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年,煤炭市场进入了从未遇过的寒冬期,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港口的进口煤炭储量积压严重,国内市场产能过剩,工业用煤大量下滑等。然而,面对这一切,祥云的对策只有一条:增大产量!
省公司下令精简人员,降低地面人员比例,可是身在劳资科的张华比谁都清楚,依然有大把的人花钱、托关系,想要在祥云谋求一口饭吃。而这些人,去路也很简单,托关系的,留在地面;花钱的,下井;当然了,花大价钱的,也是可以留在地面的,但也没什么好位置。
井下一共就那么多人,新董事长每天围绕产量做文章,结果就是,井下的人,只能把工作干的更加滥竽充数。而这件事,也是被新董事长亲自发现,才浮出了水面。
那天下午,新董事长带着马文涛、杨伟,后面还大大小小跟着一班喽罗。马文涛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毕竟在下面都已一脸漆黑,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真的认不出来。新董事长也由原来的一周一下井,变得几乎两三天就要下去一次,他的心里实在是不踏实。而且他不下的时候,也有安总下。
当新董事长走到了新的掘进面时,正好赶上有工人在打眼,就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权当是休息了。
马文涛看得真切,一个工人在下面支撑着简单焊制的梯子,另一人踩在上面,拿一个扳手,轻轻敲打着顶帮上的活矸,待敲打的差不多了,挪走梯子,搬来一台机器。这时才注意到地上有一条红色的激光,两个工人把那台机器沿着激光线移动。后来马文涛才知道那叫锚杆钻机,而激光来自一台指向仪,后来装修公司的都有便携式的用来检查墙壁和地板。
接着“嗡”的一声,钻机被启动了,一根尖锐的东西从钻机的胸腔中钻了出来,开始还很慢,后来钻速越来越快,而且由于钻机除了靠风泵驱动,海接有水管,以用来降温、降尘。所以即使离得很远,马文涛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湿度突然就增大了。
“好了,咱们就不看了,挑两根打好的锚杆检查一下。”新董事长一声令下,这支队伍如同一条大蜈蚣,缓缓的扭动着身子,依旧,头是头,尾是尾。“杨伟,去找个拉拔器。”
杨伟自然不会亲自去搬,又对着身后的两人说:“你倆,去设备硐室,拿一台过来,快点!”
新董事长带着一群人,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看着巷道被修葺的横平竖直,心中甚是满意,不枉费自己没日没夜的下来检查。没办法,谁让煤矿就是个这情况,都是驴,不抽鞭子就不走。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把一台拉拔器搬了过来。新董事长伸出一只背后的手,轻轻一挥:“来,给我拖一根试试,看看张力够不够。杨伟,这根锚杆打上去多长时间了。”
杨伟目测了一下工人距离自己的位置,“要按他们那个速度,也就两个小时,董事长,时间正合适。”
(拉拔试验在锚杆安装后0.5~4.0小时进行。时间过短影响锚固剂固化后的强度,时间过长则因巷道围岩发生变形影响测量结果。)
新董事长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趁着两个工人检查机器的功夫,马文涛凑到新董事长的身边问:“董事长,我能不能离近点看看?”
董事长当然笑着答应了这个无关轻重要求,而且认为年轻人能够主动学习知识是一种积极的表现。他哪里知道,马文涛最近要送两台拉拔器,他赶紧先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万一被人骗了可就闹笑话了。
马文涛看着两个小工人,一个负责把一个泵头一样的东西,连接到锚杆露出的部位,连接好后,就回来按压操纵杆,开始加压。另一人则盯着读数,避免加压过大。
新董事长问杨伟:“咱们这个加到多大就合适了?”
杨伟赶紧卖弄自己那点知识,“董事长,咱们用的是22的锚杆,按理来说。”
“嘣”的一声巨响,那个接受试验的锚杆,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又像一直点燃的火箭,唰的一下,就从顶板上飞脱出来,直直的砸在地面。马文涛幸好躲避及时,但也一脚踩进了水坑,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刻,新董事长面如死灰!而检测的两个小工人也吓得不轻,慌乱的检查是不是自己操作失误了。杨伟更是恨不得举起手一巴掌把自己扇晕在地。
新董事长像是要勾走杨伟的魂魄一般盯着他:“你刚才说这锚杆应当承受多大的拉力?”
杨伟鼻翼两侧,瞬间就冒出了汗,和着脸上的脏东西就流进了嘴里,大气也不敢出,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着:“应该大于80KN。”
董事长走到两个小工人背后大吼一声:“闪开!”亲自蹲了下去,拿起仪表盘一看,上面清楚的标识着50KN。狠狠的一把就把仪表盘摔进了地上的黑水里,“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看看你干的好事!这是谁负责的?给我撤了!你们几个,一个也跑不了,都给我罚!”新董事长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把每一个人都狠狠的撕咬了一口。
“我本来以为,随便检查一下得了,就挑了个最不起眼的项目,这可好,失败率,百分之一百!”新董事长的手高高的举起,正对着那根锚杆掉落后,留下的窟窿。这个窟窿,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就这样的工程质量,你们平时怎么验收的?给我查,彻查!每一根挨着过!都停了,不用干了!这干了还不如不干!”
新董事长回头发现马文涛还坐在水里,对这个无辜的人还算温和:“快起来,没事吧?”
马文涛刚想说没事,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对着那两个小工人说:“兄弟,过来扶我一把。”
新董事长紧张的看了一眼:“严重呢?赶紧上罐笼,回地面检查一下,不行就送医院,快去!”
当两个人把马文涛架起,他的右脚离开地面的一刹那,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攻入心脏,险些让他昏过去。他强忍着,咬紧牙关,也顾不得向新董事长道别,看着来时的方向,只想早一点看到地面的太阳。
新董事长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锚杆。锚杆的表面看上去很平整,新董事长上手用力搓了一把,发现自己早已染黑的手套上,留下一抹橙红。“杨伟你给我爬过来,你看看,你看看!发现了没有!”
杨伟当然不会爬过去,但是匆忙的跑动,险些被扔在地上的拉拔器绊倒。看到新董事长手里的锚杆后,恍然大悟:“太不像话了!居然没有上锚固剂,怪不得一拉就掉。董事长放心,下去以后我一定重罚,罚到他们不敢再犯为止。”
新董事长恶狠狠的戳了一下杨伟的额头:“你眼睛是瞎的?眼里就这点活儿?我都怀疑你是怎么干到这个位置上的!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说完新董事长把手掌平摊,让他看到了那一抹颜色。
杨伟这下是真的被“给点颜色看看”,接着说:“铁锈,他们在上钻之前没有除锈。”
新董事长那只手抡圆了就要扇,到了杨伟的脸边又放下了。“要不是看在我,我饶不了你!一天到晚的不学无术,你这能交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办公室干什么。回去,自己去财务交上五千罚款。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回到地面的马文涛被直接抬进了医务室,小蕾护士在,医生又不知道去哪了。小蕾看着三个脏兮兮的黑人,“咋了?骨折了?先放地上,别放床上,我刚换的单子。”
两个人轻轻的把马文涛放在地板上,落地的一刹,那一点点的震动,再次让一股剧痛冲进了马文涛的心窝,他险些就坚持不住大喊出来。
小蕾双手插进口袋,站在三个人跟前:“哪受伤了?能说话不能?”
马文涛试着想把右脚动一下,却发现,这个心思带来的,又是一阵钻心的痛,用右手指了一下右脚,就算回答了。因为他怕张开嘴,不是大喊就是大骂。
小蕾看了看那沾满了煤泥的雨靴,皱了一下眉头:“你们俩,把他的鞋和袜子都脱了,看看严重不。嗨,你忍着点啊!”
马文涛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豁出最后的勇气,点了点头。
两个工人可以感受到,虽然他俩是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往下褪马文涛的鞋子,但是每一点、每一点都能感受到旁边这个人的身体一阵抽搐。如果马文涛此时的手要是抓着二人的肩膀,相信二人会控制不住大嚎起来。
脱下鞋子,里面的布袜沾上了不少黑色的脏水,此时的疼痛已经不及刚才那么剧烈。但是当二人把袜子拿掉之后,四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小蕾吓得“啊”了一声,马文涛看了一眼,直接晕了过去。
马文涛不是崴脚,而是有一节森白的骨头,露了出来。
经过及时的救治,马文涛的脚没有大碍,不会落下任何残疾,但是他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祥云变得,让他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