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舅舅自然不差钱,要的也自然是最好的煤,既然5号不能买,那就将就一下,写了个4号,而且第一次为了少惹麻烦,都没敢超载,规规矩矩写的数量。一切填妥,这才把票簿送进去。
瓜皮一看,果然还是一本单纯的票簿,这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少挣一天也不是多大个买卖。“老师傅,4号煤没了,您再换一个吧。”
这位舅舅愣了,没了?什么叫没了?“小兄弟,什么意思,这么大个矿,还能没有煤了?”
瓜皮一边把票簿递出去,一边解释:“我跟您讲啊,我们矿的煤,质量特别好,销量特别高,您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有多少车排队搁外面等着呢,是吧?”
这位舅舅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用3号?发热量太低啊,拉回去刨了运费,真有点不值当啊!何况自己还不是一车,是五十车啊。总不能在这耗吧?自己耗得起,那司机呢,这些人干活是司机,不干活坐车里那就是吸血鬼啊!不行,好赖来了,不能空手回去,不行就3号吧,拿定了主意,赶紧又撕了,又重新写。写好又递进去。
瓜皮认准了这个倔老头是个不开窍的东西,而且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老头打电话找关系,肯定就是一普通老头,车上那司机搞不好就是他儿子,这种父子档、夫妻档他见的太多了。俗话说了,老太太捏柿子,挑软的。“呀!老师傅,您这写的不对啊,不能写数字,得写大写的汉字,会不?”
这时一阵风吹来,似乎把这位舅舅残留的酒力都吹散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说数字写的不对,前面送进去那么多回,怎么一次也不见他说起?分明就是拿自己当猴耍。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祥云的董事长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人,如今在这里,被一只猴当猴耍,心里那个气啊!“小伙子,你是拿我寻开心了吧?”
瓜皮看老头的脸色有了变化,虽然没有表情,但是那股子狠劲是藏不住的,要是没有房子挡着,说不定两人当下就能扭在一起:“老师傅,谁拿谁寻开心了?”瓜皮还觉得老头就算之前不明白,现在也该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舅舅心里踏实了,他的答案有了。因为心里的石头不是落了地,而是掉进了一池塘,激起的是无数生灵的躁动。“来,你给我出来!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我这么大的人了,你跟我这踢皮球?你也不打听打听。”
瓜皮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想当年矿上和周围几个村子打架,哪次他都没落下,虽然没动手,但是次次看个真切。因此,他也认准了,有祥云当靠山,像这种外来人口,闹不成!“别说我出不去,就算我出的去,你还能咋地?你还能叫我爹啊?”
“小王八蛋!”这位舅舅怎能受这种侮辱,“怎么说话呢,年纪轻轻没点教养!你妈就这么教育你和大人说话呢?”
瓜皮还急了:“我操!就你个跑大车的老东西,你也配提我妈,给我妈提鞋你陪吗?”
这位舅舅毕竟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他看这孩子确实是锁在里面出不来,也就放心了,对着司机交代一声,没他的命令,车不许下磅台。外面的四十九辆车,都安安静静的等着。他,一个省公司领导的舅舅,得给祥云一个下马威!
这位舅舅再次回到了祥云的办公楼,看了一眼大屏幕,显示今天值班的领导是蒋爱国。虽然他不认识蒋爱国,但是还是毅然向保安打听了值班室的位置,然后坚决的敲响了那间屋子。
经这么反复一折腾,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了。
蒋爱国打开门都没看门外的人就走回了椅子,这位舅舅缓缓走进,然后关好了门。
坐回椅子里的蒋爱国这才注意到来者,从未见过,但看面相,有点眼熟,一时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这位舅舅直接就亮明了身份,尤其强调了一下自己和那位领导的亲密性。
蒋爱国激动的赶紧上来握手:“哎呀!老人家,我就说看着您面熟啊,原来常总是您侄子!幸会幸会!老人家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这位舅舅就把在磅房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都不需要添油加醋,蒋爱国听到一半已经坐不住了,怒拍桌子站起来痛骂:“混帐!都什么时期了!还敢在后面玩这种小聪明!现在煤炭市场多么紧张,一点也不懂得珍惜领导们的辛苦成果。全矿上下都搞内部市场化,都在勒紧裤腰带干活,这帮人,简直就是蛀虫!您说是不是,现在卖点煤,不容易啊!”
这位舅舅没想到面前的这位领导反应这么大,也有点出乎意料。“那个,蒋总,有话好说,毕竟咱们以后还要多合作呢,别伤了和气。”
“不会!”蒋爱国的回答斩钉截铁,“您放心,有常总在省公司,有董事长在祥云,还有我在这,就绝对要杜绝这种现象!您坐,不用管了!”蒋爱国看着老先生在自己面前坐下,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拨了出去:“喂,保卫科啊,是鹏飞吗?”
躺在值班室的床上打盹的王鹏飞看到来电显示是经理值班室,他自然知道值班的是谁,不敢怠慢:“蒋总您说。”
蒋爱国:“我问你一下,你知不知道后面磅房有几个人?”
王鹏飞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先如实说吧:“四个磅房,一房一人。凌晨两点的时候还得给他们开门他们才能下班。”
蒋爱国并不知道磅房具体上班的情形是怎样的,但是听这么一说,就肯定人跑不了了。“你现在立刻带上八个保安,把后面值班的四个人给我带回来,后面的活儿,想办法找人替上。马上去办!”
当南吉和瓜皮连同另外两个人被保安请出来的时候,都还在梦游一般,何况保安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们也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反倒是瓜皮磅房跟前的那辆车的司机因为不肯挪车,被保安给“控制”了,他的车也被停到了一旁。
南吉他们四个人被带到了客房,一人一间,由一个保安看着。当他们进屋之后,王鹏飞拿着稿纸和笔就进来了,每个屋子扔下一份,每个屋子也只留下一句话:“自己交代吧,交代不清就不用走了,天亮了送公安局。”
王鹏飞狠狠的关上了门,拍门那种种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震!何况门里、门外,还都有一个保安盯着。而这些保安,此时,眼神都变了,都从狗变成了狼。
南吉以前打过架,也进过派出所,知道这个“交代”是最空洞,但也是最有效的审讯,因为心虚的人,不知道就把什么说出来了,尤其是不该说的,都能说出来。
而瓜皮此时也不敢狂了,也感觉到这事肯定和那个老头有关系。但是怎么交代?说自己“收黑钱”?那不是自绝后路吗?咬死,绝对得咬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知道。
另外两人和他俩的表现不遑多让,都是对着一张白纸,外加一张无辜脸,没什么好交代的。
可惜,他们四个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坚强。十点进的屋,不到十一点,就被王鹏飞各个击破了。王鹏飞还是厚道的,在向蒋总汇报的时候,只说了“抽钱”的事,没说别的。
蒋爱国当着这位舅舅就坐不住了,气的在值班室里走来走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要是让省公司知道了,丑闻!极大的丑闻!而他们这些领导的声誉,全毁了。尤其是自己,又是负责经营管理的,更是前途尽毁于这些宵小之手。
这位舅舅坐在椅子里一个劲儿的叹息:“唉,这孩子也真是的,要钱你就说啊,把叔叔耍来耍去,我这年纪大了,哪受得了。不就一百块钱吗,叔叔是那不讲道义的人吗?”
这话说的,蒋爱国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感觉头发此刻都化作钢针,死死的钉在自己的脑壳上:“老舅,您甭管了,今晚的事,我一定从严处理。销售科,科长承担主要责任,我承担次要责任。不光今晚这几个,销售科,所有在磅房值班的,不管是上了两天还是两个月、两年,统统开除!”
这位舅舅似乎还是在和自己嘀咕:“唉,都是好孩子,毁了可惜,我就是过来拉点煤,别的和我又没关系。”
蒋爱国对着王鹏飞很严肃的下了命令:“鹏飞,一会儿你亲自去,必须把这位先生的车队,每一辆车,都给我妥妥当当的装好煤,一个一个挨着给我平平安安送出祥云的大门,听到没有!干不完所有人不许下班!清楚没有?”
王鹏飞知道,这些车队的老板,都是有关系才能进来的,但是如今这位,来头也太大了吧?
那晚,南吉就像个犯人,也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口供,感觉天快亮了的时候,才被允许睡觉。感觉刚打了个盹,就被告知“回家去吧”。后来,又不知道兜兜转转拖了多少关系,才回来上班。原来的岗位听说都换成女的了,因为女的胆小,不敢乱来。
而自己,则被发配到了这里卖楼。只是不知道,这卖楼,啥会儿才正式开始啊?
就在郭宁和南吉在售楼处溜达了两圈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一辆车缓缓开了过来,是公司的PASSAT没错!车里下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短短的寸头尽是白发,可是看脸,应该只有四十多吧?绝对不超过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