一口木箱。这些都是赔送苏惠真出嫁的嫁妆。苏惠真的母亲正在把一件件的衣服往衣柜里装:“按规矩,这些箱子、柜子总要填满的。”
“娘,俺知道了。”苏惠真心不在焉地把叠完的一件红色棉衣递给母亲。
惠真娘接过衣服,刚想放在柜里,却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忙把衣服抖落开,略作端详说:“这叫‘催妆衣’,是你明天临上轿前要穿的。把它装起来,你明天穿什么?”
“哟,是吗?”苏惠真望着母亲赧然笑了笑。
惠真娘拿着衣裳,继续说:“这‘催妆衣’一定得是填着棉絮的红袄。不管春夏秋冬,天儿是冷是热,新娘子在上轿时必须得穿上。”
苏惠真抓起床上的一幅红绫子,往头上比划:“娘,这是盖在头上的吧?”
“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叫‘蒙头红子’。 ”惠真娘把红绫子从女儿头上揭下来,佯作埋怨,“我看你呀,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
苏惠真明知故问:“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还用我说吗?”惠真娘笑着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早点儿歇着。什么规矩都不懂。”
苏惠真依偎在母亲身上:“娘,让俺再待一会儿吧。”
“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竟添乱。”惠真娘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透出无限的慈爱。
“娘。”苏惠真感受到了母爱。眼看自己就要嫁到李村,以后不能每天见到母亲了,想到这,心里一酸,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嫁人是高兴的事儿。好闺女,咱不哭。”惠真娘一边帮女儿拭去眼泪,一边逗她,“明儿要是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看人家忠孚还娶不娶你。”
“他要是不娶,俺就陪着你和爹过一辈子。”苏惠真破涕为笑。
“傻闺女。”惠真娘俩轻拥在一起。
李村离武家镇不算远,李忠孚家住在村东头。
李忠孚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是李村小有名气的铜匠。夜已深了,第二天就要成为新郎的他此时正把一只铜脸盆捧在双膝上,另一只手拿着刻刀,在盆底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
李大娘见儿子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推门走了进来:“明儿还得起大早呢,不早点儿歇着,还忙活啥呢?”
李忠孚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给母亲让坐:“娘,你快坐。你老也没睡?”
李大娘往坑头盘腿一坐,解下腰间的烟袋锅,装好烟叶:“今儿磕了一天的头,累坏了吧?”
“长这么大,俺还是头一回磕这么多头。”李忠孚苦笑着细数道,“先是拜祖坟,接着是历代祖宗的牌位,咱本族的长辈,还有那些个亲戚里道,就连这左邻右舍的叔叔,大伯都拜到了。俺现在格拉拜儿,还有这脖子都不听使唤了。娘,俺看这娶媳真是件苦差事。”
“胡说。这是咱村的老规矩,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受过?”李大娘佯嗔道,“你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说得也是。”李忠孚找出火柴,帮母亲点着烟袋里的烟叶。
李大娘“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这娶媳妇就像种地——先苦后甜。像咱们这样的穷人家,惠真还肯嫁过来,那都是你们老李家祖上积德。”
“你老说得对。”李忠孚不善言辞,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李大娘一眼瞥见李忠孚放在桌上的那只铜盆,用烟袋锅点了一下:“你这做得是啥?”
李忠孚拿起盆说:“俺给惠真打了一个脸盆。这里面光秃秃的不好看,俺想再添幅画儿。”
李大娘把脸凑过去看了一眼盆底刻的图案,惊讶地说:“哟,是‘龙凤呈祥’啊?”
李忠孚挠了挠后脑勺:“俺也想不出还有啥喜庆的画儿。”
“这‘龙凤呈祥’再好不过了。”李大娘放下烟袋锅,从儿子手里拿过脸盆,一边端详一边夸赞,“我儿这凤雕得真好。翅膀一扇乎,好像就能飞上天似的。这龙也精神,连须子都能数出是几根来……”
李忠孚被母亲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娘,俺不会别的,就会这么点儿手艺。”
李大娘看着看着,发现了异常:“这龙还剩下一半没刻完?”
“是啊,娘。俺刚才忙活的就是剩下那一半。明天就要迎娶惠真了,俺想,今天就是再晚也得把剩下的那半刻完。”李忠孚憨笑了一下,“以后,惠真每天洗脸的时候就都能瞧见俺雕的画。”
李大娘笑着说:“俺的傻儿,这不是挺会疼人的吗?”
李忠孚被母亲说得不知怎么接话,只是挠着后脑勺嘿嘿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