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里紧跟着又下来一人，王小明。王小明就像陪同领导参观那样，一手拉着白头发的胳膊，一手向前让。白头发很不好意思的拉着王小明一起往前走，就像两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南吉和郭宁并肩站在一起，抬起肘子轻轻顶了郭宁一下：“什么来路，好像没见过啊？”

郭宁也低声说：“管他呢，和王小明凑到一起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南吉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说的对，精辟，精辟！”

离得近了，二人也听到了王小明说的话了。“和部长，您看，这就是咱的职工公寓楼，不错吧？”

和部长看着面前的几栋高楼，每一座都有三十几层，这在卫县，甚至在梅城都是非常亮眼的高度。只不过，每栋楼的外墙都被涂成了黑色。真不知道，煤的颜色，这么吸引人吗？

和部长的声音让人觉得非常的沧桑，似乎有太多的烟酒堵住了他的喉腔，“王科长，到了你这，你就别客气了，现在我是你的下属。”

王小明受宠若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和部长说的是哪的话！您这是下基层考察，指不定哪天就回省里主持大局去了，到时候，我们祥云还得指着您多照应。”说完对着郭宁和南吉，眼神立刻换了颜色，发现少了两人，也不作声：“认识一下，这是省公司给咱们委派的和部长！”

和部长正色说：“副科长。”

王小明轻轻点点头：“暂时到咱们这担任副科长，售楼处这块，由和部长，嗯，和科长全权负责，都规矩点。”扭过头对着和部长说：“这都是些不听话的东西，谁要是敢对您不尊重，您说一声，我来处理。”

和部长看了一眼郭宁和南吉：“没事，挺好，不劳王科长费心了，您早点回吧，知道您忙，不敢耽误您太久。”

王小明一个劲儿的道谢，“那行！和部长，您辛苦一下，配套的办公桌椅下午就送来了，上午先委屈委屈。”

和部长轻轻摇摇头：“不碍事，不着急。”

王小明很快就钻进了车里，随着车，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和部长扭头看着二人：“年轻人，该跑跑吧，想玩玩吧，反正都还没正式开始，不要拘束。”

郭宁和南吉面面相觑，半信半疑的向别处走去，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只见那和部长，慢慢走进了小区。

郭宁第一时间就是给张华打电话，但是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张华给他发了条信息：开会。

郭宁纳闷了，最近的会，也太多了吧！

晚上，张华回到宿舍的时候，郭宁已经钻进了被窝。张华把钥匙往床头柜上一扔，整个身子“咚”的一声摔在床上。郭宁闻到一股浓烈的问道，加上张华日渐发福的身材，就像一颗大酒糟丸子。“喝了不少？”

张华右手还捏着手机，左手放在额头，拇指和中指轻轻的揉压太阳穴，“他妈的天天有检查，昨天是环保局，今天是煤监局，还有前天，前天是消防局，都是一群骗吃骗喝的玩意儿！对了，明天还有，明天是县园林局，你说他妈的园林局和煤矿有个屁关系？喝的老子头都大了！咱新来这个董事长简直不成器，啥检查也接待，要是以前咱老董事长在的时候，都他妈滚蛋！”

郭宁：“你喝成这样肯定是不能回家了，嫂子和孩子回来没？”

张华的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瞬间就被头上的手给擦去了：“回来了，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想我孩儿了。都怪这帮王八蛋们！来一趟，收个三五千，走了。煤矿的钱不是钱啊？大风刮来的啊？那都是工人从地下拿命换的啊！”

郭宁没有看到那滴泪，只觉得张华确实挺累：“又不是人家的命，人家才懒的管你。华哥，问你个事儿呗，我们那新来一个和部长，啥情况啊？”

张华额头上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带走了一部分疲惫，“听说了，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具体，咱省公司前段日子下了个缩编的文件你看了没有？”

郭宁很惭愧，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默不吭声。

张华等了两秒见郭宁没答应也就知道了答案，依旧闭着眼睛，用一种昏昏欲睡的腔调说着：“你没看见也正常，要么是经理办公室还没下发，要么就是为了维稳，不让你们看。省公司前段日子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把现有的人员编制进行进一步修改，针对的就是中层干部。”

郭宁没听出来，既然是缩编，怎么会多了个副科长。

张华：“省公司第一步就是把公司里的那些个部长、科长之类的，层层下放，下放到下属的各个煤矿，然后在矿上找寻合适的职务，难听点说，就是不管拉不拉屎先把坑占住。你说，这让下面的人哪还有心思干，本来位置就少，想的是熬个十来年，怎么也混成个小干部当当。这下可好，狼多肉少，熬个二十年也轮不上，还怎么混？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习大大都裁军了，我们也要响应中央的号召。滚你妈了个逼的，你算个球！”

郭宁补充道：“我听王小明那货管新来的这位叫部长。”

张华睁开眼，懒洋洋抬起右臂，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接着又闭上眼养神：“那可了不得啊！省公司的部长，等级相当于咱们的董事长，只不过有的部长是没实权，要真论起来，油水没咱们董事长大。瞧吧，这才第一步啊，先把省里的往各个矿上推，推进来一个，最少还不得再挤出去一个？你往哪挤？这些科长们，要么都是摸爬滚打十来年的，你不给个位置，说得过去？要么就是上下关系都打通了，你抹了人家的位置，说的过去？”

郭宁突然觉得，这也是张华给自己的一个警告，难道自己要在这个煤矿，半死不活的耗费掉最青春的年华吗？

张华：“咱矿其实啊，算好的了！我看了，通报批评的那几个矿，有的才夸张了，一个科室十个人，一个科长七个副科长，天天就指望那两个小兵干活呢，有一个请假，科里面都玩不转。这下，不光科里面要缩编，听说，部分职能相近的科室，也要合并，这就凶了，两个科室合并了，两个科长总不能合并吧，总得有一个变成副职吧？”

郭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华哥，那你了，你们科不会也让人吞并了吧？”

张华一点也不紧张，轻轻拍拍自己那越来越大的啤酒肚：“我们没事，郑总虽然现在名义上不管了，但是有些事，还是会说话的。再说了，你别说煤矿了，哪个企业也不能少了劳资科啊，你并，和谁并？”

郭宁一脸的奸笑：“王小明啊！到时候人家骑在你头上，把劳资和管理合并了，改名叫劳管科，多霸气！”

张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劳管科，还劳改科呢！咱成监狱了？不过，其实吧，咱这班上的，真的和坐牢差不多。”一句胡话，引得张华长长的叹息一声。

郭宁觉得也是，自己也是一周回去一趟，张华有时候赶上周末检查，一个月也回不去几天。他们这种地面岗位还算好的，井下的工人，一个月就四天假，都凑到月底用，回去以后，看望一下老人，一天过去了；陪陪孩子带孩子到处去转转，又一天过去了；听说你回来了，“狐朋狗友”再上家里乐呵乐呵，这又是一天没有了；来回路上，不得用一天？所以很多人都说，煤矿工人的媳妇，都是些了不起的女人。

张华休息的差不多了，慢慢睁开了眼睛：“不能老喝酒，说话老飘。你问我啥来着？那个和部长是吧？”

郭宁：“没事，咱哥俩聊呗，飘就飘点吧，不然这大晚上的，多无聊啊！”

张华呵呵一笑：“不和你瞎撇了，你赶紧睡吧，倒是你也不着急，在小区那现在就是看大门是吧？好像连个电脑都没有？”

郭宁被刺中了软肋：“别说电脑，连个手机充电的地方都没有。”

张华：“我告你啊，你老实点吧，我听说，这个和部长，和你们一样，都是“犯了错误”的人。具体什么错误我不知道，反正，领导现在都盯着你们那呢，老实点，准备“戴罪立功”吧，不然就得擦屁股走人。”

郭宁心里却想，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还没寻到下家不是？

张华打开手机，“别乱啊，悄悄的，我跟孩儿视频一个。”

郭宁从被窝里跳出来，“来，我看看你家的小屁孩，和你长得像不像？”

“开玩笑，必须像！”张华一脸期待的盯着屏幕，很快，接通了，却是一片漆黑。“咋回事儿？手机坏了？”

屏幕里传来康宝的微弱的声音：“孩子睡了，关着灯呢，明天再说。”“嘟”的一声，视频结束。留下的只有张华一脸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