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文涛伤后的第二天，张华特意买了点水果到梅城市医院去看他。其实看他倒是其次，重点是张华想念孩子了。最近的一个月，他回家的次数，可能连四次都不够。而且每次回去孩子都已经睡下了。所以他在医院简单的坐了一会儿，看着马文涛的脚被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床上，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张华赶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家里，一进门，看见康宝探出头向门口张望：“吓我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进贼了，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张华不想解释，随口说了句去医院看病人。他不清楚，他回家难道还需要提前打招呼吗？在门口赶紧换下鞋，着急要找儿子玩。两步飞奔进客厅，却见自己的岳父康局长正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桌上摆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盒。

张华愣了一下，轻声招呼：“爸！”但那空洞的热情却是怎么伪装也让人听起来别扭。

年轻男子站起身，系好自己的西服扣子：“叔叔您注意身体，我就不打扰您享受阖家欢乐了，改日我再来看望您和康宝。”转身看着张华，微笑着微微鞠躬：“您好！”

康局长罕见的笑脸相送：“小强，没事就来家里坐坐，叔叔也快退休了，多来陪叔叔聊聊。”

年轻男子换了鞋，笑着说“一定！一定！”慢慢倒着退了出去。临下楼，还看了送到门口的康宝一眼。这一眼也被张华看在眼里，看出了温柔，看出了嫉妒。

张华关上门，在门口悄悄问康宝：“哪来的小强，蟑螂啊？”

康宝也是不客气的瞪了张华一眼，悄悄回答：“怎么说话呢！我好朋友，初中同学。你学学人家，和我爸聊了一上午，把我爸逗得笑个没完，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人家这一上午说的话比你和我爸半年说的都多。”

张华觉得这家伙说不定是个话痨，要么就是憋疯了。不禁有些疑惑，这个小强干什么的？正要问，听见康局长喊道：“小华，在门口嘀咕什么呢，过来坐，爸有话问你。”

张华走到沙发那坐下，康宝把桌上的那盒水果端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盛着一盘粉红的东西出来了。张华的宝贝儿子，上去就抓起一个往嘴里扔。康局长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好吃吗？”

小家伙的大嘴巴也仅仅聚成了一个圆，傻傻的笑着，两腮红红的，原来小孩子的脸蛋真的可以像红苹果一样。嘴里漏出两个字：“好吃！”

康局长更高兴了：“好吃？好吃你就多吃点！”说着拿自己的下巴在小家伙的额头上轻轻蹭了两下，伸手把盘子向自己这里拖了一点。再看张华，“你也尝尝吧，宝宝的同学旅游带回来的特产。”

张华拿起一个仔细看，“嗨，不就是桑葚嘛，村里面树上多的是，又不是没吃过，就是比村里的大点而已，颜色也不大一样。”

康局长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了，低头继续逗孙子玩。康宝在张华身后轻轻推了一下：“什么啊，这是山莓，从越南带回来的。不懂别瞎说，说的你们村啥都有一样。”

张华更不高兴了，不懂怎么了？不就一个水果嘛？要不要被歧视？“这个小强干啥的，结婚的时候好像没来吧，没什么印象。”

康局长却主动说起来：“人家那是正经大学生，你俩结婚那会儿，人家正忙着考博呢。现在人家学成归来，放弃了上海给的优厚条件，非要回来咱梅城，说是要投身家乡的建设。你看看人家这学识，这觉悟。唉，可惜了！”

小家伙却拿起一颗山莓递到康局长的嘴边：“爷爷你别生气。”

康局长立刻又笑成了弥勒佛：“没有，爷爷没有生气，爷爷高兴着呢！”

张华表面不动声色，但是总觉得每一个词都像是针对自己，什么叫正经大学生？我怎么不正经了？博士咋了，博士牛逼咋不在上海呆着，来这三线以下城市干啥？说的倒是好听，还家乡建设，有多大本事，能比煤矿每年挣得钱多，扯淡！

康局长又问：“还是想说说你这个工作的事。你这专业也不对口，干成个科长估计也就到头了。现在煤矿行情又不好，有没有想过干点别的？有这个想法没有吧？”

张华的短处又被康局长捏了一把，这个月，井下工作面搬家，压根没产量，连他这个科长才发三千块钱工资。可是走，又能走到哪去？自己的专业，早就忘光了。总不能到别的企业，进门就说给我个劳资科长干吧？

康局长见张华不吭气，也就不说了，看他可怜巴巴的盯着孩子，低头说：“好孙子，去，让爸爸抱抱。”

小家伙扭扭捏捏，“不，爷爷抱，爷爷抱。”

张华可不管那个，一步窜过去，拦腰横着就把小家伙举了起来，一头扎进小家伙的肚皮里，狠狠的闻了一下，一股子新鲜的奶香味，让他整个人都沉醉起来了。

谁知道，小家伙突然大哭起来：“爷爷！爷爷！”在张华的手里奋力挣扎，张华怕把孩子摔了，只好抱得更紧，没想到小家伙挣扎的就越厉害。

康局长怒视着张华：“给我放下！干什么呢，把孩子吓哭了你就高兴了？好端端的，一整天都没哭过，多好的孩子让你给搅和的。”

张华心中一百个一万个不乐意，但看着儿子大哭，最心疼的那个，其实是他自己，赶紧把孩子放在地上。小家伙直挺挺扑进了康局长的怀抱。康局长紧张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嘴里轻声哄着：“没事、没事，是爸爸，不怕、不怕。”

小家伙哭着喊：“爸爸坏！爸爸臭！”

这个“臭”字抽动了张华的神经，警觉的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身后的康宝缓步靠近，“我闻闻呀。”轻轻的吸了一下，立刻呛的咳嗽起来：“老张，你这是抽了多少烟，恶心死了！自己也不觉得难受？”

张华并不抽烟，偶尔领导递给烟，又不好意思当面拒绝，所以会假装吸两口。但是，每天的会议室就像一个香烟熏出来的桑拿房，自己就算不抽，在里面坐半个多小时也被浸了一身味儿，而且自己时间长了，竟然察觉不出来。

康宝伸手去就扒张华的衣服：“快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康局长似乎又找到了教训张华的理由：“以后多注意个人的卫生，你好歹也是个干部，要注意下形象。尤其是回来家，脏兮兮的就碰孩子，给孩子传染上什么细菌咋办，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我回来家还要先洗两遍手才抱孙子呢。”

张华总不能在老丈人面前被媳妇扒个精光，那就真的一点脸都没有了，拉着康宝走进了厕所，关上门，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孩子管你爸叫啥？叫爷爷？那管我爸叫啥？”

康宝把张华脱下的衣服挨个扔进了洗衣机：“你爸肯定是爷爷，还用问？我爸那是叫着玩，哄自己高兴，咋了？不行啊？就这一个外孙子，都抢着哄还不好？影响你们老张家祖坟上哪根草了。真是，老封建，都脱了赶紧给你洗了，随后我还得把洗衣机再洗一遍。我去给你拿替换的衣服，别冻着。”

张华的心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宽松过，总感觉这屋里的三个人都在针对自己，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他们三个有问题。但是这里还有个未开蒙的孩子，总不能孩子也有问题吧？那就是自己有问题！可是我自己有什么问题？

康宝从卧室里喊：“要不你洗个澡再换衣服吧？”

张华觉得反正儿子也见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拿定主意，从洗衣机里，把衣服又都穿在身上，走了出去。康宝抱着一堆衣服看见张华又变魔术一样的恢复原样，“你这是干嘛？”

张华从康宝的手里接过衣服，又从卫生间抄起一个干净的塑料袋，一股脑扔了进去，“中午饭你们吃吧，我出去洗个澡再回来。”

康局长又训张华：“你不会带两身干净衣服，还又把脏的穿身上，一点也不大气！哎呀，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你好。”

张华硬撑着不让自己的脸憋红，刚换好鞋要出门，丈母娘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好几袋子菜：“诶，小华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这菜怕是不够吧？”

康宝在后面说：“没事妈，够了，小强回家了，正好还是四个人。”

张华那个气啊，什么意思？我是那小强的替代品？低着头也不和丈母娘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丈母娘还纳闷：“咋了这是，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