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风云突起(上)
(1)
这是九月初三的傍晚时分,酷暑之后的长安已是偶觉习习凉风。一大轮落日闪耀在晚霞里,南山逶迤而去,终隐云中。盘桓长安仨月有余的可汗浮图一行人马,齐聚于长安南城城墙之上,惬意欣赏大城内外风光。此处乃长安外城的一个公共区域,对市民开放。
阙华神清气爽,格外精神。青阳把他一身行头全部接管了,不允许他再胡子拉碴、动辄毛氅束腰的装扮,而是按长安城流行的款式给他精心设计了衣装,恰到好处地把阙华的身材气质衬托出来。那一股硬朗的帅气,聚焦了少女们热辣的目光。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青阳隔三差五带他去一个地方。他感觉真是开眼了,这个大城繁华的表象下隐藏的东西是如此的丰富,从市井到皇宫,从寺院到学院,从市集到郊外,各色人等,各种事务,各种热闹,各种安静,一切一切,包罗万象,冲击着他的内心——他本能地感觉,这就是人生活的地方。有一次,青阳甚至带他到了长安外围的一个军营,说是通过熟人介绍的,让阙华感受一下大唐军团。阙华很是高兴,他仔仔细细把这个军营看了一个遍,与一个军官作了交流。看完这个规模不大的军营,阙华沉默了——他最后对青阳说了一句话:“我见到的所有的军队,都已不堪与大唐对垒。”大唐军队训练水平之高,装备之精良,士气之高昂,远超乎他的想象。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思考突厥人的未来,思考可汗浮图的方向。是啊,不知不觉,在长安呆了三月有余,竟无人何时离开的话题,且越来越没人提,仿佛谁也不想开口,谁开口谁便搅了大家的美梦。可汗浮图那边来了几封信,王贵带领大军牢牢守住了商路,无人敢犯,只是依兰王妃十分挂念儿子,心中多有提及。阙华心下愧疚,心想以后一定要把母亲带来长安,让她亲眼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大兴城是如何变幻了新模样。
可是眼下,他该提醒大伙了。其实,他是最不愿意开口的——热恋中的人,谁愿意谋划着早点离开恋人呢。
“条条青槐街,一座长安城。人立南城外,西望秋意浓。”阙华随口吟道。歪在一旁的公孙游拍起了巴掌,“拓设好才情!”
翟失之撇撇嘴,“公孙,你懂个屁!拓设是好才情,但是你知道他吟诗说的啥意思?”
“我懂个屁,你咋闻出臭味呢?”公孙游回击道。两人在一起从不闲着,以拌嘴为乐。“不就是满大街的槐树吗?咱他妈带上一堆树苗回可汗浮图去种。”
都罗笑笑,“是啊,咱们要是能建成这么一座大城,就可以满大街种上槐树啦。拓设让咱们看看西边的风景呢,那里是家的方向。”
一时间,众人沉默了。大伙明白,拓设在琢磨回家的事情了。
“你们说,为什么生活在城市里就是比乡野之间要舒适呢?而且,来了就不想离开。”阙华问。
“嘿,城里有美娇娘啊。”胡特立赤嘿嘿笑道。
众人哄笑,阙华闹了个红脸,这帮弟兄都瞅着自己与青阳呢。
“我说的是正经话,胡特立赤!这阵子,本设看你是忘了自己亲兵卫士的职责啦,几乎没有一天是跟在我身边的,难道置本设的安危于不顾吗?”阙华板起了脸。
胡特立赤伸伸舌头,不敢再言,他以前从未在阙华面前放胆说过话。不过心里想,你整天跟那个大唐女人厮混在一起,我跟着算什么。
“这人吧,就喜欢热闹,也喜欢扎堆,城市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能把人聚拢到一块。”巴特尔说道。
阙华点头以示嘉许,“还有呢?”
巴特尔挠挠头,“自然是好吃的,好玩的多,挣钱的地方多,还有,就是大的宫殿、寺庙多。”
阙华笑了,“说的有那么一点意思。”他转向众人,“其实,你们都不愿意开口,就是这个大城把咱们都迷住了。这大城呀,不光有表子,就是人多、好玩好吃的地方多,大宫殿多,它更有里子。这里子是啥呢?就是魂!城市有魂魄,就更人有魂魄一样,就有了精气神。精气神足了,这块地方就养人哪。”
“我懂了。这里子,就跟咱们大冬天穿的羊皮袄一样,能保住热乎气。天儿越冷,人越着越舒服,舍不得脱掉。城市有里子,有这个什么魂,那就是城市能把人们的热乎气聚到一起,越聚越热闹,越聚越高兴。拓设,是不是这个理儿?”翟失之凑到阙华脸前说道。
阙华拍了一下巴掌,“老翟不不愧来了长安两次,很是懂得道理嘛。不管从哪个角度琢磨,这城市的魂魄就是人聚到一起形成的。”
众人七嘴八舌,把对长安的见识说了一遍。不管说得有没有道理,这算是把长安之行总结了一大遍。
“咱们舍不得离开呀,就是长安聚集了太多的好东西,粘住了咱的人,更黏住了咱们的心呀。”阙华吐一口气,仿佛下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水流千遭归大海。再不舍,长安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终究还要回归咱们的地,回到咱们的家。可汗浮图是一个营地,可也算是一个小城,咱们回去,想办法把她扩建成西域最大的一座城,就仿着长安内城的样子建!”阙华打着手势,慷慨激昂。
晚霞里,西行的驼队正向长安行来。商人们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回到家乡了。对他们来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吗?一瞬间,阙华眼中充满了泪水,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吟唤,看到了可汗浮图飘扬的旗帜。
“你们看,西边天际线,那些归来的驼队,声声嘶鸣,就连骆驼,也知道它到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
“对,该回家了!我们要回家!”众人被阙华的情绪感染,纷纷应和。
众人扶墙而立,欣赏远处风景。既然要回家,下一步该商议如何准备动身了,拓设必会还有安排。
“我看,咱们可以把她带走嘛。”公孙游猛不丁插了一句。
“谁?带走谁?”都罗问。
公孙游似笑非笑地看着阙华,众人立时明白过来,不约而同看着一身唐装、英俊无比的拓设,不约而同“哦”一声,却无人说话。
阙华脸红了,他很奇怪,自己连眼泪都不会流,现在却动不动脸红,这不像数万人马的统帅该有的模样。下属们顽皮中带着探究的眼光让他无法板起脸。说起来也奇怪,一想到李青阳,他的心就像掉进了蜜罐儿,甜得无法掩饰自己的表情。对于离开青阳,他竟不愿意接话,好像说一句假话或推辞一下,就能把可爱的姑娘给吓跑了,找不回来了。
“这个嘛,再说,再说,本设自有计议。”
(2)
这一日,阙华刚从外面回来,都罗和翟失之急急把他迎到房间,“拓设,我们看到泥步了,就在朱雀大街头上。”
阙华闻言吃了一惊,“你们看清楚了?果真是泥步?”
都罗重重点了一下头,“没错,我和他多熟悉啊,不会认错的。”翟失之说:“他们一行七八人,身着铠甲,疲惫不堪,脏兮兮的,应是长途跋涉而来。没有您的允许,我们没有上前相认。”
阙华沉吟不语。其实,他一直关注着北部颉利和东部突利的动向。从大唐市民和商人们的口中,他得出一个结论:大唐军民对颉利恨之入骨,穷追不舍,必欲杀之而后快。而对突利,则普遍带有一种同情甚至亲切的感觉,不少人谈起突利随口就是“突利是皇上的异性兄弟。”还有,已经投奔大唐的执失思力和其他将领,都受到了很高的封赏。大唐把阴山以南最肥美的草场给了他们部族,那些部族的生活很是安稳滋润。大唐对投奔他们的突厥人很是优待。他还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大唐皇帝李世民从未把突厥人作为敌人,他没有把任何一个民族作为自己的敌人,他只是把颉利和那些对大唐不利的人当成对手来反击,去征服。是啊,用“反击”这个词最恰当,仅三年前,他李世民还在苦苦反击颉利的疯狂南犯。如今,大唐强大了,他没有挥师北上,围剿突厥人。夺取於都斤神山的,是薛延陀,是夷男,不是大唐,不是李世民。他阿史那阙华是明白人,看得清,更拎得清。
但是,不去见执失思力!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他不能原谅投奔敌人的人,即便执失思力是他最好的朋友,即便执失思力投奔的这个敌人有着宽广的胸怀、强大的力量、远大的前程。
我只坚持走自己的路。
想到这里,阙华心下安定了许多。既然泥步急匆匆而来,颉利和突利的情势也就明朗了。他问:“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皇宫东边,应是国宾舍。”
“都罗,你与公孙游去到国宾舍,看看泥步他们是否已经入住。你们直接去见泥步,不要遮掩,探清状况回来报我。快去!”
看着都罗两人离去,阙华陷入了长思。泥步是突利的人,此时他来干什么呢?大唐与盘踞山北的颉利形成对峙之势,以大唐的兵力,随时可北上,但李世民迟迟没有动作。听说,李世民绝不允薛延陀人南下,朝野之间听到的风声是皇上对薛延陀人的滥杀很是不满,已明昭夷男,不要对颉利轻举妄动。既然颉利这边李世民都不允许夷男进犯,那其他部族更不可侵犯了。想到这里,阙华心中一暖,青阳多次在他面前提到,他们的皇帝李世民是个仁慈的人,胸怀天下苍生,这是真真切切的评价。而突利与李世民一直保持联系,这阙华是知道的。前一阵李靖调兵,是针对颉利还是针对薛延陀,让人摸不清头脑。不管怎么说,这次遇到泥步,是好事,先把自己人的情况摸清了,再斟酌大唐的动作,还有薛延陀人的动向。
一个时辰后,日头西斜,都罗和公孙游回来了,身后跟着泥步。数年未见,泥步脸庞黝黑,疲惫中见沧桑。泥步见到阙华,急步上前,“兄弟,可见到你啦,想死哥哥了。”兄弟两人紧紧相拥,热泪盈眶。
阙华把泥步扶在凳子上,“哥哥且莫伤心,见到了就是好事,先喝点茶水。你说说,突利可汗现在情况如何啊?草原子民生活可好?”
“咳!别提了,弟弟难道没有看出来吗,我是狼狈而来。”泥步喝了一口水,重重把茶碗放在桌上。“颉利已经变成了草原上的恶狗,谁不听他的吼叫,他就咬谁!今年开春以后,遭遇旱灾,大批牲口饿死,百姓没有口粮,颉利竟乘机向突利汗庭发动了攻击。咳,自相残杀啊,每隔数日必有一战。死去的,都是我突厥人的好男儿啊。”泥步的眼中含着泪水,阙华、都罗等人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突利可汗身体可好?”
“可汗身体可好,只是年纪轻轻,便已是满头白发,看着自己人杀自己人,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力回天啊。”
“他早就跟我说过,李世民跟他联系要结盟共同对付颉利,这几年难道唐军没有出过兵?”阙华问道。
“大唐皇帝的确与突利汗结成了异性兄弟,也多次在南边出兵警示颉利。但不知何故,他们还没有作出与颉利决战的姿态。突利可汗告诉我们,要耐心等,这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颉利最后的疯狂。”泥步言道。
“颉利正是看出来了大唐与突利结盟,他才急于吞掉汗庭的人马,以图日后。据我观察,那李世民不允许颉利投降,他一定要用刀剑征服颉利。”阙华说道。
“弟弟是明白人,您要是在突利可汗身边就好啦。”泥步发自肺腑地说道。
“哥哥高看我了。我是败军之将,没有打败薛延陀人,给阿史那家族抹黑了。”阙华说道。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败,是牙庭政策的失败。我金山汗国败于薛延陀,是定数啊。弟弟为何也到了这长安?”泥步问道。
“说来话长,来长安是早就有的想法,就是想来看看,别的什么也不做。幸好都罗看到了哥哥,不然你我兄弟皆在长安,却互不知晓,相遇而不相见,那才是遗憾。哥哥来的急,路上可是难走?”阙华问道。
“我带了四十多人,待到冲出颉利的包围,只剩下八骑。幸亏我没死,不然突利大汗要急坏了。”泥步拍着大腿说道。
“大汗有特别的想法?哥哥这次来可是要见李世民?”阙华问。
“弟弟啊,你是自家人,不瞒你说,大汗想归顺大唐啦!”
阙华闻听此言,吃了一惊,与都罗对视一下,接着问道:“哥哥啊,结盟和归顺是两码事啊。归顺,就意味着咱们要当那大唐皇帝的臣子,而结盟则是兄弟啊。突利汗可否想清楚了?”
“大汗下了决心啦。他对我们说道,‘金山汗国到我这一代结束。我突利是家族的罪人,将来无颜在天上见到逝去的先祖。但是,眼下这情形,与其没完没了地自相残杀,不如给草原子民找一条出路,能过上好日子。’突利可汗流着泪对大家说,‘我突利不是恋栈这个汗位。如果颉利当可汗,能把汗国恢复到以前的强大,还草原一个宁静,现在我可以立马宣布退位,把手下的人马全部交给颉利。最最根本的问题,就在于颉利带领大家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啊!大唐下定决心要剿灭颉利和义成可敦,颉利带领大家,除了战争还是战争,除了流血还是流血,把草原交给这样的人,我突利死不瞑目!’百般无奈,突利可汗才决定率领汗庭归顺大唐。这次我来,就是要向大唐皇帝传达突利可汗的口信,要大唐出兵解除颉利的围困,约定归顺的时间。”
泥步说完,阙华沉默了。他没想到突利宁愿放弃可汗之尊,也要率十万部众归顺大唐。这对于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但是听泥步动情的诉说,突利所想也不无道理,当大汗的人就要顾惜草原子民的生命啊。
泥步看出了阙华的心思,开口说道:“弟弟啊,哥哥明白你的心思。在哥哥看来,我阿史那家族天资最为聪颖的,就是你啊。你曾多次力谏颉利,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不惜撕破脸皮救助突利。你敢孤军作战,以你碛北一牙之力对抗薛延陀十六部,了不起啊。说到这薛延陀,如果颉利相信兄弟你,倾尽汗国之力,由你带兵围剿,断不至于落得最后惨败的下场,那也正是汗国衰落的开始。弟弟,你一定要理解突利可汗这最后的决定,如果你日后见到大汗,定会震惊不已,他确是满头白发了啊。”
都罗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颉利狗贼,误国误民!当初拓设带兵一万到牙庭,不如乘机宰了他,就没有今日这麻烦事了。”
阙华对泥步说:“突利可汗归顺大唐,大唐不知道什么想法?”
泥步回答道,“十万人不是个小数,大汗要对子民们有个交代。为此,汗庭多次派人到长安观察大唐对待异族的姿态。大家分析说,大唐李世民有胸怀来包容我们,这才促使大汗下了决心。这次我来,一是事出紧急,不求助大唐不行了,二也向探听一下大唐对我们归顺真实的态度。”
阙华点了点头,“先探听一下李世民的态度也好,归顺不是投降,不要叫他看低了我阿史那家族的英雄。”
泥步看着阙华,眼睛一亮,“弟弟,哥哥跟你商量个事。”
“哥哥尽管说。”
“我已经向大唐朝廷递交了觐见之请。要不,你跟我一同踏上那大唐朝廷,面见李世民,且看他说些什么。带着弟弟同去,我心里也踏实。”泥步言道。
阙华一愣,继而释然,“好!既然哥哥相信弟弟,我就陪哥哥同去。我早就想看看那李世民是什么样子,大唐的朝廷是什么样子。”
泥步起身握住阙华的手,“太好了,弟弟等我通知,我们兄弟在长安一同为汗庭做点事情!”
接下来,兄弟二人对叙茶话,阙华再把自己的经历从头讲与泥步。晚上,两家一众兄弟找了家大酒肆豪饮至深夜,慨叹故国飘摇,兄弟分离,席间对饮恸哭。
(3)
阙华与泥步兄弟相见之时,太极宫两仪殿也正在进行着一场事关大唐对外国策的对话。
太宗李世民长身立于白檀风鸟屏风之前,郑元寿、长孙无忌、杜如晦、李靖、窦静席坐于床椅之上。登基不到三年,李世民如风卷残云般统一了中原。下一步,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漠北和西域,他要的,不仅是有汉一代的西域边疆,而是大唐商人马蹄所到之处,驼铃响起的地方,皆要成为大唐对外征战的目标。
窦静介绍完夏州以北东突厥军的情况,李世民开口了:“今天把你们几个叫来,主要是元休(窦静)从夏州回朝述职,我听了他的军情报告,很感兴趣,叫你们也来听听。听完了有什么想法,尽可说与朕听。德芳(郑元寿)啊,前年你出使金山大牙,回来后跟朕言道,以颉利之残暴,漠北之灾况,不出三年,突厥汗国必亡。事实证明,你的眼光还是超前的,朕深为钦佩。现下,先说说你的看法?”
“都是我皇英明。短短数年,我大唐已彻底扭转了对金山牙庭的不利局面,此皆为皇上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功也。”郑元寿发福了不少,他现下的差事太常卿清静,很少出使,养尊处优的日子他不习惯。他宁愿奔波在出使四方的道路上。
李世民笑着摆摆手,“恭维朕的话少说点吧,说点管用的。”
“现下我朝对突厥之势已然明了。那突利确已到了穷途陌路,兄弟阋墙,人心离散,只能依靠始毕和处罗给他打下的底子,苦苦支撑着局面。战略时机已到,皇上该下决心彻底解决困扰我大唐十几年的漠北问题啦。”
李世民说道,“是啊,德芳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是到了战略决断的时候了。凡事有预则立,今日,我们就是要商量出下一步的策略。元休所言,驻扎夏州北的突厥军是处罗可汗的长子,郁射。这个人不喜欢颉利,与那义成可敦更是不对付。元休已经试探了他几次,他不愿意为颉利卖命,很有求和之诚意。我看,该想个法子让他归顺过来。只要他一归顺,我军在突厥的防线里就撕开了一个口子。李靖,你说是不是啊?”
“皇上高见,争取郁射归顺,或者配合我军行动很有必要。就如太常卿所言,虽然颉利穷途末路,但是始毕和处罗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底子,牙庭尚有骠骑十几万,驮马数十万,我军全线出击,以硬打硬,胜可胜之,但恐怕伤亡太大。依我看,皇上可下谕旨,准许郁射归顺,并厚待之。元休兄回到夏州,可尽早与其联络,争取他早日归顺。如此,我军机动作战的能力就大了许多。”
李世民点头,示意李靖说得不错,他把眼光转向杜如晦。
杜如晦起身言道:“皇上,臣赞同对金山大牙进行战略决战。当下的突厥四分五裂,颉利一支,突利一支,还有偏距西域浮图城的拓设一支,他是处罗的次子,听说能力也很突出。这三支力量中,皇上已与突利结成异性兄弟,当促使他早日归顺。对待颉利,皇上不允许他称臣纳贡,摆明了是要彻底剿灭他。臣认为那薛延陀部尚无悖逆大唐之心,而且他们与金山牙庭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那夷男也在窥视着金山汗国的土地和人口,如果皇上恩准,让薛延陀人从西、北两个方向夹击颉利,他们正好求之不得。如此一来,我军承受的压力可大大减轻,战略上会更加主动。”
“不!克明此策精明,但朕不想这么干。薛延陀人比我们还想彻底剿灭颉利,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解不开的疙瘩。朕担心的,如若让薛延陀人介入,突厥一族将面临灭顶之灾。朕绝不允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会让薛延陀借助大唐之手实现他们的计划。此前,李靖数次调动军队,主要目的是警告夷男不要轻举妄动,擅自进击颉利、突利。”
李世民大手一挥,“我大唐,独自解决颉利不成问题!”
李世民目视殿外,一手叉腰,一手拂须,“有一件事情朕还没有告诉你们,突利的使者泥步已经到达长安,求见朕,朕还没有准许。刚才元休所说,颉利现下急于统一漠北,日夜侵袭突利所部,我判断突利快撑不住啦。哈哈,这次来他们不仅是求援的事情了,突利要归顺大唐!诸位爱卿,不管怎么说,突利是他们名义上的可汗。突利归顺,也就意味着突厥人归顺了我们,天大的好事啊。还有,自从李靖任关内道行军大总管以后,夷男判断出朕对他是不放心的,派遣他的弟弟统特勒来长安求见,不日将到达。你们看,不管是突厥人还是薛延陀人,都赶到一块来啦,这就逼着朝廷尽快拿出一个对漠北和西域的总体方略,故今日所议,恰当其时。还有,克明,你说的那个处罗可汗的次子,叫阿史那阙华,朕从并州之战就注意到他了,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药师(李靖)、德芳,你们都曾见过他,药师还与他交过手,都对朕说过他的长处。我告诉你们,现下他也在长安,据说整日流连于街头巷陌,学什么围棋、马球、抵角、蹴鞠,好不自在。朕还听说,他酒量惊人,程咬金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李世民说到这里,会心一笑。
长孙无忌赶紧说道,“皇上既然喜欢他,那正好趁此说服他,让他跟突利一样归顺朝廷,也好为朝廷效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世民自信地说:“朕看,就暂时不要惊动他了。最晚归来的骆驼耐久性最好,性子越烈越不好驾驭的马儿越强健。这本事大的人啊,越不容易掉头,得靠他自己悟。这次来,叫他多呆些日子,好好看看长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亲身体验我大唐国力之雄厚,文化之灿烂,百姓之安定。我告诉你们,他的见识啊,不比你们少。去年被薛延陀人打败之后,他差点死掉,而救他的人呢,就是咱们大唐的商人,王金发王老爷子。后来,阴差阳错,他去了碎叶城,竟跟着统叶护到了波斯,跟波斯人打了一仗,多么有趣的经历。他是个善于动脑子的人。走的地方越多,思考的东西就多,他会思考他们突厥人的未来在哪里,他应该到什么样的地方去。药师,你找机会接触一下他,听听他的想法,人才难得啊,早晚都得把这个叫阿史那阙华的小子给我弄过来。哈哈。”
郑元寿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白色的骨雕,“皇上请看。”
李世民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马腿骨雕刻而成的简陋玩意,但是臣很珍惜它。臣第二次出使金山大牙时,处罗把我扣押在那里,看管我的是两个突厥的普通士兵,也是牧民,他们后来与我相处得很有感情。临别之时,那个年龄大的,我叫他阿大,送给了我这块骨雕,是用他死去的一匹爱马腿骨雕刻而成。阿大告诉我说,他们突厥人离不开草原,离不开马儿,这块骨雕代表了他最珍贵的情感,在我要离开时送我当作礼物。后来,我再去牙庭的时候,阿大阿二都已音信皆无,臣心里很是遗憾,或许他们已经战死沙场了。所以,臣就在想,突厥人天性是流动的,迁徙的,草原是承载他们一切梦想的地方。如今,突利可汗想要归顺我朝,皇上可否想过,十万部众南下,我们该如何安置他们,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才能稳定住这些突厥人?”
李靖言道:“对于突利的安置,朝廷当倍加谨慎,毕竟在我心腹之处安插十万异族,且其野性未改,一旦生事,直接威胁长安,我军难以迅速处置,导致被动,请皇上三思。”窦静点头表示同意。
长孙无忌说道,“药师将军所言正是朝廷要考虑的事情。臣以为当加强教化,引导这些人接受大唐的文化,从马背上到定居农耕,改良他们的行为习俗,将来必定能融入我大唐,此为长远之策。”杜如晦在边上连声说是。
李世民没有说话,拿起案上长剑,拔剑出鞘,端详一下,又慢慢插回,目光如炬,“德芳提醒了我啊。接受突利的归顺是好事,安顿他的部族可是大事。朕的意思,好好给他们找个地方,把我们大唐最好的草原给他们,让他们跟原先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既然他们愿意来,就是我大唐的子民,自然要接受大唐的护佑,何惧其心有异也!我李世民接纳了人家,却不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子民,处处设防,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至于长孙大人和克明所言,改造他们的风俗习惯,甚至思维习惯,我看完全没有那个必要。这长安城里各式各样的宗教还少吗,没有谁因为信仰自己的宗教而离开长安,因为,我们允许他们保持自己的信仰,他们对朝廷、对大唐多了一份信任,更愿意在这样一个宽松的环境里生活。你们都知道,前两天有个举刀剖腹的袄教教主叫槃陀,他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求见于朕,且不管真假,他的这份心朕还是明了的,那就允许他拜见,封他个挂名的将军就是了。所以啊,举凡教化者,概内心之愿也,他内心里愿意跟着你学,他觉得你的那个风俗习惯好,你不教他也会学,如果他从内心里排斥你,让他们学也学不来,强加于人却不可得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众人听了都觉皇上所思更为高远,纷纷称颂。李世民摆摆手,说道:“药师啊,你与元休再好好讨论一下,提出一个对颉利决战的总体方略。除颉利外,攻心为上,和为贵,只要愿意归顺的,统统优抚厚待。对颉利,则毫不犹豫地攻伐打击。还有,记住那个义成公主,此等毒妇祸及两国,罪孽深重,见之必除!对了,加上那个叛逆的书生赵守德,忘了祖宗,一并去除!辅机,你与克明加上德芳,商量一下突利部族南归以后如何个安置法,提出个方案,及早呈送朕阅。今天的事啊,就议到此处吧。”
(4)
李世民很是高兴,今日君臣一番商议,把漠北西域的事情梳理的差不多了,他的心里充满了帝王开疆拓土的豪迈之气,这是信心和自负。他信步走出大殿,来到后宫御花园内,一场“步打球”比赛正在进行,比赛的双方一方是女儿长乐公主的宫女队,一方是妹妹衡阳公主的侍女队。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看到皇帝到来,宫女们拜服在地。长乐公主跑来扑进父亲怀里,“父皇,好歹你来了,姑姑她从来不让着我,净输球。”
衡阳公主上前施礼,“妹妹见过皇兄。”她冲侄女做个鬼脸,“姑姑总是要赢球嘛。”
李世民抱着女儿哈哈大笑,“乖女儿,这打球啊,就跟打仗一样,得来真的才有意思。姑姑不让着你啊,说明姑姑是真心疼你,叫你知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叫你从小就学会输得起,再去赢。”衡阳公主抿嘴微笑。
“不过呢,父皇来了就不一啦。父亲给你当队长,咱爷俩联合起来和你姑姑打如何呀?”
长乐公主高兴了,“太好了,太好了,姑姑,这下你要输啦。”
李世民大手一挥,“听我口令,比赛重新开始!”果不其然,在李世民的左右调度下,长乐公主队一会就赢了两局,长乐公主抱着李世民欢呼雀跃。
衡阳公主走过来抱下侄女,“乐乐,你父皇忙了一天了,让他休息会好不好?”长乐公主乖觉地从李世民身上下来,牵着父皇的手。
李世民微笑着看着妹妹,所有的妹妹中,他最疼的衡阳公主,她聪慧果敢,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见识。
“三妹啊,皇兄我今天在长孙大人他们面前可是好好夸奖了阿史那阙华那小子,留不留得住他,那得看妹妹的本事啦。为兄是从不干强加于人的事情。突利都来降我了,他何去何从,也该有个想法了。他要不尽早归来的话,为兄还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亲妹妹嫁到一个无名之处,那我可没有办法啦。”
衡阳公主脸上一抹红晕,撒娇道:“皇兄,你真是的,谁叫你非要在大臣们面前说人家啊,八字没有一撇的事。”
李世民狡颉地一笑,“三妹所言是真?密探们每日呈送的御览密报说,衡阳公主近一个月三日有两日便与那突厥人呆在一起,难道都是假的?”
衡阳公主羞红了脸,一跺脚,对着哥哥说道:“皇兄!你那些人不干正事,妹妹成了演戏给你看啦。反正,我是不当你的和亲公主!”
李世民笑眯眯地说道:“这就是皇兄让你早作打算的原因啊。妹妹放心,我大唐不会再轻易送出和亲公主了,为兄已经推辞西突厥可汗的好几次和亲请求啦。只是,在众多妹妹中,成年的只剩下你没有出嫁,而别的妹妹孩子都一堆啦。这把年纪,你总得把自己给嫁出去吧。”他一脸的坏笑加苦笑。
衡阳公主一扭身,“妹妹不嫁了,我出家做尼姑去!乐乐,跟姑姑出宫吃冰糖葫芦去。”
长乐公主喊着,“走喽,吃冰糖葫芦去喽。”颠颠地跟着姑姑走了,把李世民晾在原地。
李世民指着衡阳公主,对贴身太监胡德意说:“你看你看,青阳她,她就这么走了,竟把朕晾在此处,竟敢对朕发小脾气,这不是耍小性子嘛?”
胡得意陪着小心,“皇上,衡阳公主就是这脾气。再说了,还都不是圣上您惯的吗。”
李世民嘿嘿笑了两声,无奈摇了摇头。衡阳公主是惟一一个敢在李世民面前耍小脾气的妹妹。她自小跟在二哥身后,愿意贴乎二哥,也崇拜二哥,支持二哥,在李氏家族里面,她就是喜欢二哥,旗帜鲜明,没得商量。玄武门之变中,她在最关键的时刻通风报信,帮助李世民先发制人,取得了主动。所以,皇宫内外,朝廷上下,没人敢在衡阳公主面前说个不字。
这衡阳公主,便是与阙华热恋着的李青阳。
(5)
数日过去了,不知什么原因,青阳没再来找阙华,阙华不知她家在何处,怎么去找她,焦躁不安。都罗等人看在眼里,却也不去点破,乐得逍遥自在。阙华安排两个亲兵赶回可汗浮图,通报自己的情况,也好叫其温他们放心。泥步更加急躁,到了长安十几天了,李世民始终没有召见他,突利可汗想必也是十分焦急。终于,中旬的一天,大唐礼宾官员通知泥步,次日皇上大朝,突厥突利可汗使臣可予觐见。泥步赶紧把阙华叫来,兄弟二人细细商量,准备第二天上朝事宜。对于大唐朝廷的议事方式,阙华一直很感兴趣,这次上朝,他很兴奋,好奇大于紧张,而泥步则紧张,阙华一再嘱托他,不必焦虑,且见机行事。当夜,阙华宿于国宾舍,等待第二天的早朝。
次日,东方未曙,晨星犹光,泥步带上阙华、都罗三人在大唐官员带领下,早早来到太极宫。
阙华看到,承天门气势恢宏,乘车或骑马来此的文武大臣们在此下马,整理朝服,列队再行。他们仪态严肃,一语不发,执笏向灯火辉煌的太极殿行进。进得太极门,礼宾官员安排他们候在门下省,等待皇帝的宣召。门下省待宣厅的设置,简朴大方,除了几把床椅,还有一处屏风,别无他物。他心想,执失思力当年来大唐与李世民谈判,就是被扣押在这个地方。今天,轮到自己来面见李世民了。世易时移,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和事,都是源自一个曾经强盛的汗国与一个勃兴的帝国之间的碰撞啊。可惜,曾经强势无比的我们成了弱势的一方。
可能是那些上朝的大臣们严肃的表情让泥步感到紧张,他坐立不安,搓手走来走去。阙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稍安勿躁,轮到我们还早呢,我们来的目的他李世民很清楚,不必担心。”
果然,直到日头高起,才有一名“掌宾受事”赶来,告诉他们就皇上要宣了。在那人带领下,两人到了太极殿外等候。大殿左右两厢排列着十二列仪仗卫队,他们身着艳丽夺目、色彩各异的大氅,手中执刀、戟、矛、弓等。每一列队伍都有相应的旗帜——鹦鹉或孔雀羽毛做的三角旗,或者是刺绣着野驴和豹子的旗子,或者是刺绣着其它象征勇敢的动物的旗帜。东西廊下则有两队威风凛凛的禁军卫士,皆带刀捉杖,腰板挺直,目光直视前方。
不一会,殿内依次传出“宣,突厥突利可汗使者觐见!”那名“受事”碎步紧行,引着三人进入殿内。太阳虽已升起,殿内仍然灯火明亮,武将东向而立,文臣西向而立,前后三列,每列便有上百之众,殿内陈列车骑、兵器、皇旗,鸦雀无声,静看着突厥使臣三人上朝。
阙华走于泥步身后,看到泥步的腰弯了下去,自是十分紧张。他挺挺胸膛,保持与泥步的距离,一直走到御阶之下。
李世民皇冠龙袍,端坐于龙庭之上,威严地看着下面的使者。
泥步、阙华和都罗以手抚胸,向李世民施礼。这是阙华与泥步商量好的,现下突利汗庭与大唐仍然是结盟关系,地位平等,不须行叩拜之礼。
“突厥突利可汗使者,觐见大唐大皇帝陛下。祝陛下吉祥安康。”泥步高声禀道。
“来使可是泥步将军,朕知晓你的名字。来长安数日,可曾习惯?”
“谢陛下,宾舍内一应俱全,我等在长安生活的很好。”
“泥步将军,突利可汗的国书朕看了,他欲率部归顺大唐,是应天顺时之举。你回去告诉他,朕已经给他备好了金蹬银鞍,给他的部众备好了粮草房舍,还有那更肥沃更辽阔的草场。”
“恭谢大皇帝陛下。”泥步躬身施礼。
“将军不必多礼。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今天你上得朝来,也看到了,我大唐朝野之上已有不少异族文武重臣,他们皆为朕的肱股栋梁,为大唐之强呕心沥血呀。中书令闻彦博,你可与泥步将军讲讲对突利可汗所部的初步安排。”
中书令温彦博躬身出列,宣道:“据陛下旨意,臣与长孙大人夙日筹划,欲将原突利可汗所属领地,加上新划拨的土地,东自幽州,西至灵州,设置顺、佑、化、长四州以置之。”
太宗满意地点点头,“亲兄弟算明帐,泥步将军,你可回去向突利义弟禀报,这就是朕给出的安置计划。他可否满意,再给朕一个答复。”
泥步十分高兴,大唐所设置的四州面积已经大大超过现在突利的领地,其间确有不少肥美的草场。他当下施礼,“臣一定尽快回去禀告大皇帝的一番美意。”
阙华突然开口,“大皇帝陛下,我有话讲,可否恩准?”
李世民很是意外,泥步赶忙说道:“这是我的副使阿华特勤,也是突利可汗的得力臂膀,此次与我同来。可汗准许他同我一样向大皇帝禀事。”
李世民点点头,“华特勤,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与朕听。”
“谢大皇帝。末将想问,突利可汗归顺之后,大皇帝是否还保留他的可汗之位?”
李世民略一沉吟,“对这个问题,长孙大人可以作出解释。”
长孙无忌出列, 对泥步和阙华浅施一礼,“我皇已有缜密考虑,突利可汗归顺后,顺、佑、化、长四州设置都督府, 突利可选其一任都督之职。”
李世民定睛看了看阙华,说道:“朕再补充一句,突利可汗及其家眷、直系部属可以到长安定居,享有长安居民的一切自由和权利。泥步将军、阿华特勤,朕对自己的义弟是有足够的真情和诚意啊。”
阙华心下一沉,他施礼致谢,“感谢大皇帝的隆恩。”
接下来,李世民当着泥步和阙华的面,宣布了大唐向漠北进军,与颉利决战的决定。他慷慨激昂,历数颉利之罪,痛斥义成、赵守德为虎作伥之卑劣,重申不允颉利降,必捕获义成和赵守德而杀之。
李世民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也震撼着阙华,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大唐已是矗立的一座千古高山,他的高度,足以俯瞰掌控这片辽阔的土地,其他任何部族小国,除了在大唐的恩荫下生存,别无选择。但是,又有一个倔强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阿史那家族难道就此真的退出角逐天下的舞台,即便突利可汗愿意失去汗位,我阿史那阙华也不愿意,我不稀罕那个汗位,但是我要证明阿史那家族的血性!”
等下得殿来,阙华告诉泥步:“哥哥,那李世民今天跟咱们摊牌了,要归顺,就要按照他们的安排,突利可汗不能保留汗位,只能当他们一个都督,你回去跟可汗说清楚吧。”
泥步问阙华:“弟弟怎么看这件事?”
“弟弟我心如刀割啊。可汗失去了汗位,我们突厥人就失去了尊贵的国王。大唐用意很清楚啊,他们就要把我们作为他们的一个民族,纳入到朝廷大一统的管理当中。”
“咳,就是不知道可汗能不能接受啊?要是可汗不接受,你说李世民还有其他条件可谈吗?”泥步叹道。
阙华摇了摇头,“他在这大朝之上,通过大臣们的嘴说出这些个安排,就等于昭告天下,突利可汗来降了,而大唐给他的安排,就是这个方案。不管怎么样,他不会再更改他们的方案。”
“朝会上李世民不是还慷慨激昂地说,要同颉利决战吗?只要大唐出兵,我们的危局立马可解,待到那时再谈对我们不是更有利?”泥步说道。
阙华又摇了摇头,“哥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大唐虽然口口声声要同颉利决战,但是何时动手却是有讲究,他们不会这么快就行动。现下的问题是,我们自己把自己逼得没办法了。这疯狗一样的颉利,真真被那个义成可敦迷幻了脑子,我都盼着唐军早日砍下她的脑袋!”阙华狠狠地说。
“我还是先回去跟大汗禀报一下吧。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泥步无奈地说道。
三人走出门下省,到承天门,迎面碰到一群人。泥步不认识,阙华却是认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夷男的弟弟统特勒吗?他血向上涌,死死盯住统特勒。巴南血战,此人斩杀拽莽,保护夷男躲过了阙华的追杀,两人很熟悉。统特勒也看到了阙华,他略显怯懦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和张狂,趾高气扬地跟在大唐礼宾官身后,向太极殿赶去。
一直等在外面都罗挺身而出,就要上前动手。大唐官员警觉地呵斥起来,一队禁卫军向这边跑来。阙华一把拉住都罗,双方瞠目而视,擦肩而过。
泥步问道,“弟弟,这些是什么人,你如此愤怒?”
“这就是击败我们的薛延陀叛贼,我和他在巴南交过手。路上我们已经打退了他们的使团,没想到夷男又派他的亲弟弟来到了长安。”
泥步眉头皱了起来,“这些狗贼也来到长安,一定是要恳请与大唐结盟,对我们不利啊。”
“且先回去,相机行事。”阙华抬头看看天空,两大块乌云涌起,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一场暴风雨正要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