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绝后的国丧终告一段。大殿之上，文武群臣一言不发地位列两厢。每个人都等待着方从噩梦之中惊醒的皇帝昭告天下。

“……南蛮苗夷，屡犯边关。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古语训，犯天朝者虽远必诛。我堂堂华夏自当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发兵进剿，一统河山。朕既为天子，理应身先士卒，奖帅三军，深入不毛，与苗夷殊决于荒野，以安天下……”

待殿头官宣诏已毕，百官心中无不惊愕。一万新军乃是大越的根本，皇帝不仅要倾数带走，而且还要御驾亲征。顾不得紧锁的眉头，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六年前，先帝几乎将大越所有家底尽皆带走且一败涂地的情景。

官复原职的陈继善沉不住气了。女儿的升霞好不容易没有动摇自己的根基，他再也不想节外生枝。

“陛下，关外路途遥远，蛮荒不堪。袁大人虽然频频发报告急，但关城之内尚有江南各部两万余人驻守。进攻不敢言胜，守城绰绰有余。我大越新军初建，未经大战检验，冒然出师恐生不利。”

听完陈继善的进言，中元沉默无语。他深知，关城内军队的装备相对于苗部来说早已陈旧不堪。到如今城垣之所以不失全赖袁辰星一人之力。如不迅速帅新军驰援，关城早晚必破。

大殿上沉寂片刻，陈继善见难揣圣意，便又谏道：“即便命新军驰援，那也不劳陛下亲征。命一大将统兵前往即可。陛下乃一国之君，万乘之尊，切不可轻动啊！”

话音方落，满朝文武竟前所未有地全都赞同起陈继善的看法来。面色冷峻地听完其他几位重臣的谏言，中元缓缓从龙椅上站起，沉声说道：“曼云陀与朕有国恨家仇。朕既为天子，不能报国慰父，还有何面目君临天下！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谏。着有司各部速速调兵筹饷，全军择日挂孝伐苗！”

看着皇帝双眸中流露的坚毅，朝臣知道大越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无可奈何地退出大殿，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安排后事的打算。

纷扬的雪花被凛冽的寒风簇拥着飘忽而落。相府内，陈福规规矩矩地站在主人身旁，一动不动。

良久，躺在太师椅上的陈继善眯起惺忪的睡眼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已过戌时。”

“外面那个人还没走？”

“是，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

坐起身来拾起书案上的名帖，陈继善不禁感到头大。希望毕其功于一役的皇帝不但要带走一万新式陆军，还要将皇家水师一道发往岭南。为此 ，他传谕命自己尽快定下公瑾号管带的人选。

公瑾号乃大越皇家水师的旗舰。其管带也就是整个水师的都督。这个人选不是轻易便能定夺的。本想将现有的几位水师将领再考核一番，但战事紧急已不容许再耽搁了。

揉搓着手中的名帖，陈继善心中不由万难。眼前那几张各位将领用来疏通的银票已然提不起他的兴趣。万一战事不利，即便有再多的钱也都留不住。

自己在朝中已是没了靠山。为今之计，只有将统兵大将招入自己的门下，才能在未可知的乱世保住身家性命。

可名帖上的这个人——付明铎，原本是东镇水师提督。把如此重要的官职交到他的手中，会不会为日后埋下隐患呢？

正踟蹰间，他忽听陈福来到身边耳语道：“老爷，外面那个人说了，他手下的几条船在为洋人走私货物。如果他能统领皇家水师，每年会孝敬您这个数！”

看着陈福伸出的两根手指，陈继善不慌不忙地问道：“两万两？”

笑着摇摇头，陈福低声道：“二十万两！”

随着倒吸入肺中的一口凉气，陈继善心中的犹豫一扫而光。沉默片刻，他幽幽地吩咐道：“去和外面那人说，就是他了。”

漫天的风雪肆无忌惮地将地上的一切全都染成银白之色，使得皇宫不远处的一座豪宅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显得异常的冷清破败。

这乃是昔日睿亲王的府邸。

睿王虽然薨逝多年，可尊号仍存，故此这里的礼乐执仗一如从前。

银安殿内，赵清寒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傻笑的一个老妪妇，心中不由升起无尽的酸楚。

笑了半晌，老妪妇终于敛住笑容一瘸一拐地来到清寒身边，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未几，她的痴痴地眼神里忽地多了一丝恭敬：“王爷！您回来了！”

这老妪妇便是舞阳的生母，睿王的正妃。自从舞阳被献给曼云陀后，她的神志便开始混沌不清。有时一个人呆呆地傻坐一天，除了吃饭喝水一动不动；有时又狂躁不已，将府中能拿得动的物件全都砸碎；有时又疯疯癫癫，看着女儿昔日的画像痛哭流涕。

清寒虽自幼被抱在宫中教养，但对这个外婆一直心有牵挂。平日但有闲暇，他便会来到王府陪着外婆坐上一会。他自小没了爹娘，在这世上，除了那位当皇上的舅舅，就只有外婆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尽管外婆不认识自己，但只要能坐在她身边，清寒的心就会得到极大的宽慰。

两旁的丫鬟见睿王妃又犯糊涂，便忙说道：“王妃又认错人了。这是卫国公！”

“卫国公？”瞪大了眼睛努力辨认着面前的清寒，睿王妃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慢慢围着清寒转了几圈，她无神的眼中忽然又有了一丝亮光：“我想起来了，你是赵墨！”

见外婆提起自己的父亲，清寒不禁心碎万分。虽然外婆不认识自己，但外公和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依然坚固不摧。

抬手示意下人们退下，清寒流泪拉住外婆的衣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朝廷大军不日即将开拔征讨苗部了。对于朝堂上的人来说，此番征战关乎社稷存亡，然而对于自己，这场大战又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尽管皇上舅舅对自己的关怀无微不至，可每当看见家灿、家煌和家燃等兄弟时，自己的心总会莫名地升腾起一丝失落。

自己羡慕曦月，羡慕家燊，甚至羡慕张宝。虽然他也和自己一样长于深宫大内，可毕竟还是有娘的孩子。而自己呢，虽然知道娘亲在哪，可连她的模样都已不记得了。

每当夜深人静，自己孤独寂寞的时候，总会呆呆地望着天边的残月，幻想着娘亲就在身边搂着自己该多好。

此番与苗人决战，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胜便有可能与娘团聚，若败那怕是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敛住奔腾的思绪，清寒紧紧拉住外婆的胳膊，任凭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外婆……朝廷就要发兵征讨苗部了……我一定要在战场上立功……手刃曼云陀……把娘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