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外的,大漠劲头,圆月玉蛊女还在奋力向内拼杀。
但为了应对这十四枝闪电般的羽箭,纵使是杀将中的强者龙依莎,精神也不免为之有所牵动,念力对车厢四周天地元气的控制出现了一丝漏洞。
对于血刀王这样的人物,敌人的任何漏洞都是他的机会。
他感觉到心脏处的层层丝裹松了一分,气海处万针刺下的痛楚弱了一分,稳定的脚步骤然一挫,只见他清啸一声,青衫振雨卷袂而飞,整个人的身体变成一片落叶向马车上飘了过去!
辕上那名魁梧的车夫闷哼一声,手中那条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马鞭猛地抽打过去,身上粗布衣衫内极黯淡的土黄色光芒乍现即隐,很明显是位武者。
一位年老体衰境界惊人的大杀将身旁,必然会有武力强悍的近侍,就连陆皓都能想到这一点,血刀王自然也不会误算。
一鞭挥下,风雨辟易,血刀王身上湿透的青衫被劲风吹的鼓鼓作响,而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片落叶,极柔极轻避了过去,左手中食二指并为剑决,隔空戳向这名车夫近侍的身体,指尖所向,被吹乱的雨丝里骤然现出一场白线。
车夫再次闷哼,回鞭在空中一绕画了道弧圈击碎这一指,正待再次挥鞭阻止血刀王时,却被小腹处的剧烈痛楚打断。
他瞪圆双眼向下看去,只见一把样式普通的朴刀,正深深插在自己的肚子里!
在雨中一路狂奔一路射箭的陆皓,明知道车厢里的大杀将和车辕上的马夫都是修行者,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比血刀王稍晚片刻跑到了马车之前,然后他就地一个翻滚,钻到两匹骏马身下,避开那名车夫近侍的目光,弃箭抽刀。
他人在马腹之下,右手紧握着的朴刀却是从马臀后方,从车辕下方斜斜向上捅去,这阴险的一刀极准确地避开对方身上可能穿着的软甲,深深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刀锋入腹并不是致命伤,陆皓面无表情一翻腕,手中朴刀一拧一绞,顿时把马车近侍腹内的腑脏绞成一塌糊涂的乱物。
车夫看着那把在腹中不停绞动的朴刀,面露惊恐绝望之色,喉中嗬嗬作响,被雨水冲洗多时的金属刀面本就是冰凉一片,他却觉得无比灼烫。
陆皓此时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手临死前的表情,手掌搭在车辕上,身体灵巧翻起,从车夫近侍的身边冲了过去,紧随着血刀王的身影杀入那辆神秘的马车之中。
帘起凄寒春雨入。
血刀王脸色苍白,眼眸明亮,一挥手击开龙依莎迎面袭来的那柄短杖。
龙依莎面色骤变,调集体内所有念力,想要将这名难缠的江湖人物直接毙杀。
陆皓从血刀王膝间钻过,闷哼一声猛地向前跪倒,手中锋利的刀尖狠狠刺穿龙依莎的脚掌。
龙依莎像一头苍老将死的野兽般痛嚎起来,因为脚掌上的剧痛,冥想再次被打断,但他那双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掌已经像蒲扇般张开,将要拍下!
面无表情的血刀王狠狠一头撞进老人的怀里,撞散对方凝聚全部念力的一击,反手自靴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扎进对方的脖颈!
噗!
一刀。
两刀。
三刀。
十四刀。
“洪潇,我一定要把你解救出来——!”
乌远良淡笑道:“我这身子在你背后做做师爷是可以的,却绝担不起整个庄子的重任。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爹对你是寄望越高,要求也越严。三娘走后,你的每一日都被压得紧紧的。我一直希望有个灵巧的女子可以走入你的心,至少让你可以有平缓放松的时候。”
滕连虎眸光中闪动出柔情。
“不要让单晴瑶回长安了,让她留下来陪你吧!”
滕连虎默默细想:“不行,接下的三年我很多事情要做,也没什么时间可以留在庄中,更不可能把她带上。她回长安我反而可以安心专心地做事。三年后,事情办妥,自然会回长安迎娶她。”
乌远良失笑道:“三年?单晴瑶如今也快十三岁,虽然年纪还小,她那模样,加上北地王外孙的身份,回到长安就必会是整个长安城王孙贵候的目标。她根本没明白你的心意,会等你三年?普通的公子就罢了,若太子皇子看中她,可就是连北地王也留她不住。”
滕连虎悠悠道:“我自会有办法让她等我。十几年前,单晴瑶的母亲曾被选入宫,但却因为遇到月氏王而义无反顾奔去了月氏。单晴瑶的性子看来与她母亲很相似。北地王应该明白以单晴瑶的性子,进了皇宫就等于毁了她一生。”
乌远良微微默想:“只要不让宫中人见到单晴瑶,应该不会出乱子。太传那边我会下点功夫,想办法避开太子皇子。我会在长安看好单晴瑶,等你回来!”
滕连虎微笑道:“那就拜托兄弟了!”
乌远良温笑道:“这么好的弟妹我可是不想弄丢了!我还指望她陪我下棋、说故事!”
丹甘把单晴瑶带到内堂时,众人已列席。
她看见陆皓也在席中,很是诧异。
马二爷马三爷看见单晴瑶先是怔愕,再微笑作揖。
单晴瑶忙向众人行礼,坐在陆皓身旁。
滕连虎为四人相互介绍后道:“马三爷刚从月氏回来,带来了些月氏特有的葡萄酿。虽然你家是酿酒的,你们离家已久想必会怀念月氏葡萄酿的味道,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尝尝。”
单晴瑶眼眸一亮:“马三爷去了月氏哪里?那边的百姓如何?他们被楼兰赶到什么地方?王庭中有人逃出来吗?有什么人被楼兰抓住了?有被杀吗?还是当奴隶?”
听到单晴瑶水珠子般不间断的提问。
马三爷微微一笑,缓缓道:“楼兰大军把月氏百姓一分为二。大部分月氏百姓都被迫西迁,据我所知是去了伊犁。小部分南迁,在青海祁连山一带游牧。楼兰大军攻入敦煌城后就把整个王庭包围,能逃出王庭的人绝无仅有。月氏有五千士兵被俘,所幸被一幅刺绣所救。不过这些士兵就成了楼兰各王爷的奴隶,只是可以活下来已算万幸。”
单晴瑶颤颤问:“那月氏王子逃出来了吗?”
“月氏王子被楼兰右谷蠡王追至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
“右谷蠡王?”
陆皓大震。
“他带了多少兵马?”
“五千!”
单晴瑶杏目怒张,满脸绝望:“什么?五千?”
“楼兰北地王翻遍了王庭也找不到月氏王的玉玺,想必那玉玺在月氏王子身上。”
“但至今,仍没有听到楼兰传来夺得玉玺的消息。那月氏王子很可能还活着。”
单晴瑶望向陆皓,泪水在眼窝中晃动,用月氏语问:“沙渊伯伯和哥哥带了多少兵马?他们打得过五千楼兰兵吗?”
陆皓压下心头的颤抖,用月氏语回道:“王子会活下来的。就算是右谷蠡王的兵再多,王子也会活下来的。你们不是打赌谁会先到长安吗?王子与你打赌,什么时候输过?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相信同伴,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
单晴瑶点点头,擦了擦快要滑落的泪水,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酿喝下。
熟悉又遥远的味道把她的泪水再度击落。
单晴瑶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对乌远良:“这葡萄酿是很好,但比不上我亲手酿的。我去了长安后,要种一片葡萄藤,到时候我可以酿酒给你喝,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
乌远良微笑道:“我可没怀疑过你会酿酒。现在你说你可以爬到月亮上去我也信。”
单晴瑶泣笑而起。
晚膳后,马三爷如滕连虎所说的把玉笔拿出送给单晴瑶。
单晴瑶接过玉笔。
这是楼兰攻进王庭前的一个月,母后送给她的。母后总是希望她能好好写字,于是做了一支漂亮的玉笔,希望她可以因笔而喜欢上书写。
只是这笔在母后有生之时都没用过。
单晴瑶扑到陆皓怀中大哭起来,用月氏语痛吟着:“母后希望我好好写字,我一直没听她的话。如今我的字已有模有样,她却看不到了。”
陆皓轻抚她的秀发,悲凄道:“二公主不哭,王上王后在月亮上会看见的。他们会看到你一天一天长大,把琴棋文书练得越来越好。他们还会看到你将来找一位像王上一般的好夫君,幸福美满地过日子。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你。”
滕连虎惆怅地看着单晴瑶俯在陆皓怀中的痛哭流泪。
什么时候他可以抱着她,吻干她的泪水,抚慰她的伤痛?
什么时候他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天,给她俯瞰天下的尊荣?
可是他惧怕小达摩,而小达摩,惧怕单晴瑶的巫术。
回到房中时,单晴瑶叫丹甘拿来文墨,她拿起玉笔,在竹简上不停地写字。
不一会儿,整个案几上,地上,已铺满了竹简。
不知写了多久,单晴瑶手握着玉笔,俯在案几上睡着了。
滕连虎又在深夜时分来到单晴瑶房中。
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榻上,盖上被褥。
她的眼皮又红又肿,眼底下满满的泪痕。
滕连虎心里又酸又疼,轻轻地擦拭她脸上凌乱的泪痕。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竹简,上面写满了‘滕哥哥’。
另一块竹简上写着:“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滕连虎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相交的小指,勾住的诺言,在心间盘踞生根,缠绕深埋。
“林先生,来不及了!”
滕连虎轻轻呢喃:“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单晴瑶分外沉默。
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练字。
又或者拿着竹简坐在雅亭中,却只是发呆地望着湖面,一坐就是大半天。丹甘想尽了法子逗她说话,单晴瑶都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应对。
这些日子滕连虎,乌远良一直忙着与马二爷马三爷谈事情,石触也不让人来打扰,丹甘只能偷偷地在房外探看。
一次两次,滕连虎看见了,把她叫了进去。
“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
丹甘怯怯道:“在下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但最近几日,单晴瑶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坐在雅亭发呆,晚上睡觉时还会流泪。大夫之前说过单晴瑶姑娘有心病,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滕连虎眉头一蹙:“怎么不早说?”
丹甘垂首道:“帮主与马二爷,马三爷有要事相谈,在下不敢打扰。”
“她现在人在哪?”
“在雅亭,洪潇陪着她。”
滕连虎与乌远良去到雅亭时,单晴瑶正趴在围栏上,手握玉笔,神情萎靡地望着湖面。
乌远良坐在她身旁:“这湖面到底有些什么让我们的小美人看得那么入神?”
单晴瑶头也不抬,凄凄道:“爹娘不在了,哥哥不见了,滕哥哥走了,鱼儿也不来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好无趣,不如我也到月亮上去,和爹娘在一起会更开心。”
滕连虎心头一震,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同伴千辛万苦把你从月氏救出来就是让你说那么丧气的话吗?”
单晴瑶还是头也不抬,没有应答。
滕连虎剑眉一蹙,伸手拉住单晴瑶的手臂:“站起来。”
单晴瑶的手抖了抖,手中的玉笔噗通掉入湖中。
单晴瑶惊叫:“我的笔。”
一手推开滕连虎,毅然决然地跨过围栏,跳入湖中。
滕连虎大骇,亳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跳入湖里。
乌远良惊骇大叫:“快去把被褥,火盆拿来。快去!”
单晴瑶落入湖水,每一分肌肤瞬间被刺骨的冰寒震醒。
寒气锥心,疼痛袭笼全身。
单晴瑶霎时从混沌迷糊中清醒过来,急忙闭气潜入湖中,向湖底游去。
看见湖底的玉笔时,单晴瑶心一喜。突然身边游过一个身影,把玉笔捡起。
再一转身,抱着她的腰,向湖面游去。
乌远良见两人浮出水面,心稍安。
没多久,就看见单晴瑶双手把滕连虎推开,哈哈大笑:“太痛快了,太刺激了。我还要游!”然后,像一条灵巧的鱼,向湖中心游去。
滕连虎气急败坏地怒吼:“单晴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