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看了看画像,再看看钱镠的真眉毛,连连点头称赞道:“哟,画得还真像!想不到吴王还会作画呢?你可真敢下手啊!”
钱镠哈哈大笑说:“不就一根眉毛吗?我们这些会舞刀弄剑之人还有什么不敢下手的?”
刘公公将画像吹了吹,待吹干以后轻轻一卷往身后的随从手里一塞,说:“如今吴王的画像已经拿到了,杂家也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钱镠挽留道:“午膳已经特地为公公准备好了,公公用完午膳再走不迟!”
刘公公赶紧说:“不了,杂家得赶紧回去复命呢,此事急着呢,万万耽误不得!”说着,刘公公便转身往外走。
钱镠见状,也不强留,亲自送出门外。目送着刘公公上了轿子,钱镠正准备转身回府,却见钟明骑着骏马远远地朝着走来。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钟亮扯着嗓子喊。
“吁~”钟明见到钱镠在府门外,匆忙跳下马双手抱拳道:“钱哥,钟亮,你们怎么会在外面呢?”
钟亮向来嘴碎,抢先说道:“我跟钱哥出来送宫里来的刘公公呢!对了大哥,你都还不知道吧?皇上专门派宫里的刘公公来取咱钱哥的画像,要放到凌烟阁供人瞻仰呢!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钟明很平静地说:“这有什么意外的?算什么惊喜啊?”
钟亮立刻变了脸:“什么?你居然没觉得意外?也没有一丝丝的惊喜?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钱镠看了钟亮一眼说;“瞧瞧,还是钟明稳重,只有你大惊小怪的!”
钟明将缰绳送到下人手里,将头盔从头上取下来,抱在左臂弯里很自然地跟着钱镠的脚步边走边说:“就是!咱钱哥本来就是拨乱反正的大功臣,画像早就应该请进凌烟阁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这怎么就成了意外惊喜了呢?”
还是钟明会说话,几句话说得钱镠心里格外舒坦。
“说得倒也是!没毛病!”钟亮嘿嘿笑着跟在钱镠和钟明后面。
终于把画像的话题撂下了,钱镠随口问道:“钟明,镇海军使院建地怎么样了?”
钟明伸手撩了一下眼前的几根凌乱的头发说道:“我回来正是跟钱哥回禀此事,镇海军使院马上就要完工了,提前回来跟您汇报一下。”
钟亮闻言后快步追上来凑过来说道:“钱哥,这真是双喜临门啊!这么大的喜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钱镠停下脚步郑重地说:“没错,这是一桩大喜事!不光得好好庆祝!到时还得请罗隐来写题记。”
几日后,镇海军使院在杭州落成了。此院是在旧州治基础上扩大兴建的,使院原设在京口(镇将),是钱镠报请朝廷后经朝廷审批移军于杭州。
军院“大都督府”规模十分宏大,为了利于防卫,院门不广,但纵深而开阔,依地势之高低建造,通过台阶前后衔接,使得整体看起来既有磅礴的气势,又有利于周旋御敌。
大厅西南设有休憩盗你号宴请的宾馆,东西则为飞楼,几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巍然耸立。钟亮忍不住问:“钱哥,那座飞楼建得好气派啊!就是不知道那么气派的建筑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钱镠说:“这个用途就广泛了,可以用作军机会议,可以用来礼宾接待,或者用来处理民事,当然,还可以成为将来军旅赏罚的场所!”
就在众人叹为观止之时,罗隐已经写好了《镇海军使院记》,记中写道:我朝藩服官属之盛无加也。”
众人都在称赞罗隐好文采时,戴芙蓉在一群女婢的簇拥下挪动着小碎步缓缓地走了过来,因为适逢大喜,所以,她是经过精心装扮了的,她身着素色罗裙,外面披一件粉色斗篷,尽管已四十有余,但身眉眼之间依然风情不减当年。
她轻轻将右手一抬,温和地对身后形影不离的几名女婢说:“我有事要跟吴王商量,你们自个儿找着玩去吧!”
女婢年芳十六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巴不得可以得个闲四处转转,听闻夫人下令可以不用伺候了,于是双膝微微一弯深深地做了个揖轻声答道:“是!”说完,便提着罗裙嬉笑着跑开了。
“夫君!”戴芙蓉缓缓地走到钱镠身边,轻声唤道。
“夫人!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身边也每个人照应,这群女婢真是越来越懒散了,都是让你给惯的!”钱镠嘴里责怪着,眼中却流淌着与他四方口倒八字眉不太相称的温情。
说着,还忍不住伸出双手帮戴芙蓉将脖子处快要松开的斗篷带重新系了一下。
“好了,都是贪玩的年纪,你就别怪她们了!想当年我们在这个年纪不也一刻闲不住吗?再说了,是我让她们退下的,我有事要跟夫君商量!”戴芙蓉浅浅地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钱镠正在给他系斗篷带的手,语气温柔地说。
“喔?夫人有什么事还需如此神秘?莫不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戴芙蓉数十年来从未苍老过的精致脸蛋,邪邪地一笑,坏起来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你呀!这么多人呢,别没个正经的!”戴芙蓉假装生气地将他的手往外一推说。
“好了,不逗你!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说吧,为夫听着呢!”钱镠脸上依然挂着将士们永远没机会见识到的微笑,好脾气地说。
戴芙蓉仰着头,静静地看着钱镠,声音很轻地说:“夫君,奴家想,如今董昌之乱已平定,苏州城已攻取,夫君的画像也被请入了凌烟阁,镇海军使院也已落成,是时候好好安葬父亲他老人家了!”
农历十月的天气,带着些许的寒意。一阵冷风吹来,戴芙蓉不由自主地伸手将斗篷用力裹了裹,以抵挡寒风的侵袭。
钱镠一副罪该万死的神态抬起手来猛拍自己脑袋说道:“哎呀!夫人提醒的极是!自从讨伐董昌后,就一件接着一件的事,竟然忙得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这样,过几天我们就回乡去为厚葬父亲!”
戴芙蓉知道钱镠做的这个工作随时都可能出战,一旦耽搁下,又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了,
于是,就自作主张道:“我已经找人查过了,十月二十五日是个黄道吉日,适合安葬,不如,我们就这一天安葬父亲大人吧!”
钱镠伸手将戴芙蓉揽在怀里,感激地说:“有劳夫人费心了!要不是夫人提起,恐怕夫君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事儿来了!那样的话,就太对不起父亲他老人家了。”
戴芙蓉顺势将头靠在钱镠的肩头,嗔怪道:“你呀,就是个马大哈,天天净想着打打杀杀,这些家里头的事你哪儿记得住呢?还是让我来操这份心好了!”
回府之后,戴芙蓉便开始着手准备回乡葬父的事情。到了十月二十五日那天,钱镠带着全家老老少少浩浩荡荡地从浙江出发回临安老家。
这一路上,钱镠感慨颇多,想着自己当初从临安县闯出来时,才二十有余,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眼前的景象比当年繁华了许多,但不同的是,再也没有老父亲的责骂了。
从他记事以来,父亲似乎就从来没有认可过他。
当初他在石镜山上的那块大石头照出自己头戴王冕时,其他人都很高兴,但唯有父亲厉声责备他不要得意忘形。后来自己升了官加了爵,父亲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避而不见,嘴上说是因为他犯错受牵连,其实父亲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提醒他,戒骄戒躁戒傲。
阿婆曾经告诉过他,父亲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父亲更爱这个家,爱他的妻子,爱他的母亲,他不希望这个家族因为钱镠的过错鲁莽而毁于一旦。
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父亲呢?自己也是一位父亲,他深知那份爱不是嘴上随便说说的,而是需要在苛责中让孩子自律自省,方能在这个乱世之中站稳脚跟。
钟明钟亮兄弟俩分别骑马护在两旁,见钱镠一路无话,仿佛有什么心思,兄弟俩便识趣地没有过多言语。这一路上,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前来观望。
还没等钱镠进家,便早有人跑来跟钱镠的老母亲吴兴郡太夫人、秦国太夫人水丘氏报信了。
年已七十多岁的水丘氏此时已卧病在床多日,一听儿子回来了,病一下子好了一大半,她欢喜地吩咐下人说:“快,扶我起来,给我找来那件刚做的衣裳给我穿上,我要出门迎接我儿子!”
“是!老夫人!吴王真是个福星啊!您看,他一回来,您这病说好就好了呢!”下人一听水丘氏要下床,欢喜地不得了,赶紧过来扶她,嘴里净挑些吉利话说。
水丘氏多日未曾下床,吃得也少,身子虚得很,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嗯,算你有点儿眼光,咳咳!我那儿子啊……他生来就是颗福星,你们不知道啊……他刚生下来那会儿,屋子里通红通红的,就像啊,火云神下凡哪!咳咳咳……咳咳……”
“老夫人,您先别说话了,留着力气等一会儿吴王回来再说,您歇会儿,奴婢先给您换新衣服!”见水丘氏咳得厉害,说起话来十分费力气,女婢不忍,便哄着她歇一会儿少说几句。
“好好好,就依着你……咳咳咳!”卧床多日不思茶饭的水丘氏虽然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听说儿子回来了,精神气还是足足的,尤其是那满脸的皱纹随着唇角往上衣扬,一下子就簇成了一朵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