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全武见钱镠目带杀意,赶紧过来求情道说:“主公,属下认为这秦裴知恩图报不屈不挠,也是个难能可贵的忠烈之士,主公向来喜爱忠义之士,虽说秦裴效忠的是我们的敌人,但那颗忠烈之心却是令人钦佩的,况且,当时劝降之时属下也答应过他不会赶尽杀绝,如若食言,恐怕会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钱镠将目光从秦裴的身上直接挪到顾全武身上,声音低沉地问道:“所以呢?”
顾全武单膝一跪双拳一抱道:“求主公开恩,饶秦裴一命!”
这话正说中了钱镠的心窝里,他钱镠向来就欣赏忠义之士,所以见到秦裴如此忠心耿耿便有意放他一马,但又怕顾和尚为自己被羞辱那事儿耿耿于怀,所以不好先开这个口。
如今,见顾全武自己提出来,便顺水推舟道:“既然顾将军替你求情,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秦裴见顾全武如此不记仇,大为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心里感念求饶之恩,但还是嘴硬说:“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说着,便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待退出大殿后,有人问不解地问道:“顾将军,他都那么侮辱你,你竟还替他求情?你是不被气糊涂了?”
顾全叹了口气说道:“双方交战各为其主,倘若他对我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我也许才会瞧不起他,他羞辱我反而证明他的不屈不挠不卑不亢,我想,如果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对于这样有情有义有气节的英雄,我顾全武有什么理由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身边的这几位部将都是当初见证了顾全武被羞辱的那些人,见顾全武胸襟如此坦荡,纷纷赞叹道:“顾将军真是果然有度量!”
别看顾全武和钱镠在钱军上上下下心目中胸襟坦荡有度量,但在杨行密的眼中他们可是坏透了!
杨行密得知秦裴食尽而降,眼泪忍不住地簌簌往下掉:“想不到昔日威猛的打虎将竟落得捱饥受饿这般田地,让我好生心疼啊!”
台濛趁机说道:“主公,听说秦裴将军原本是胜券在握的,顾和尚每一次攻城都被秦将军成功击退,若不是他用了引水灌城那样狠毒的法子,没准现在昆山还是咱们的!”
杨行密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琉璃盏朝地上狠狠地一摔,痛骂道:“钱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盐贩子!你爹当初怎么就没狠狠心把你这个祸害直接给扔井里头给灌死?留到现在兴风作浪处处跟我作对!还有那头脑瓜子不长毛的秃驴!我好好的一员猛将被你们逼得落魄至此!你们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你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部将们都知道,杨行密向来节俭,这么多年来,即便身居高位也从不浪费。能让他发狠摔杯子的事儿还是头一遭,可见他的愤怒程度。
但,愤怒归愤怒,人已经被钱镠俘虏,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招来,要是有他杨行密也不至于伤感落泪,只能靠穿钱眼的游戏来发泄内心的愤恨。
当然,有人哭就有人笑。
钱镠攻下城池打了胜仗,自然另外一番景象,拿下苏州城的当月,朝廷便封钱镠兼两浙安抚使,钱镠设宴为将士们庆功自不必说。
在此之后,钱镠与杨行密因互相都有兼并侵吞之意,因而你来我往战事成了家常便饭,但这一两年间发生的都是小战争,双方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900年5月份,朝廷封钱镠为南康王,并封他的几位夫人爵邑。十月份的一天,一大清早钟亮便喜滋滋地来报信:“钱哥,朝廷派人取你的画像来了!”
“喔?取我画像做什么?难不成宫里来了个厉害的相士,打算给我看个相?”钱镠打趣道。
“原来你还没听说呢!皇上要把本朝大功臣的画像都放在凌烟阁里供人瞻仰呢!钱哥,您能进凌烟阁连做兄弟的都觉得脸上有光!”钟亮一脸激动地说。
“这么说,我还要好好穿戴一番,别给你丢了份儿咯?”钱镠继续打趣道。
话音刚落,宫里派来的刘公公便已经到了。寒暄了几句,刘公公便说明了来意:“吴王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有意将您的画像请入凌烟阁内,特命老奴前来取吴王的画像!”
钱镠说道:“承蒙陛下抬爱,钱镠愧不敢当,只是这眼下府中并没有现成的画像,这可如何是好?”
刘公公笑着说:“只要吴王人在这儿,那还怕没画像吗?找个画师现画一张不就成了?”
此话正说到了钱镠的心窝子里,于是说道:“那就有劳刘公公了,我这就命人去请画师,钟亮,你带刘公公四处去转转。”
“好嘞!刘公公,这边儿请。”
钟亮带着刘公公走出大殿后,钱镠便命人去请鸾手校尉,戴芙蓉听闻钱镠要作画,送来一件亲手缝制的战袍:“夫君,这是我亲手缝制的战袍,正好昨夜完工了,来,你穿穿试试合不合身!”
“夫人,为夫说了多少次了,以后这缝制衣服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怎么就是不听呢?伤到手为夫会心疼的!”钱镠一脸娇宠地说。
“好了,别肉麻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快伸开胳膊穿上试试吧!”戴芙蓉娇嗔道。
正说着,鸾手校尉已经到了。
钱镠端坐在殿堂之上,薄唇微闭不怒自威,那鸾手校尉原本是当初钱镠刚刚掌管杭州时负责给钱镠画英雄俊才的。
当时钱镠十分舍得下本钱,每日供他们吃喝笔墨纸砚追求梦想不说,一旦有人才被钱镠选上了,那当初给这人才作画的校尉便会得到重赏,可以说既有基本工资又有额外收入,还有令人羡慕的官衔,待遇非常好。
后来主动投奔钱镠的人才络绎不绝,不需要再去兴师动众地主动招人才了,所以,这鸾手校尉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偶尔给几位小少爷或给某个夫人画个像,多半时间都是赋闲的,靠着每个月拿点银两度日,可以说地位大不如前。
如今,听说钱镠要找人画像,其中的一位觉得出头的机会来了,便自告奋勇地要来给钱镠画像。
作画时,那校尉便耍起了嘴皮子功夫:“卑职此生给无数人画过像,从没见过谁像主子这般威风的!
钱镠听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并没有在意,只是笑笑没做声。
快要画完的时候,钱镠坐得有点儿腿麻,便随口问道:“快画完了吗?”
那校尉说:“马上就好了!还剩两条眉毛了!哎哟,瞧瞧主子这眉毛,这是英雄才有的剑眉,太霸气了!卑职当初一见到主子这异于常人的富贵之相,便知道主子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果然不出卑职所料,想不到主子的画像这么快就能够进凌烟阁供人瞻仰了!”
钱镠忍不住问道;“喔?这么说,你还会看相?”
其实钱镠本人对看相是比较信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专门成立鸾手校尉组去给那些落魄的英雄和人才画像,然后靠着一张画像选拔人才了。说白了,那跟给人看相并没有什么两样,要非得找出不同之处的话,那就是,相士是当面看,看的是真人,而钱镠则看的是画像。
作画者见钱镠有兴趣,心中暗喜,赶紧答道:“卑职多多少少还是会看一些的!否则,怎么能当得了这鸾手校尉呢?”
钱镠笑着问:“那你看看,我钱镠面相如何?”
作画者趁机拍马屁道:“在卑职看来,主子乃是百年一遇的帝王之相!如今恰逢乱世,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主子何不……”
话没说完,钱镠刚刚还满面春风的一张老脸顿时沉了下来,他眉头一拧,手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地一拍,顺势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发怒道:“大胆!一个小小的鸾手校尉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是不是活腻歪了?”
校尉没想到钱镠反应会如此强烈,吓得一哆嗦,扔掉手中的笔趴在地上连连扣头求饶:“卑职该死!辈子该死!求主子饶命,求主子饶命啊!”
这时,钟亮带着刘公公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刘公公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道:“吴王,杂家转悠了一上午了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咯,你的画像还没画好吗?”
“公公久等了!画像已经画完了!”钱镠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后心平气和地说。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跪在地上了?”刘公公这才发现跪在地上直哆嗦的作画者。
“这画工把我画得有点儿丑,怕我责罚他,正在跪地求饶呢!想不到公公这就进来了!”钱镠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哆哆嗦嗦的鸾手校尉,云淡风轻地说。
“原来如此!吴王如此英明神武,你怎么不好好画呢?来让杂家看看,画得如何?”刘公公说着,便伸手从画桌上拿起了画像仔细端详。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钱镠十分不解,便问道:“公公为何发笑?”
刘公公指着画像说:“不是杂家多嘴,你这画工手艺还真是欠缺点儿火候,你瞧瞧,连眉毛都漏掉了一根!这要是就这么送到凌烟阁的话,那还得了?”
钱镠走过来一看,果然,两根倒八字眉只画出了一根,另外一根估计是钱镠呵斥画工的时候他吓得放下了笔直接跪在地上了,还没来得及往上补。
不过钱镠倒也坦然,拿起笔来对那画工说:“就这样的水平怎么配给我作画?还不滚出去?”说着,便自己随便往上一填,总算齐活了。
那鸾手校尉得令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退出了大殿。
这名鸾手校尉原本是想要巴结钱镠想为自己谋个锦绣前程的,想不到马屁拍错了地方,差点儿丢了小命,心里气得慌,就忍不住嘟囔道:“哼!什么狗屁吴王?不孝之子!不知好歹!自己亲爹死那么久了都不下葬,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这名鸾手校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出出心里的那口窝囊气,想不到,就这么一嘟囔,却被拐弯处的戴芙蓉给听见了。
戴芙蓉听说钱镠为了画像一上午没吃东西,便亲手炖了银耳羹,想亲自送来给钱镠喝了暖暖胃。
想不到走到大殿的拐角处突然听到有人在嘀咕,便贴在墙边仔细听了听,听了半天这才知道,原来那人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钱镠。
她忍住没发怒,待那画手走远之后,她眉头微微一蹙,突然临时改变了主意,她端着银耳羹匆忙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