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静的,只能听到外面的大漠风沙声。
石触上前道:“用过大夫的药后,单晴瑶姑娘的高烧已退。只是,大夫说姑娘心有重念纠缠,心气有堵塞之象,虽是轻微,如不开解,日后恐成大患。”
滕连虎呆望着洪潇打理满地凌乱,他心中的一片狼藉又有谁能清理?
沉默了半晌,他霍然站起,走向案几,拿起笔在布帛上写下:
“二公主:
相见匆匆别亦匆,实非我所愿。奈何尘事缠身,来之不易,离去更难。
每次见你皆被伤病纠缠,心痛难当。为何不爱惜自己,顾念我心?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放下笔,回首对乌远良道:“请帮我把这封信抄写一遍。”
乌远良撑拐杖走来,拿起布帛一看,脸色微变,旋即温和笑起:“好!”
滕连虎的字刚劲潇洒,乌远良的字就灵动流逸,难分轩轾。
乌远良写完后,滕连虎把布帛放入锦袋,犹豫了片刻,递给石触:“拿去给单晴瑶。”
在抄写时,乌远良已窥见案几上的赋,他拿起布帛,微笑道:“总使文采是越发精彩了。”
滕连虎敛了敛思绪,走向乌远良,把布帛拿回,放入怀中,淡然道:“呵呵身子如何?犯病可少了些?”
彷如刚才一切已随风而逝去。
乌远良微微一愕,温和道:“时好时坏,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次前来,爹倒是要我给你带句话:凡事多加思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滕连虎点头道:“总使知道了,谢谢提点。”
乌远良道:“爹今年会与太子太傅一起来安华马帮过年,说是你坚持的。这太子太傅与爹的交情虽不浅,但为何要力邀他来安华马帮?”
滕连虎悠悠道:“呵呵到时自会明白。”
乌远良微笑道:“我来的路途中遇上你与大娘,我看他俩满脸萎靡,与起程前来时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看来以后他俩不敢再来找总使麻烦了。”
滕连虎冷冷道:“他俩以前找的麻烦已够多了,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收敛。看吧,他俩想玩,我也奉陪一下。对了,三哥如何?”
乌远良摇头笑道:“他就是只闲云野鹤。半年前去了江南,认识了一位小姐,就不愿走了。你也知道他来信向来只言词组,提起那女子却是涛涛不绝,像是此女只应天上有,非卿不娶。”
滕连虎钦羡道:”三哥做事就是随心随意,不留一丝牵绊于心!”
乌远良望着滕连虎,微叹:“虽说我们是兄弟四人,真正为爹分忧的就只有你一人。什么事都要你一人担起,真是苦了你。有时倒也希望你能像三弟一般随心所欲,不要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滕连虎淡然一笑:“呵呵所言,总使会记下的。”
乌远良道:“好久没听总使吹箫了,为我吹奏一曲如何?”
滕连虎脸色微黯:“我为呵呵弹奏一曲如何?”
乌远良微怔,瞬间回复温和:“甚好!”
洪潇扶乌远良回房时,乌远良问:“你可知总使为何不吹箫?总使的琴艺虽也是一绝,但他一向偏爱吹箫,今日为何...”
洪潇无奈道:“帮主信中的滕哥哥在单晴瑶姑娘双目受伤时每日为她吹箫。单晴瑶姑娘双目好起来后,滕公子就走了,帮主就不再吹箫,也不让庄中再有箫音。”
乌远良怔了怔:“这是为何?”
“奴婢不知。”
乌远良悠悠道:“看来这一年,敦煌这里的事还真不少。”
单晴瑶在昏睡一日后醒来,看过滕哥哥的信后,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就在滕哥哥的温言暖语间被无声无息地击退了。
难得的暖和冬日,绚阳高升。
洪潇看天气和暖,陪乌远良去湖边走走,再到雅亭坐下。
“哈哈哈,一个天赏杀将,干起奴仆的事情来了?”
洪潇没有理乌远良,继续向前走。
单晴瑶手拿竹简蝴蝶般舞到雅亭。
“臭小子,你也来晒太阳?”单晴瑶笑意斑斓。
“对啊,难得的好天气,出来晒晒!”乌远良回以暖暖笑意,看见单晴瑶手拿竹简“单晴瑶姑娘看什么书?”
“没什么,看看‘老子'。”
乌远良一怔:“你一个小姑娘看‘老子',是志气不了啊!”
“还不都是老帮主逼的。”单晴瑶粉唇撅起。
“哦?总使怎么欺负你了,说来听听?若真是他不对,我来为你讨公道。”
“四个月前,我为他绣完图,眼睛才刚好,他就把我叫去要考验我的才情。我当时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他也不看我是个弱女子,一点脸面也不留,把我说成是糟、差、丑、俗。我只能拼命地学。这不,还要看老子,免得他又说我是个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大俗人。”单晴瑶又是嘟嘴,又是瞪眼地诉苦。
“如此看来,总使是不懂怜香惜玉,只是单晴瑶姑娘也绝非弱女子吧!”乌远良微笑道。
单晴瑶呵呵干笑几声:“反正老帮主就是对我不好。”说完又觉得不妥,忙道“也不是不好,唉,我也不知道。不说他了,臭小子,你会下棋吗?我们下几盘可好!”
一条不知何处而来的鱼跳出水面,惊扰了满湖平静,单晴瑶趴在栏杆上看鱼,有些懊恼道:“可惜现在天气冷,不然我就要下湖抓鱼了。”
到底怎样的人能扰乱滕连虎的从容不迫?乌远良看着她闪闪明眸,仿佛明白了什么。
远处的大漠一群人在围攻圆月玉蛊女。
“你!”龙依莎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莫德根的套,奈何双手被擒,于是脚狠狠向上踢去。
莫德根的反应却比龙依莎的脚快,往后退开几步,让龙依莎一脚踢空,“你不用这么狠吧,想让我断子绝孙?”
“我想让你去死!”龙依莎手中鞭影闪动,在莫德根面前交织成一道鞭网,兜头甩来。
莫德根准备拔剑,一摸腰间才陡然记起刚才和阿檀切磋的时候,阿檀已经徒手将他的剑折断了!莫德根在心中咒骂了一句该死,眼见鞭网逼近,莫德根掠地飞身跃起,悬空凌驾在半空中,衣衫随风飘动。
龙依莎一鞭没有得手,第二鞭接踵而至,在半空中状如灵蛇,鞭影叠加看不清虚实。
莫德根翻身向后倒跃,龙依莎这一鞭擦着莫德根的胸躺甩过,但鞭尾回舞之时,在莫德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莫德根点足立在龙依莎的鞭头,抹去脸颊的血珠,挑眉道:“想不到你有两下子,要不是小爷我赤手空拳,小妞你还别想碰小爷我一根寒毛。”
“好狂妄的口气。”龙依莎柳眉倒竖,将“蛟影”回收,不等莫德根落地,便并指为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火弧,飞旋着打向莫德根。
“又是幻术!”莫德根在半空避无可避,眼见着火弧已经迫近了,其破空带起灼热的气流撩起莫德根的头发和衣衫猎猎作响。
子衿曾是看过龙依莎的火鼠的,虽然没有吃过火鼠的亏,但也知晓龙依莎的厉害,见此时莫德根赤手空拳的和龙依莎动手,因此为莫德根捏了一把汗。沈慕寒将子衿半搂着,感到子衿的手心里全是汗,于是低声道:“别担心阿焱,那小子在阿檀那里学过。”
果然,眼见火弧已经裂空而至,莫德根双手于胸前合十,双眼闭着,这一刻在莫德根周身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仿佛有一丝丝的冰蓝色气流从他的身体里窜出,旋即莫德根双眼陡然睁开,其瞳仁紧缩成冰蓝色的一线。
龙依莎的火弧撞击到莫德根身前,发出有如冰块裂开的声音,先是细微缓慢的“卡擦卡擦”声,在轰然一声火弧炸裂!
四下暴击的火块向子衿砸来,沈慕寒将手一挡,将之隔开,但顾青城却没有这么好的本事,眼睁睁的看着火块砸来,连逃避的本能没有,闭着眼睛等死。
龙依莎跃起,长鞭一揽,将砸向顾青城的火块甩向一边,但四溢的热浪已经噬焦了顾青城的白衣。
“行了,两个傻子,自相残杀,都给我把手住了吧!”
呼啸的咆哮声划过定格的地平线,一场滂沱大雨即将降临。奏鸣的旋律是剑上血流动的声音,是一道致命的伤口开放的瞬间。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闪烁的暗影连连出招,引得天地都为之变色。轰鸣的雷电陨落大地,凿开一条碎裂的光芒。
他,此刻无声挑起对手言语,只是一扬剑影朝他对面的黑衣男子纵臂刺去。他的呼吸都透着血腥的甜味,他的招式化做粉碎一切的恶魔烟火,盘旋着朝黑衣男的心肺一路弥散。黑衣男冷哼一声,架起寒剑抵住。眼看,他就要赢这决无退路的一场了。
他则忍不住苦涩地哈哈的笑,随后剧烈的咳嗖起来,身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狠狠的一剑,也许利刃实在太快,他的伤口蜿蜒的剧痛此刻才作祟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懈怠和喘息,也许倒下就化做尘埃,不能再起来。所以,他咬牙着,展开剑鞘,祭起剑中剑来,只求一招结束战斗。
傍晚,滕连虎与乌远良一起用晚膳,乌远良道:“今日午后,我与单晴瑶姑娘对弈了两个时辰。”
滕连虎淡然道:“她只是小打小闹,棋艺杂乱无章。呵呵有空就陪她胡乱玩一下,不必认真。”
乌远良道:“她的确是不按常理下棋,但学得极快。我从没遇过一个比她更聪慧的女子。她若用心学上一两年,可就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就两个时辰,呵呵就下此定论?”
乌远良若有所指:“对的人又何需一下午才看出?或许只看一眼就已知晓了。”
滕连虎脸上的淡然微微沉了下来。
乌远良追问:“人近在眼前,又为何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就在身边,又何苦思断肠?”
滕连虎凄然道:“呵呵,单晴瑶的事就请不要再问了!”
乌远良有些愕然:“我知道你是万千心思,可有些事呵呵不能不说。单晴瑶是没明白你的心意,或许是你根本不让她明白。只是这样世间难得的女子,一次错过可能会是终生错过。她一出安华马帮门,会有多少贵公子,甚至官门子弟汹涌而至。”
滕连虎默然无语。
乌远良刚要再开口,石触禁不住道:“二帮主,这些事帮主明白。帮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二帮主就无需再问了。”
乌远良叹了口气:“世间就一个‘情’字让人甘之如饴,也让人肝肠寸断。也罢,我们两兄弟今日就忘情地痛饮几杯。”
此后,单晴瑶总爱来找乌远良下棋。
天气好时就在雅亭下,不好时就在乌远良房中下。
有单晴瑶在,总有满湖笑意,满房乐意,让乌远良融融颜开。
滕连虎经过湖边,听到雅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止步,遥看两人欢快地对弈。
乌远良向滕连虎招手,示意他过去,滕连虎百念交集,默想片刻,转身离去。
单晴瑶看着滕连虎离去的身影,对乌远良叨念:“这老帮主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幸好臭小子你不一样。”
乌远良微叹道:“我只是个自在的闲人,总使身负重责,岂能相比。单晴瑶姑娘看深一些,或许可以出总使的不同之处。”
单晴瑶秀眉微蹙:“他实在是太难懂了,我是千头万绪都看不出所以然。总之他是一天到晚地算计这,算计那,我没少被他算计。你看,我之前把这雅亭的围栏踢破,他就要我绣一幅图赔。我现在用这安华马帮的东西可真是再三的小心,不然破了一个碗,又要我赔一幅图。坏了张案几,又要我赔另一幅图。那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安华马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