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连浦敲甄仪房门的时候,甄仪正望着窗外出神,竟没听到。
敲了一会儿,晏连浦手顿了下,便慢慢推开门,入目而来的是甄仪一身浅薄衣裙,站在窗边。
他拿起一件外衣,走过去披在她身上,“天冷,别受了寒。”
她一怔,垂眸看见披在肩上的衣物,眼睫眨了下,“忙完了?”
他压抑住想去追问甄仪,与南云潇的事,温柔的道,“恩,忙完了。你想回廖州吗?现在回去还赶得及小承和公主的大喜之日。”
甄仪歪了歪头,思量了一下,道,“再等等吧,我对四皇子西彻很好奇呢。”
他蹙眉,不悦,“对他有什么好奇的。”
甄仪想了想,说起那日,“徐翠莲虽然恨我,可也不敢违背四皇子的命令去动我的。可是我无意间瞧到了她的守宫砂,身为四皇子的侍妾,却是完璧之身,不是很令人寻味吗?我不过好奇问了问,谁知道她就恼羞成怒了。”她轻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晏连浦听了竟有些生气,“你故意激怒她?”
甄仪不置可否,可看到晏连浦生气的样子,竟然有些心虚,“置之死地而后生,总得找个突破口我也不想……”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越来越凝重的目光。
“万一她动了杀心呢?”他试想着另一种结果,光想便冒出了一身冷汗,升起后怕。
甄仪没说话,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晏连浦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便收敛了怒容,叹了口气。
“晏连浦,关于四皇子的事情,不准瞒我。”她想了想,道。
晏连浦沉思了下,没答应也没拒绝,神色间隐隐有些难言之隐。
甄仪一瞧,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想隐瞒三年多前的那场火灾嘛,她早就知道了。“怎么?不愿意?”她明知故问,冷嘲热讽的语气。
晏连浦不去看她的眼睛,看向窗外,夕阳下的火云,像极了当年那燃烧的火龙,吞噬着他。
甄仪与晏连浦算是不欢而散的吧,晏连浦没有答应甄仪,甄仪冷着脸走出了屋,晏连浦没敢跟上。
甄仪摆脱了不放心的绿芬,一个人肆意走在西昇国皇城中,不过她出来时,拿走了掌柜放在一角的斗篷,所以现在她百无聊赖的透着黑纱看着人来人往,别人最多好奇的瞅瞅她。
夕阳西下,夜色降临,甄仪慢慢走到了护城河边,突然就想起了那次她与晏连浦一同走在这里的情景。
甄仪记得,他极认真的捧着她的手,呼着热气暖着。也记得他那么简单的告白,记得他手心的热度,他传递给她的暖意。
甄仪想着想着,便又想起了以前他的守护,什么也不说,就那样一个人独自承受。她突然就有些难过,有些窒息,若是她不知道,他是否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她那场事故,一辈子,也不敢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喜欢她。
水镇小村那破旧木床的浓烈一吻,充斥着绝望和苦涩的一吻,印在她唇上的轻轻一吻。还有离别前不舍的吻,他那深情的一句“等我,”甄仪不自觉的手触摸到唇畔。
半晌,她手一颤,忙从嘴唇上拿开,扶着额,脸儿有些微红。“我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语。
“喜欢上他了吗?”不可能啊,她说过不会再去爱人了。
“是习惯吗?”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对她产生影响了?甄仪揉着头发,有些烦扰。
“甄小姐,思春了?”轻佻的声音,有些邪肆的语气。甄仪抬眸去看,竟是四皇子西彻,她看了看他身后,第一次没有跟着一大堆的随从,只有他一人。不是张扬的衣物,只是素色青衣,没有玉冠,腰间没有佩戴玉佩,甄仪想起他说她思春了,后知后觉的开始恼怒。
四皇子见她不再是风轻云淡的淡漠,竟然有些恼羞成怒,不禁讶然了,“我是说,看你的样子,明显就是……”莫不成是情窦初开?虽然西彻知道甄仪是晏连浦的未婚妻,但他之前看来,这两人只见很是怪异,丝毫没有未婚夫妻的亲昵。不是说不爱,依他看,晏连浦是挚爱眼前这人儿的,但却因为什么压抑着,而甄仪,他却一直没琢磨透。
“四皇子有何贵干?”她不想与他啰嗦,也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只不过,眼下有很多事情,她想要弄明白,却得靠这四皇子。
西彻笑了下,“这次是偶遇,我也只不过是出来散心罢了。”
她轻嗤,“这话听着真可笑。”
西彻仿佛苦笑了下,“虽然可笑,可我也不一直都是那光鲜亮丽的四皇子啊。”
甄仪闻言,这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你莫不是不能人道才这么烦躁的吧?”
不能人道?西彻愣了,而后怪异的瞅着甄仪,眉眼间有些抽搐,“你说我不能……”
“那为何,身为你的侍妾,徐翠莲却是完璧呢?”她反问。
西彻沉默了一下,看了看甄仪,竟然难得的真诚,“因为不喜欢。”
“可你不也顺着你父皇,想要娶那孙将军之女吗?”
“因为,无可奈何。”他嘴角勾了勾,却是有些自嘲,他没得选择。
甄仪点点头,“你有求于我吧。”
他有些惊讶,惊讶甄仪的敏锐,却是点点头,“是。”
“有求于我,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从来不会好心去帮助一个人的。”略显冷清,她就是那样淡薄的一个人。
诚意吗?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定定道,“你想知道什么?”
甄仪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三年前的火灾可与你有关?”
“我是派了人去,但火不是我的人放的,也许真是意外。”
他的回答让她眼眸一眯,“你的人伤了晏连浦?”
想起属下老黑的话,据实对甄仪道,“他为了护你,才受伤的。”
虽然预料到,可当真的听到,甄仪的心还是狠狠的抽了一下,疼的发紧。
“我的目的是你和七香草,晏连浦……只是无心之失。”
七香草吗?那年她从晏伯伯手里赢来的。“你想救所谓的你喜欢的人?”
他点头,眼中第一次出现清晰的痛。
甄仪嘲讽,“相救你的人,便可以不顾别人的安危吗?果真是皇家人。”自私的令人心寒,可怕的令人心畏。
“我没想过要你性命,只是想让你乖乖救她的命……”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切切实实有些愧疚。
“那么这次掳我呢?又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派人查到你去过雪山寻雪果,”他道。
“雪果是千年良药,可它未必能救人,四皇子难道不知道关于它的传闻吗?”
“知道,可是你或许有办法。”
“我是死马吗?还是你喜欢的人是死马?”
“啊?”他愣了。
“那怎么会想到死马当活马医这种馊主意?”她看着他的目光很鄙夷。
西彻有苦说不出,半响才道,“你若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好。”
甄仪沉默了一下,痴情的人还真是不少,不过,“若不能给她一个好的后半辈子,那还不如不救。一睁眼看到心爱的人另娶她人,将会多么痛彻心扉。你还是先弄好自己的处境吧,现在西祉还对你虎视眈眈的呢。”
西彻一下子惊住了,甄仪说的他未曾想过,因为,那人根本不爱他。可是,他不否认甄仪说的有道理,如果不能让菲儿后半生无忧,他纵然费尽心思救活了她,她终究还是会走向灭亡的。
“甄小姐,多谢。”他这句话是真心的,为着甄仪看上去不友好却善意的提醒,为着甄仪的不计前嫌。
他想开了,似是急着想赶回去,却在临走前,对甄仪道,“甄小姐,晏当家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看着西彻离开的背影,甄仪有些郁闷了,绿芬西颖觉着晏连浦好就罢了,为何西彻也这样说呢?他值不值得托付终身,关她何事?不过,真的不关她的事吗?
甄仪垂着头,背着手,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子,慢悠悠的往客栈走去。
冬天的风很是冷冽,甚至有些刺骨的疼,甄仪缩了缩脖子,脸上忽然有了些凉意,她抬头,眼前落下晶莹的雪花。
她伸出手,一片片雪花落在手上,璀璨纯净,然后化为乌有。她笑了笑,在前世,她生长在温暖的南方,唯一见过的一场大雪,也是在去北方出任务的时候。
甄仪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直到那凉意落到脸上,身上才感觉的到。她故意放慢了步调,任冷意侵袭自己,透彻到心间。
地上很快就湿了,甄仪的鞋子也有些冰凉了,她轻蹙眉头,只得加快了脚步。
虽只一会儿,可快走到客栈的甄仪身上,却是湿冷的厉害,她缩了缩身子,一抬眸,有些怔住。
远远看去,客栈门前亮着烛光,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甄仪隐约看见一个玉身长立的人影。她走近了些,晏连浦的一眉一眼便映入眼帘。晕黄灯下,细雪纷飞,那般执着的一个人就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
暮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甄仪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妹妹甄清曾经念过的这句诗。
他朝这边望过来,眼眸中含着深切的担忧,想走过来,却有些踌躇,于是只能站在原地不动的看着她。
甄仪低下头,竟觉得难以面对,尤其是听到了西彻说的那些话之后。
终究,晏连浦还是心疼甄仪,不忍她站在雪地太久。所以,他拿了纸伞慢慢朝她走过去。
甄仪的眼中蓦然出现一双黑色锦靴,她抬起头,看见他刀削般坚韧的下巴,还有撑在他俩头顶上的一方纸伞。
他低下头去看她,甄仪这才察觉原来她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原来他足以给一个人安全感。
直到身上一重,她才发觉晏连浦竟拿了披风,覆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