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风云暗起(下)
(1)
一间佛堂,两盏油灯,四五十信众,便是长安“俗讲”之处。俗讲是一种佛教活动,目的是广聚人众,发展信徒,在长安各种宗教活动中很有知名度。这一日,青阳特地带阙华到一处俗讲佛堂见识。
光影里,经台上一位年轻僧侣正在诵经,阙华和青阳也跟随众人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大伙都在等另外一个僧人,大名鼎鼎的三能和尚。
随着那年轻僧人的声音渐渐提高,呢喃般的诵经声终于快要结束了,底下众人仿佛也醒来,后排的人低声传话“来了,三能和尚来了。”众人扭头寻找从后面会走来的那个大家想等的人。台上诵经的和尚对地下的动静不以为然,尽心尽力吟诵着经文最后一段。阙华跟随众人四下巡视,却没看到任何人走来。
青阳轻轻拉他的手,抿嘴笑道:“不用看,显得跟个大呆瓜一样。”姑娘清香的气息搔得阙华脖颈直痒痒,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只想把姑娘紧紧拥到怀里。青阳何等聪慧,看出阙华心思,却不动,只把身子一侧,半个香肩便抵在了阙华的胸膛里。没人看得出这一对恋人的动作,阙华半个身子都麻了,触着那柔若无骨的香肩,和丝丝袭来的香脂味道,只想就这么一直站下去,管他什么俗讲不俗讲。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众人喝一声彩。台上,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胖墩墩的和尚坐在了麻墩上。灯光灰暗,看不清仔细模样,那油光闪闪的光头,和肥硕成一团面团似的大脸盘,倒是颇像佛经里描述的弥勒佛。
“砰”,一声巨响,不待众人反应,接着一声“咔”。前排的人哄然大笑,原来着三能大和尚把手中的木鱼硬是敲破了。和尚大笑一声,把油灯端到脸前,“让施主们见笑则个,看不清亮光,便敲碎了吃饭的家伙。”阙华这才看清对方,慈眉善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却四下端详,没有别的大和尚那般稳重,却也不见轻浮之态。
三能大和尚略一弯腰,抬手间“呯”一声,众人看去,却是一只木屐,原来和尚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敲起了桌子。场内又是一阵笑声,三能抬抬手,让众人静下,口中念念有词:“莫笑你来了(liao),莫笑我来了(liao),”抬手持木屐又敲一下,却停在那里,拿鼻子闻了闻,“错了(liao),拿错了(liao),贫僧记得今天洗的是左脚,怎么拿了右脚的鞋了(liao),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三能不慌不忙穿回木屐,把左脚的鞋子脱下,持于手中,猛然敲下。随着木屐清脆的敲击声,三能和尚发一声吼,如卷进屋内的滚雷,低沉有力,人们心中不由得一震,堂内立时安静得出奇。
“呔!”三能和尚半立于椅,手指前方,声如洪钟。
“世间万物,皆为刍狗。生来本善,由不得偏偏追名逐利,此身腐臭!
尔高居庙堂者,主政一方,主宰一方,占据无法无天的权势,尊享说不清的荣华,却心有旁骛,身躯猥琐,不知天之高地之远,不察民之苦国之难,开口仁义道德,闭目机关算尽,以苍生之悲苦,换作一己之私的尊荣,愧对天地人心,悲也悲也!
尔坐拥万贯汇聚天下钱财者,晨起有仆从侍漱,夜宿有美人鸾凤,却不知恩泽何来,自觉世间万物该得,人皆让利于我,不知廉耻,伦理丧尽,得过且过,胆大妄为,教坏世局,行今朝欢乐,留万古骂名,狗也狗也!
尔芸芸众氓,身无长物,心有不甘,不思勤奋进取,却寻偏僻捷径,乱七八糟,往往落了个偷鸡蚀米,人财两空,无所悔改,循环往复,整日里灵魂出窍,怨天尤人,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不成混蛋谁成混蛋!蠢也蠢也!”
唱罢,三能和尚抓起一把大铁壶,咚咚一通牛饮。换一个姿势,咿呀呀唱起一段经文。
青阳轻轻说道:“此乃金刚经,和尚每次俗讲必诵之经。今日他说教的,乃是世上腌臜不平之事,故开头有一段指斥之说。”阙华点点头,心想怪不得开场便如此声色俱厉。
青阳向着阙华靠了靠,抿嘴笑道:“你可知大和尚为何叫三能?”
“大和尚本来是高僧衍魔陀座下大弟子,本名法今。他偏偏喜欢四下里游讲,在街头巷尾讲经做法。衍魔陀便问他:‘法今,你不愿意守在佛门净地,却偏向俗世逞能,该当何如?’这法今回道:‘弟子无意守下师傅的摊子,且去做个自在逞能的和尚罢。’衍魔陀抓起木鱼在他的头上敲了三下,‘真能,逞能,不得不能。’于是,法今和尚改名成了‘三能’和尚。”
阙华听了不由一笑。青阳正色道:“这三能和尚得长安百姓喜爱,他愿意回答人们的话,教化人心。听说,当今皇上也很是喜欢他呢。”近来,青阳频频在阙华面前提起他们的皇上。阙华感觉她好像对李世民很是熟悉,不过想想也对,他们那个皇上李世民喜欢拉风,什么事情都闹得惊天动地,长安城话题的中心就是他们的皇上,谁不知道皇上今儿如何,明儿将如何呢,皇城根嘛。青阳提起衍魔陀,阙华心下一动。此次东行,他本意是要拜访这位老朋友的,只是碍于衍魔陀与李世民的交情,他不想过早现身,只待归程确定之后再说。近日里,都罗他们已经紧锣密鼓地采购药品铁器等可汗浮图紧缺的物资,为归程作准备。阙华也要找个机会向青阳坦白自己的想法。
三能和尚诵完完毕,便是堂内信众发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阙华听来全是小事,什么生活不易,人生艰难,求学赶考,信佛求卦之类的问题。三能来者不拒,一一作答。一问一答中透着深刻的佛理。渐渐的,阙华对眼前这个口无遮拦却句句珠玑的和尚佩服起来,不愧是大佛入世,戡透人世欢喜,大俗大雅,大道至简。有段对话令他喜不自禁。
一老妇问:童养儿媳,实乃恶妇,与人私奔,儿子在家终日以泪洗面,奈何?
三能:何为恶妇?老嬷嬷,儿媳可曾给你洗衣?可曾为你做饭?
老妇答:然。
三能:你儿没本事,该。
众人哗然。
三能:男子汉也?动辄以泪洗面,我是他媳妇,我早也跑了。
众人笑。
三能:如此女子,德行在先,吾敬佩之。向往心中之爱,可也,可也。我大唐女子,有此勇气者,少也,少也。
那老妇闻言大恼,起身离席,边走边数落三能,口出秽言。三能不以为然,摇动手中的破蒲扇,撮口大言,什么“女子也是人,女子也有自己的情爱,女子当大胆追求自己的人生。”芸芸。阙华听得目瞪口呆,长安的和尚竟能讲这些看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青阳在他耳边笑道:“这和尚就是这么个人,平素里瞎说惯了,那老太肯定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和尚是怎么样个人,要不然她不会提这让自己难堪的话题。”
阙华歪歪头,坏笑道:“将来你也跟人跑了,我肯定不会哭天抹泪。”
腰间一疼,青阳狠狠拧了阙华一把,“能的你!”
姑娘脸上一抹红晕,嗔道。
听完俗讲,时候尚早,两人乘车来到曲江边上。青阳着一身荷绿小衫,白纱短披,额头轻点一抹朱红,身上如有若无的清香让阙华心旌摇曳。两人亲热时,阙华很是守得住自己,有时青阳似乎意乱神迷了,阙华却坚守不越雷池。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他要堂堂正正娶回这个姑娘,他要一个完整的姻缘。要知道,对于一个熟悉男女情爱的男人而言,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不过,阙华承认,长安之行对自己的影响是明显的,甚至是颠覆性的。原先,人们在长安街头看到的,是一个胡须扎腮、目光冷峻,气质粗犷、落拓不羁的年轻胡人,如今,是一个锦衫玉带,阳光帅气的带有书生气质的大男孩,仔细看去,比书生气质更迷人的,是那种英武俊朗、挺拔刚直的阳刚之气。
“你简直要把长安的姑娘给迷死呀,说不定哪天一个什么公主看上你了,你就交上大运了。”青阳经常调侃他。
真是一个好天气,曲江边上人也不多。两人边欣赏美景边聊天,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手悄悄落在了一处。多日不见,两人话头自然也多。见一处水湾,青阳突然停了下来。
“嗳,你看这些天鹅,本是候鸟,冬走夏回,现在这里水草肥美了,他们却留下来,成了留鸟了,不愿意再飞往别处啦。”青阳指着水面上一群正在嬉戏的天鹅说道。
阙华出神地看着两只交颈而游的天鹅,羡慕地说:“多美的鸟儿啊,雌天鹅喜欢这个地方,雄的自然就留下了。”
青阳快速看了阙华一眼,“我们曲江这地方水清景美,人都喜欢,何况是鸟啊。”
阙华心下有所悟,“水草肥美之处都可留人,何况鸟呢?我们草原上就有不少留鸟,你想看的话,我带你去。”
清阳轻轻说道:“我不是那种闷在家里出不去的女人,可是我还是喜欢长安。说真的,要我离开长安,就跟心里失却了一个繁华自在的空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填补。草原随大,可能对于我而言更显空旷”
阙华沉默了,他知道两人迟早也要面对这个话题。他顿了一顿,毅然说道:“我有话向跟你说。”
青阳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他继续说道:“我叫阿史那阙华,也叫阿史那社尔,是处罗可汗的次子,金山牙庭的西方面设,现在可汗浮图拥兵自立。”
阙华看了看清阳,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青阳神色自如,似乎并无震撼之处。他接着说下去:“这次来长安没别的目的,就是向看看大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没有想到能遇到你。直觉告诉我,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到你,我的心灵就宁静下来,我多么希望能和你长相厮守,执手偕老啊。”他说着,眼眶竟湿润了。
青阳紧紧攥住他的手,略带羞涩,“人家早就知道你啦。小霓那丫头整天在我耳朵边上唠叨,说你多么多么英雄潇洒,落魄之时也不失风度,我看啊,有一半是她杜撰的。”青阳调侃着说道,“我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你的身份没有挡住你喜欢人家啊。”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炫耀我的身份,因为我太珍惜你了,珍惜地都害怕失去你,害怕跟你只是一段到最后不得不分离的缘分,我已经无法再承受了。”
青阳明亮的眼睛盯着阙华,“这么说,你以前承受了,承受了什么,有何动人的故事,就不愿意说给本姑娘听?”
阙华转过身,正对着青阳,“那是我心头永也不愿揭开的伤疤。我只想告诉你,相信我,我会用百分之百的真心对你。”
看到阙华的眼眶都红了,青阳认真点点头,擦擦他的眼睛,“好啦,将军大人,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说话,怎么动不动就想流泪,要不说点别的吧。”
阙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接着说行吗?我刚才的意思不是炫耀我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老打败仗。”
青阳突然飞快插了一句,“你可不是败军之将,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哥哥都说过你呢。”
“你哥哥?他怎么会知道我一个胡人将领?”阙华有点疑惑。
青阳掩饰道:“西域那边打仗,他做大生意,什么事都知道点。”阙华点点头,心下一暖,接着说道,“我们必须要面对刚才的问题,我在部族在西域,而你一家老小都在长安。你喜欢长安,我也喜欢。可是,我有责任,我还没有跟薛延陀人算完账,我有一部分部族还流落在阿勒泰山以北的大湖,我的将士们还等待着我回去带他们走出困境。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敢答应你留在长安,留在你身边。”他说着,情绪低落下去,语音越来越低。
“好啦好啦,将军大人,都是小女子把你引到这个话题上去的,让你如此难受,我也不好受啊,这厢赔礼了。”青阳做一个万福,嘻嘻笑了起来,“先不提这事啦,本姑娘明白你的诚意啦,不会让你动辄流泪啦。这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两个人好就是要一块往好处走,为什么非得找出一些理由让自己难受呢。”她悄悄靠近阙华的耳朵,吐气如兰,“阿华,这事咱商量着来行不行?”阙华的耳朵痒痒的,面红耳赤,使劲点了点头。青阳顺势靠在阙华怀里,阙华揽住青阳的香肩,两人依偎着,有说不完的情话,直到半响过后才起身。
(2)
薛延陀人一旦来到,长安城便风云暗起,形势骤然紧张起来。这是一次见不得面的对决,须有个说法。
“我们可以把这些人统统杀掉!”翟失之恶狠狠说道。
“绝不可以!这是在长安,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此时此地杀掉他们对我们突厥人没有任何好处。”都罗立即回道。
阙华同意都罗的观点,“薛延陀人来长安,乃是好事。借此机会,我们更能弄清楚李世民对于薛延陀的态度,对颉利的态度。”他说。
在仇敌薛延陀人面前,颉利、突利还有自己,都是一体的,他最不希望的是,薛延陀人与大唐媾和,东西夹击颉利,那样薛延陀人的屠刀将会把突厥人居住的任何一个地方变成一片血海。然而,不待打探出薛延陀人的消息,从王老爷子那里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听闻突厥所居可汗浮图的部队连续袭击了大唐通往西域的商队,李世民震怒,大唐朝廷正在会商如何借用薛延陀人的力量,保护遥远的西域商路。泥步在国宾舍也得到了消息,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这绝不是真的!”阙华斩钉截铁说道。“从我建旗开牙,我的部队就从未发生过袭击强掠的行为,这一点毋庸置疑。”
泥步言道,“这就怪了,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蹊跷的事情,无非是有人想把事情搅乱,以对我不利。”
“有道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证明这件事不是我们干的。”都罗说。
“乔装我们袭击商队,敢这么干的,只有薛延陀人,高昌、龟兹都没有这胆量。从我们袭击他们的使团开始,他们就已经酝酿这件事情了,正好赶上泥步哥哥来长安,我也在长安,恰好就在此节骨眼上发生了。”阙华说道。
“是否由我出面,向李世民解释这件事?”泥步说道。
“现在我担心的,是大唐朝野里一些素来对我突厥有偏见的大臣们起哄,扰乱李世民的判断,作出对我不利的决定。那样不仅突利可汗的大计受到影响,我就是偏居于可汗浮图一隅,也会十分被动。我们要找一个能说动李世民的人,哥哥再出面担保,那就好办了。”
泥步表情凝重,“咱们兄弟在长安举目无亲,遇到了事情便举步维艰。要不,弟弟先找王老爷子商榷一下,看看他能否给介绍一位朝中的大臣,也好让我们先行解释一下。”
阙华走来走去,“王老爷子素来不乐意搀和官场琐事,不过我们现下也确实没有别的途径,我先去试试吧。”正说话间,公孙游从底下上来,禀告说底下有人找,阙华问是什么人,他却不说,只是让阙华自己下去。
下得楼,青阳现在大厅里。阙华赶忙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青阳嗔道,“我怎么不能来,这地又不是你们突厥人的地盘,你的部下见了我都跟见了妖怪一样,神神秘秘的。”
阙华陪着笑,“他们在小地方呆习惯了,见不得大世面,更别说看到你这倾国倾城的美女啦。”
“少恭维人了,还是找个地方说话吧。”青阳道。两人出门到大街上,找个人少的小街边走边聊。
“我听说你遇到难题了?”青阳道。
“你怎么知道的?”阙华感到很奇怪。
青阳斜了他一眼,“将军大人,这是在长安,不是在西域。薛延陀使者和突厥使者都来到长安,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我会不知道?也就是你们才知道的最晚,现在着急了是吧?”
阙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正在为这事发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从拥有第一支队伍开始,我就没有纵容部下抢人抢物。我手底下还有一个南人营,全是自愿跟随我的华夏人,即便我落魄了他们也不愿离开。要是跟颉利一样无恶不作,他们怎么会愿意跟随我四处征战?这次,一定是薛延陀人捣鬼,我半路打退了他们的使团,他们报复我,采取了如此卑劣的手法。”
“就是,我就看不上薛延陀那个夷男。”青阳突然说道。
“你也知道夷男?你见过他?”阙华问道。
“也不是啦,都是听说的他们的故事,我怎么会见过他那么大的部族首领呢。”青扬赶紧掩饰道。
阙华点点头,“薛延陀人是我一生的死敌!现下,我最害怕大唐的皇帝轻信这些事是我干的,会做出对我不利的决定。”
“我们皇上雄才大略,怎么会轻易相信是你们做的呢?不过你得找个人说说,那样更好。”
“我已经想到这一点啦,可是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找谁合适呢?”
“我听说有个大将军叫李靖,他很烦薛延陀人,也不喜欢颉利,他说的话皇上喜欢听,你为什么不直接到他府上去找他呢?”青阳说道。
阙华猛地拍手道,“哎呀,你提醒我了,李靖将军,我应该去找他!说起来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呢。对,就是他了。”阙华高兴的托起青阳转了一圈,青阳红着脸轻轻挣开,“大街上,人多着呢。你看你,一点沉不住气,你呆会呀去看李将军,多学学人家,那才是顶天立地的沉稳呢。”
“好,好,我这就去,事不宜迟,马上去。”
阙华当下把青阳送走,回去与泥步、都罗商量,等不及吃晚饭,带上余下的大珍珠和一份贵重礼品,让公孙游带他寻到李靖府邸,直接通报上自己的姓名,告诉门上仆人:“金山牙庭拓设阿史那阙华拜会李将军”。
不一会功夫,李靖便装迎到门口,大老远便抱拳,说道:“哎呀,稀客贵客啊,在下压根没有想到拓设竟然来到了我长安而且,拓设竟亲自登门拜访,折煞末将了。”
阙华抱拳施礼道,“本设早应想到拜访将军,你我故人也。”
两人携手进门,李靖嘱咐底下关好大门,“有客来就说我到宫里面去了。”
进得客厅,两人略作寒暄。李靖故作不知阙华何时到了长安,阙华便解释了一通,顺便也把自己的处境简略说了一遍。比起当年两人在并州见面时,李靖没有大的变化,风采依旧,言语之间严丝合缝,一句一句从口中说出,话不多,但句句切中要害。都是明白人,两人心中有数,李靖对颉利、突利和阙华此行的目的的闭口不谈,阙华也不追问大唐朝廷对自己在长安的活动有无了解。李靖倒是对阙华西去碎叶城的经历很是感兴趣,不断追问西突厥和波斯的风土人情,阙华也就敞开了谈那些个经历,两人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渐渐地,阙华体会到了李靖话中传递出的友善,心下也就放松了许多。略作过渡后,他提出了薛延陀人假扮自己喜欢大唐商队的事情,请教李靖该如何处置。
李靖略作沉默,正色道:“殿下,您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皇上也很愤怒。他的脾气您知道,一旦动怒,那是地动山摇啊,这个时候没人敢说话,就等着他火气过去了再说。虽然您认为是薛延陀部所为,但是您现下在长安,也没有证据来证明您的论断啊。再者,薛延陀部已派使臣为过去的轻举妄动向皇上请罪。皇上宽宏大量,不再把薛延陀作为我大唐的威胁。而拓设您,却没有建立与大唐的直接联系,这反而是一个不利因素。”
“这正是我冒险前来拜会将军的原因啊。我知道,在对颉利、对薛延陀部问题上,大皇帝对您是有充分信任的。大皇帝高瞻远瞩,我已经身在长安,无论如何我的部下也不会愚蠢到贸然袭击大唐商队的地步。任何人一想这个理,就明白断非我所为。如果他一定认为是我部所为,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查清楚,再回来亲自向他请罪。我说到做到,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李靖点点头,心想皇上早已知道你来长安了。他随即又摇头,“拓设,我不能直接跟皇帝说您到了长安,更不能说您到了我府上,那是私通外藩,是要问罪的。”
阙华有些着急,“将军,今天我冒险前来,不是为了我浮图城的安危。我浮图城远在西域荒芜之处,尚可偏居一时,我来找您,是为了颉利的部族!他才是最危险的。”
李靖故作一惊,“据末将所知,您与颉利并不和睦,为何此时甘愿替他考虑?”
“将军,您是有智慧的人。您应当知道,如果大皇帝以此为借口问罪于我突厥人,他必会允许薛延陀部与大唐联合进击。那时,我们突厥人将面临更加的悲惨的境地,因为我们面对的不是大唐的军团,而是不讲仁义的薛延陀人的刀剑,颉利占据的草原上势必血流成河啊。果真如此,我身上背负着无法卸下的罪恶,上无法面对葬于於都斤山的先祖,下无法面对草原子民。”
李靖看着阙华清澈真诚的目光,言语里透露出的对自己民族那种深厚的情感感动了他。他知道皇上已经下决心借助薛延陀的力量夹击颉利,但是他愿意帮助眼前这个有才分的年轻人,不要让皇上借助这个莫须有的理由对突厥人开战,特别是让薛延陀人介入,那样这个年轻人会一辈子卸不下心里的包袱。而且,衡阳公主与阙华的事情在宫里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如果薛延陀人对突厥人再次大开杀戒,大唐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公主与这个年轻人的姻缘就泡汤了,他明白眼前这个拓设的性子,他也愿意帮公主这个忙。
“这样吧,殿下,您先不要着急。这件事情发生后,皇上很生气,但是却没有立即宣召我等商议,说明皇上先是作了一个姿态,表明对这件事的态度。至于下一步的动作,现在还难以确定。我估摸着他这几天一定会说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替您开脱的。”
阙华忙起身施礼,“太是感谢将军了,您能设身处地为在下着想,日后我一定要重谢将军。”
李靖摆了摆手,“拓设,您也别客气,我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不一定。您来我这里,我十分欢迎,但是万万不可带任何礼物。现下朝廷里对我非议的人已经很多了,说我与你们突厥人私下往来,接受馈赠,别有用心。所以,我是不会接受任何馈赠的,如此,当我面对皇上的时候,心里坦荡无私。”李靖苦笑了一下,他看到了公孙游马背上驮着的袋子,明白阙华的用心。
阙华并不退让,他起身抱拳道,“就依将军,用你们的话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来日方长,我久留贵府也不方便,先行告辞了。”
“拓设且慢。”李靖笑容满面,“老夫要告诉您,怪不得衡阳公主对您如此用心,今日一谈,更是心生敬佩。果不其然,您说话做事风清月朗,没有半点虚与委蛇,实在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啊。”李靖突然说道。
“将军所说公主是谁?在下有些糊涂。”
李靖哈哈大笑,“殿下,借今儿这个机会,我就把话给你们挑明了吧。近日你见到的李青阳,是我家公主,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三妹,你们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啊。”
阙华大吃一惊,“将军所言是实?我一点没看出来啊。”
“老夫岂敢拿如此大事开玩笑,衡阳公主与拓设您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老夫有幸听闻而已。我家衡阳公主,那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啊,多少轻狂浪子、文人墨客想在她面前露上一脸,都苦无机会。拓设您好大的福气。女儿家面皮薄,又出身皇家,人家总不能见面就告诉你‘我是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吧。依公主的心性,只有她看上谁的份,没有谁求亲的份。我告诉你啊,包括夷男可汗在内,有好几个外藩的首领都向皇上求和亲的事,一来皇上不愿意再提和亲这档子事,二来宠着这个妹妹,不舍得。所以,在宫里衡阳公主一直是万千宠爱,可惜一直待嫁闺中,没成想拓设一来长安,竟成就了如此好的缘分。现在到了揭开盖子的时候啦。老夫对人、对事从不胡言妄语,更别说事关皇家的事情了,但是,您和衡阳公主的事情,老夫愿意做个媒人,有朝一日在皇上面前替你们把话圆喽,您意下如何啊,拓设?”李靖的话无比诚恳。
阙华震惊之余,十分感动,“将军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在下感激不尽,一切由将军安排,在下悉心听命就是。为少给将军惹是非,我还是先行告辞吧。”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李青阳是公主,是李世民的亲妹妹,怪不得青阳说话从来是说半句藏半句,出行也是打扮得男女不分,那是怕人家认出她呀。自己真是个傻瓜,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先行回客栈再说。
“不急,您坐。老夫有几句话想跟拓设推心置腹的聊一下。”
“将军尽管吩咐。”
“我想告诉您的一件事情是,我家皇上在未登基之前,
便已经关注拓设您了。您的一举一动,您的想法,尽在我皇的视野中啊。可以说,皇上对您的了解,要超过你们金山牙庭对您的了解。一次,皇上亲口对我说,‘漠北牙庭自从颉利掌权以后,日渐昏庸,无所作为。不过,也不是没有明白人,那个远在西域的年轻人,阿史那阙华,就把他们民族的未来看得很清楚,提出的办法也很对路,可惜啊,以颉利之冥顽不化,断不会听进别人的意见,这样的人才没有为我所用,可惜了啊。’”李靖说,他要把李世民的想法尽早传递给这个年轻人,这件事他是摸准了皇上的想法的。
“将军所言让我感动,多谢大唐皇上另眼高看。只是,两国交战,兵戎相加,难免血流成河。每当想起我的子民将陷于刀光剑影之中,在下心里着实寝食难安啊。”阙华忧心忡忡地说道。
“拓设忧民之心令在下敬佩!不过请您放心,皇上决意惩罚颉利,非百姓之祸,实欲造福草原。如若不是多年以来,颉利出尔反尔,为祸天下,纵容义成公主,收留前隋小朝廷,在天下百姓中间造成混乱,皇上断不会以剿灭颉利而后快。请拓设比较一个人,马邑苑君璋,此人首鼠多端,诈降数次,血债累累,但是降服之后,皇上竟封其为国公,给予他的待遇要超过本朝许多战功赫赫的将领啊。皇上的心胸,比大海还要广阔,比天山还要雄伟啊。”李靖带着仰慕的神情说道。
“拓设,现如今大势已明,突利可汗多次派人到长安面见圣上,如今又愿意举部南迁,归化大唐。皇上对西域意图已久,相信剿灭颉利之后,大唐军马必将剑指西域。您熟悉西域,而且勇敢善战,百折不挠,正是皇上喜欢的人才,如果效仿突利可汗,尽早归化大唐,必将得到重用,立下不世之功勋。”
阙华深施一礼,“将军真乃我的贵人,不知如何表达谢意,大唐有您这样的良将重臣,真是大国之幸。您所言之事,容我细细考量。眼下,还请您以我所托之事为重,不要让薛延陀人参与到大唐对颉利的战事中,在下感激不尽。”
李靖心里说,小子,公主的事才是急事大事,你那点事在皇上那里根本不是事儿。他笑言道:“好说好说,拓设先请回,李靖不日必定回复消息。”
两人告辞。路上,阙华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怪不得青阳来去悠忽,神秘莫测,也从不提家里的情况,原来她是李世民的妹妹。阙华着实想不出该怎么面对青阳,又想到袭击大唐商队的事,一时心乱如麻。怪不得青阳什么都知道,还跑来出主意要自己去找李靖,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说明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啊,想到这里阙华又倍感甜蜜。
刚回到客栈,都罗在下面迎着,急急把阙华拉进屋内,“殿下,泥步跑啦!”阙华大吃一惊,“为什么?”“刚得到的消息,突利汗庭的军队不堪饥饿,袭击了大唐边境居民,抢劫财物,还杀死了不少人,数量不详。大唐朝野对此震怒。泥步害怕了,就跑了,靳青和翟失之追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追上。”都罗说道。
“那他急着跑什么呀,连等我回来的工夫都等不及?”阙华着急了。
“别提了,我都没有见到面啊,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我还没看。”
都罗拿出信,信上书写潦草:弟弟,出事了,哥哥先走了,我怕李世民象当初扣押执失思力一样扣住我,你也快走,走了再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我们都是什么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会跟人交流,不会跟人沟通。还叫我跑,我跑哪儿去!”阙华哭笑不得。
“你们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出现了突利所部抢劫杀害大唐边民的情况,难道他们不知道突利可汗与李世民结盟关系吗,又是一件蹊跷事。”阙华坐下来,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连续两次发生针对大唐平民的袭击事件,大唐从朝野到民间必是引发震动,李世民势必要给出一个交代。这种情况下,泥步吓跑了也不意外,但是自己呆在这里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一会,靳青和翟失之回来,“拓设,没有追上,泥步他们跑的太快了。”阙华苦笑着摇了摇头,泥步从小胆小,他是知道的。
“殿下,要不咱也走吧,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再待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出来了,对咱不利啊。不管那李世民怎么着,可汗浮图远离大唐,我们还怕他不成?”都罗在边上劝道。
靳青说道,“都罗说的有道理。现在,长安百姓中间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些事情,出到边境走亲戚的人都少了,做生意的商旅客人都说要躲着浮图城的商路走。要不,我们先回到西域,时机成熟再向大唐朝廷说明情况。”
公孙游跟着阙华到了李靖府上,他见到过李靖,倒是沉得住气,“拓设,我的意思是不着急走。如果我们一走了之,反而给人家落下话把,特别是薛延陀人知道您已经来到长安,他们会有意无意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大唐朝廷。我们走了,形势更加不利啊。”
都罗说道,“你不说我还没有想到,那大唐知道拓设在长安,我们不是更走不了了吗?”胡特立赤等人也嚷嚷着想走,他们在长安也呆了不短时间了,的确想回大营了。
阙华挥挥手,“不必多想,李世民要抓我的话早就抓了,我们与大唐没有什么瓜葛,不用担心。你们先回房间,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不管是走是留,都不要叫人看出咱们的紧张,要外松内紧。”众人答应着出去。
出了房门,都罗悄悄对众人说道,“殿下不会走的,你们没看出来吗,现在他有多么迷那个长安的女人。”他对大伙作了个手势,“嘘,别问啦,回去好好睡觉。”
阙华的确是在思考与青阳的问题。他要面子,不管清扬是皇家公主还是小家碧玉,男人的尊严都不允许自己就这么一跑了之,他阿史那阙华从未做过这等苟且偷生之举。阙华明白,李世民剿灭颉利为时不远,但是如果让薛延陀人参与对颉利的围剿,则是突厥人的一个悲剧。直觉告诉阙华,突利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使者还在长安,就派人袭击大唐,这是傻瓜才干的事情。难道是他没有约束好部下,任由他们坏事?他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他突然特别想见青阳,他现在才意识到,任何时候,青阳说话都是从容不迫的,从不着急,她是个有主心骨的人。再说了,她是李世民的妹妹,还有比找她商量更合适的人吗?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明天早起去找小霓,把青阳叫出来商量。
(3)
阙华不知道,当天晚上,他离开李靖府邸之后,李靖立即进宫,向李世民作了详细禀报。多年的君臣相处,李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当天能向李世民禀报的事情,绝不拖到第二天。要是没有这点过人之处,皇帝能如此相信他李靖吗?侯君集在这点上就差一截子,李世民对于李靖的使用要远比侯君集放心的多。
李世民身着寝服,逗弄着寝宫里的画眉,听说萧皇后喜欢养画眉鸟,他便叫人养了两只,经常逗弄一下。在李靖面前,他放松得很,不必跟魏征那伙人装模作样地较劲。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萧皇后,将来派李靖征服漠北的时候,必须要安全地把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给弄回来。当然,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听完李靖关于阙华来访的禀报,问道:“药师,你说说看,这小子是什么个意思?”
“他一则要在圣上面前澄清袭击我商队的事情不是他干的,二则担心朝廷纵容薛延陀人屠杀他们突厥人。”李靖干巴巴地说道。
“嗯哼,有一股子悲悯的情怀,青阳没看错他。你说说看,怎么处理这两件事啊?”李世民眼光还是放在画眉上。
李靖心里明白,皇上把这两件事看作一体了,“臣觉得,还应分开对待,分别处理,毕竟不是一个地方发生的。”他故作糊涂地说道。
“分开个屁!那些个事情敲敲脑子就能想出来是谁干的,还用得着如此费劲吗?”
“皇上的意思,袭击我商队的,应是薛延陀人,他们要栽赃给阿史那阙华。袭击我边民的,应是颉利狗贼,因突利正欲归顺朝廷,故而做局给我们看。”李靖赶紧接话道。
李世民看了李靖一眼,放下鸟掸,“药师这不是很明白吗?这件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让长孙无忌去办。你回吧,朕累了。”李靖躬身施礼谢辞,他心里没有弄清楚李世民让长孙无忌怎么个办法。既然没叫自己出面,也是好事,总能对阙华有个交代。
次日,李世民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怒斥可汗浮图的阿史那阙华和突利可汗所部。他说:“这两件事情要一体处置,决不姑息,不能让朝廷在百姓中间失去威信!朕不相信突利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必是他的部众私自背着他干的。虽说如此,也不能听之任之,要派出使者,警告其部,日后不得再出现此类事情。至于可汗浮图的那个年轻人,想必是粮草匮乏,物资紧缺,才出此下策,先给他记着这一笔,日后一并算账。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筹备好对颉利决战的准备,长孙无忌,你要代朝廷申斥他们。李靖,侯君集,你们要尽快拿出作战方略,呈阅御览。玄龄,你安排人去告诉那帮薛延陀的使者,先不要离开长安,令他们在宾舍等候圣旨。”
李靖在底下听得一头雾水,皇上刚才所言,并不是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个意思,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有一点他明白,皇上要给突利和阿史那阙华点压力。
下朝时间到了,他只好跟随众人走出殿外。待要步出承天门时,一个内侍迎来,“李将军,衡阳公主有请。”李靖心想,坏了,刚才皇上的话一定传到公主耳朵里去了,自己该怎么跟公主交代才好。他心里打着鼓跟到了中书省边上的一偏僻处,李青阳正等在那里。
之前,青阳于早上见到了阙华,见面的过程极简单。阙华思考了一晚上,终于决定直来直去,这个最好,对喜欢的女人还用的着兜圈子吗?他直言不讳告诉青阳自己什么都知道了。青阳就问他:“不兜圈子最好。说吧,咱两的事,你是愿意跟我图长久之计呢,还是就此打住,不再交往?”阙华大声说道,“是你说要打住,我连这个字都不吐,我就想把你娶回家!”青阳满脸通红,使劲用拳头捶他,“说话就不能小声点啊,大清早叫唤的满客栈看热闹。”两人商议,下定决心共同面对这件事。于是青阳一早又赶回宫里听候消息。
李靖作揖道:“公主啊,您可别怪老臣不替拓设讲话。昨天晚上我连夜进宫面见圣上,圣上说不要我管,让长孙无忌去办。谁知道今天圣上定了这么个调子,这下好了,任谁也转不了头了。”
青阳着急地问:“李将军,要你说现下该怎么办呢?阙华他很在意这件事。”
李靖言道:“公主莫急,圣上今天发火,以老臣看,总带着点给那些口舌多的人看的味道。嘿嘿,您可千万别在圣上面前漏嘴说我说的啊,这不是光打雷还没下雨吗?您去找圣上去呀,听听他怎么说?”
青阳想了想,“也对,我就按照您说的,现在就去找皇上去。”李靖慌忙告辞,生怕衡阳公主再拽住自己,多生事端。
李世民正在两仪殿闭目养神,一会有波斯使团觐见,他需要小憩一会,养养精神。他听到殿外青阳的动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女大不中留啊,妹妹认准了那小子,麻烦事都贼他娘的在后面呢。”
“哎呀,二哥,歇着呢?看妹妹给你带什么来啦?你睁眼看看嘛,我跟你说啊,昨日我带着乐乐到东市,恰好碰上波斯来的一帮人,他们带了新的香料,我特意给乐乐挑选了一些,还给皇后挑选了一些,最后专门给你挑选的这种醒脑养神的香囊,你闻闻,你闻闻,香不香?”一大堆讨好的话就递上了。
李世民闭着眼吸了吸鼻子,睁开眼懒洋洋地说道:“香,老妹给选的,能不好闻吗。说吧,是不是为了那小子来的,他都对你说什么啦?”
“您什么都知道,我还能说啥啊?二哥,你就不能网开一面,让他好受点,人家现在可是压力很大呢。”青阳凑到李世民脸前笑嘻嘻说道。
“他好受了,你二哥难受!我怎么去堵住那帮整天上书奏本的书呆子的嘴啊,这么点破事,还需要劳师动众去查清楚吗?查清楚又能怎么着?”
“那你也不能冤枉人啊?咱大唐倒是什么事情都按照你制定的法令办,为什么外面的事情就去算糊涂账呢?”青阳声音高了八度。
李世民瞪瞪眼,“老妹,你的事二哥还没说同意两个字呢,你就慌不迭地胳膊肘向外拐,把你二哥给撂一边啦。”
“不是啊,我不就是可怜他了呢吗。现在为这事他都快成了神经质啦,老跟我叨叨他会是他们突厥人的罪人。这么点事情闹得,至于吗?”
“女人遇到爱情马上变成傻瓜。我的老妹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呀,这时竟然也看不出朕这盘小棋的路数。”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我告诉你吧,朕焉能不知是薛延陀人乔装成可汗浮图的士兵袭击了大唐的商队,颉利派人乔装突利的士兵袭击我们的边民,他们的目的,就是想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手段搅乱局面。他们愚蠢,难道我也跟着他们犯浑,还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去查是谁干的?怎么个查法?查出来又能如何?现在朝廷的大局是准备与颉利决战,让薛延陀人听话,去帮助朝廷夹击颉利,促使突利早日归顺,当然,还包括你那个阿史那阙华,也得早点归顺。二哥在朝堂上斥责他们,并不下明文昭告,只是利用这件事给突利一点压力。他舍不得那个汗位,得让他明白,如果不及早归顺,大唐也会弃他而不顾,等到颉利再对他不利时,没人能救他。长孙无忌会把朕的这层意思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他们。至于阿史那阙华,朕是真心喜欢他,恨不得他能留在长安,替国家出力,给自己找一条好路啊。可是,我从那天上朝的情况看,他还拧了一把劲,对归顺的突厥人失去可汗称谓之事耿耿于怀,估计一时半会他是不可能顺到这条道上来啦。妹妹啊,你要有思想准备,要么你舍弃二哥跟他走,要么劝说他早日到你身边来。二哥这么做,也是给他点压力,不然他老是偏居于可汗浮图,不知道天高地厚,走错了路,损失会更大的。他怎么着,朕不可惜,我担心的是你啊,老妹,咱真的要吊在他那棵树上,不下来?”
青阳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二哥,我跟定了他啦。你要嫌弃妹妹的话,我就跟他走。你要愿意让他跟着你干,你就别逼他,他的心性我了解,受不得一点辱,容不下一点耻,败给薛延陀人是他的一个死结,你就不能少利用薛延陀人作文章吗?”说罢,哭着转身便走。
李世民追到殿门,“妹妹,哎,三妹,别着急,别着急啊,二哥什么时候也得管你啊,别走啊。”青阳头也不回,一阵风似地跑了。
长孙皇后恰好从后宫过来,给李世民端上一碗莲子羹,“皇上,三妹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把她惹得哭啦?”
李世民拍着大腿,“谁知道怎么回事啊。原先三妹从来不在我面前哭鼻子,自从跟那个突厥小子对上眼后,脾气也见长了,动辄还哭鼻子,甩脸子走人,闹的我这心里,咳,酸酸的。”他眼眶红了。三妹从小跟着他,受尽了建成和元吉的挤兑和嘲笑,他容不得三妹受一点苦,青阳一哭,他也受不了。
长孙皇后自然明白丈夫的心思,她轻声言道:“皇上且勿担心,三妹眼眶高,看人也准,我想那阿史那阙华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她这个年龄,别的妹妹都生孩子了,她还没有出嫁,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个,自然要为他着想了。这样,抽空我劝劝她,怎么着咱也得把妹妹的事情办好不是?”
李世民点了点头,“皇后费心吧,我是头疼得很,这小子倔得很,李靖劝说他早点归顺,他就是不接话。朕最担心的是,他要跑回西域去,三妹可如何是好?”
“既然三妹看准了他,自然会有自己的主意,皇上,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也只好这样了,你多找她聊聊,别让她思虑太重。”李世民叹了一口气,心想三妹这一闹也好,一下提醒了自己,必须把脑子里利用薛延陀人的念头去除了,绝不能把薛延陀人搀和到与突厥人的事务里,那样国事家事都将留下隐患。
“哼哼,这小子明知道夷男的使者来了长安,却不出手袭击他们,心里那是相当有算计啊,怪不得把我妹妹给拐走了。”李世民心想的,正是阙华。
“把我妹妹给拐了去。”他心下有点不舒服。
数日后,太宗在太极殿召见了薛延陀使者,太宗开宗明义,把一把钢刀和一条鞭子赐给了夷男可汗,他告诉统特勒,“回去传朕的旨意,莫要把朕当成可以糊弄的三岁小孩,老老实实地为大唐守住西边,朕允许你们占据颉利的领地,但是,若要犯唐,大乱以钢刀斩之,小乱以铁鞭策之!”同时,长孙无忌安排郑元寿以持昭问罪的名义到了突利汗庭,劝说突利可汗早日归顺,纷纷攘攘的外藩袭唐事件至此平息。是月,太宗命李靖为定襄道大总管,代州总管张公瑾为副,着手经略北伐。大唐决战颉利的大幕,正徐徐拉开。
令阙华高兴的是,在李世民的诏书里,没有看到与薛延陀人结盟的消息。青阳和李靖陆续传来话,大唐将独力征剿颉利。长安风云这一回合,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