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上班的人少了，值夜班变得更加轻松了，也亏着郭宁能睡着，一觉，愣是从晚上八点，睡到了隔天的早上六点半。醒了不是说睡够了，而是饿了。

起身，锁好库房，两手揣进兜里，自顾自的向食堂走去。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喇叭，回头看，马文涛开着一辆奔驰，正摇下玻璃冲自己喊：“去哪了？”

郭宁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说：“刚下夜班，吃口饭，你了，吃不吃，等等你？”

马文涛：“可不了，累的不行，一会儿回宿舍说，我先把车放了去。”

郭宁看着这奔驰，觉得比一般的车多一个屁股，也不知道谁的手笔这么大？转身进了食堂。而当他吃饱喝足，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马文涛衣服也不脱，斜着躺在他的那张床上。“哟！挺快的啊，开的谁的车那么霸气！”

马文涛得意的笑着，那话就像是对着天花板说：“不敢说啊，那是董事长的车。”

郭宁一点也不意外，堂堂一个大型煤矿的董事长，一年分红几十万，买个二三百万的车那还叫得瑟？他意外的是另一件事：“不是去太原要钱吗？怎么还开自己的车？”

“切！”马文涛讥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兄弟：“你知道个甚，知不知道董事长多辛苦？好家伙，昨天我刚给他收拾完办公室他就进来了，进门就问我一句话，‘小马，敢不敢开快车’。好家伙！我是干啥的，根本不犹豫，挺着腰杆就告董事长，‘董事长，您敢坐我就敢开，您说开多快，我就开多快。’你猜猜我开多快？”

郭宁脱了个精光，就往杯子里钻，“我管你开多快，命是自己的，你舍得死，我舍得埋。”

马文涛还是止不住的得意，对着空中比了个“V”，“怕不怕？两个小时，我就到了省公司的大楼，不过也亏着是开董事长的车，奔驰就是好！咱那PASSAT，估计这么开早就飞起来了。”

郭宁钻进被窝，还有点冷，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咋样，要上钱了？全矿可都等着呢啊！”

马文涛没搭理郭宁，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你吃过鲍鱼吧，但是这么大的你吃过没？”说着，两只手举到空中，十根手指拼出了一个圆，“好家伙，真好吃啊！”

郭宁看马文涛那个兴奋劲儿，真不知道他怎么个“累的不行”，便由着他继续说。

马文涛好像一边说还在一边回味：“还有那辽参，我的妈呀，比火腿肠都粗，都说那玩意儿吃着大补，可我就是吃不习惯。当着领导的面，咱不能倒了，多败兴。倒是做辽参的那个汁，泡着小米吃，可是真香啊！”

郭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决心打断一下，回到初始的话题：“别光顾着腐败，我是问你要上钱了没有，董事长有什么计划？”

马文涛觉得郭宁太扫兴了，把举在空中的两只胳膊又叉回胸前，“哪能要不上，要不说还是咱董事长有水平。虽然我和咱老董事长不熟，但是我觉得，这个董事长，水平高！”

郭宁：“敲你那汉奸的德行，一顿饭就收买了。”

马文涛终于舍得把头扭过来对准郭宁：“你知道个甚？我告你啊，这回，咱矿有大动作了！”

郭宁不由得也把头扭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啥意思？”

马文涛：“这次去，我听省公司好多人说，现在市场不景气，除了咱矿，大部分都不挣钱，甚至有的还赔钱。这一下子别说银行的贷款还不上，连集团公司的工资都不好开。好家伙，你知不知道集团公司的人工资有多高？操他妈的，随便一个小职员，赶上咱们这一个正科的待遇。”

郭宁：“正常，这就是中央和地方的差距。那咱矿呢，咱矿不是一直盈利吗？咋还要对咱下手呢？”

马文涛：“正因为咱们是盈利的，才要把钱看紧了。你见过哪个乞丐家晚上睡觉还锁门呢？贼进去还得扔两钱才好意思出来。估计这回省公司也确实看到咱矿的难处了，肯定也是董事长面子大，这不，连夜带了两千万现金回来了。”

郭宁：“两千万？那哪够啊？”

马文涛：“不够你去要，两百块你都要不出来！知足吧，昨天晚上在车上董事长就下令了，今天上午务必把新的薪酬方案拿出来，下午就要把上个月拖欠的工资发下去。瞧瞧，这就是魄力！搁一般人，有这本事吗？”

郭宁觉得马文涛好像是进了邪教组织一样，对新董事长的崇拜，有点过头了吧？但又不好意思明说，“那以后呢，总不能每个月都去要一次钱吧？”

马文涛的脸色这才有些灰暗，“没办法，我听省公司财务的一个后生说，现在省公司欠着银行一百二十亿的外债，每个月光利息就把人愁死了。”

郭宁差点吓得从被窝里跳出来，一百二十亿！我的天啊，压根不敢想象，这些钱如果放在眼前，是多大的一座山啊？

马文涛看着郭宁震惊的脸，“对，一开头我也是你这个表情，据说咱矿现在，每年除了正常的开销，能还一个亿。但是也不能只靠着咱矿啊。听说，省公司以前投资的那些什么钢铁厂啊，科技园啊，现在都变卖了，就这，也补不上那个大窟窿。”

郭宁：“这是窟窿？这他妈是无底洞！”郭宁甚至开始埋怨自己的父亲和大伯，怎么把自己扔进这么一个火坑里来了。

马文涛也叹气，而且渐渐的，有些迷糊了，开始打哈欠，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听说下一步，一个是要精简人员配置，还有一个什么内部市场化，具体的咱也不懂。反正我知道，有一个，是确定了，就是咱矿在县城盖的那个风华小区，已经竣工了，现在开始对外销售了。听说，这现在是个重头戏，今年后半年，说不定全靠卖楼发工资了。”

郭宁偶尔也听人说过这个小区，据说当初是以职工家属楼的名义建造的，而且是小产权房，不禁疑惑了。“咱那个小区不是说给职工优惠吗，那才能卖出去几个钱？”

马文涛的哈欠越来越频繁，“谁知道，反正我又买不起。不说了，睡呀，万一董事长打电话，我随时都得起。”说完转过身，那呼噜声，眼瞅着就要响起来。他的手机真的响了。

马文涛拿过手机一看，唰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而且一改之前的困倦，咬字清晰的说道：“董事长！”不一会儿，马文涛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去”就挂断了电话。

郭宁惊讶的看着着急擦皮鞋的马文涛：“又咋了？”

马文涛无奈的说：“唉，董事长让我去太原接个老师，说是什么煤炭管理的专家。妈呀，身上有钱没有，借我点。”

郭宁坐起来，把床脚的裤子一把拽过来：“这么大个领导，还得借钱出差！”

马文涛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唉，没法啊，来来回回一直是我贴了呀，我有几个钱你还不知道，工资还没你高呢。那奔驰，太费油，给我，我也开不起。”接过郭宁手里的一千块钱，“等发了工资还你啊！”

郭宁骂道：“操！你这和赖帐有啥区别？”

“砰”的一声，马文涛已经关上门，跑了。

郭宁倒头就睡，居然很快又睡着了。而这宿舍的另一位成员，却是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张华坐在劳资科科长的位置上，感觉，屁股上扎了两根钉子。

张华还在发愁，这两千万怎么分？只给井下发，勉强够，可地面的这一群关系户，不得把他的车砸了？只给地面发，都不用人砸，自己都想把自己砸死。可是两头兼顾，明显是不可能的。郑总如今什么也不管，问蒋总，又是一句“你和王科长商量一下，拿出个样子我再看看。”再说这王小明，直接甩出一句“该怎么发就怎么发”，他妈的，放屁还听个响呢！

张华以前只觉得当领导好啊，薪水高，福利好。现在才知道，他妈的，干的都不是人事！他对着电脑足足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头发也薅下来好几根，但还是没个主意。

这时，王小明还走进办公室催：“张科长，好了没有，你快给拿个主意啊，我们好配合你，董事长可是发话了，下午就要发下去呢。”

张华的双手交叉着托着下巴，每一个字都是从嘴缝里蹦出去的：“知道了！”

这时，张华的手机响了，心烦意乱的张华看也不看就接了：“谁呀？”

“哟！火气这么大呢？我刚从四川耍了一圈回来，给你带了点新鲜的橘子，没事来我家一趟，赶早不赶晚啊！”

张华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不少，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吃水果，而是打电话的正是唐坚，他的鬼点子一向多，这会只能试试看了：“喂，老唐，你别挂电话，我有个事，你给我支个招。”接着便火烧火燎的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七七八八。

唐坚在电话那头耐心的听完以后，问了一句：“全发不够，那么，所有人，都只发一半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