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春虽然走了,但是事情才刚刚开始,武臣男面色在陌生人看来是平静的,但熟悉的人绝对不会这么认为。
武臣男走到四个人跟前,用一种极为无奈的方式说道,“师傅们,要不,你们回吧?”
为首的“开裆裤”一脸的喜悦:“怎个意思?不用干了今天?”
武臣男的脸就像文物,本来还鲜活的就像新出土的一样,接触了氧气,慢慢就开始褪色,最后,五彩缤纷也变成了死灰一片:“用不起啊!咱们原本是上午八点上班,十二点下班,下午两点到五点半,你们呢?你们是上午八点半才磨磨唧唧的过来,抽根烟,撇个天,干活就到了九点。中间再偷偷懒,十一点半就提前吃饭去了。一上午干不了两钟头,下午就更不用说了。到时候让我怎么和领导解释?”
“开裆裤”笑呵呵的说:“你看,武总,不是我们不干活,实在是不知道干啥,你一走,我们只能等。中午你们都回宿舍睡觉了,我们还得赶在十二点以前回来,在库房睡一觉。我们也不敢乱来,省得不合适,白费功夫。”
武臣男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工人的心声他听的比谁都清楚,“开裆裤”说的是事实,但不是事实的全部,而且,“事实”也有不同的理解方式。“本来就是个冤枉活儿,哪有不费功夫的。这个领导喜欢方的,那个领导喜欢圆的,这个让堆成横的,那个领导偏偏让你堆成竖的。你说谁的对?该干就干,干完了不合适就重干,挣得就是辛苦钱!能咋?”
“开裆裤”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人,绝对不会“和领导硬碰硬”,露出了一个充满愧疚的笑容,“你瞧,你该说就说,谁不对了你就骂,这总行了吧?你说咋干咱就咋干,不是这个道理?以后我们早点来,迟点回,行了吧?”
武臣男对这笑容没有丝毫的好感,因为这笑容不是发自内心,而是源自“熟练的技术”。但是话已经说到了,剩下的,再骂也是一样。至于动手,是绝对犯不着的。动手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像他这样的“屁领导”免职查看。
武臣男留下一句“还是先打扫卫生吧。”无奈的回到办公室,坐进了自己的小椅子。
“兄弟们!好好干,仔细扫!慢慢扫!”开裆裤在库房外的嗓音直接传到了武臣男的耳朵,而那“慢慢”两字,特别刺耳。
武臣男气的头发晕,眼发黑,只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他赶紧安排林慧,把四个人的姓名制作成了签到表,要求他们一天四签。接着,他就真的趴在了桌子上,几乎就是一瞬间,他,睡着了。
后来,林慧喊他,他没动;宋娜后来也喊他,他还是没动;过了很久,陈龙有急事找他,却看到他在“舒服的睡觉”,着急上火的推了他一把,他险些从椅子里摔到地上,但依旧“没醒”。陈龙过去摸了一把武臣男的头,只觉得手感冰凉,却又有一手汗水。这才赶紧像扛麻袋一样,把武臣男已经软成烂泥的身子甩在肩上,赶紧叫车,去梅城市人民医院。
武臣男醒来之时,天都已经黑了,他不是“睡醒了”,而是被刺鼻的消毒水给熏醒的。他看到身边人来人往,一个个愁容满面,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床头用红色胶条贴着“急诊”二字,只不过那旧的发黑的两个字,已经快掉地上了。
武臣男就像被针扎到了屁股,腾的就坐起来了,把隔壁床一个打着石膏的病人吓了一跳。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理他。
武臣男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扎着液体,慌乱的在人群中搜索,希望找到一张熟悉的脸,让自己不像个被遗弃的小孩。不知道为何,一向镇定自若的他,自从认识到自己进了医院,就像罪犯被抓进了局子,剩下的,只有慌乱,以及等待的“审判”。
很快,他看到陈龙向着一位白大褂点头哈腰,不住地道谢,等白大褂走远,才向自己走来。陈龙走来的时候,自然的,和武臣男的目光也对接上了。“吵醒啦?”
武臣男都躺在病床上了,还忘不了贫嘴,“哥是有技术的人,火车边都正常睡,这算个啥?”但明显这吹牛的地方让他的话打了不小的折扣,连语气都在发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龙哥,我这是咋了?”
陈龙笑呵呵的,“你技术这么好,自己咋不给自己看看?”
武臣男还在死撑:“这不是专业不对口嘛,何况医者不自医。快说说,我坐这,紧张!”确实,武臣男的屁股就没停过,不停地左摇右晃,就像一条在火上被不断翻面的咸鱼。
陈龙:“怕甚?这是医院。还能吃了你?”
武臣男:“怕的就是医院,哪个人进来不得看出点病才能出去,而且医院就是无底洞,再有钱,进来也只够打个水漂。我爸都说了,‘两院一场’这辈子能不进去就是最大的幸福!”
陈龙:“啥‘两院一场’?”
武臣男:“医院、法院、火葬场!,就是白蛇、黑蛇和火蛇。虽然早晚有那一把火,但是前面的,少进去一次,就是一份幸福。对了,快说,我咋了。”
“没事啊。”看陈龙的样子,觉得两人就像是旅客走错了景点一样。
武臣男还安慰自己:“最近老睡不好,不行买点安眠药吃吃。”
陈龙:“你不要理解岔了,‘没事’可不是没事,而是这医院查不出来,大夫建议你去趟大医院看看。”
武臣男听到这话,五官就像受到了惊吓,正在四散溃逃,快要把一张脸扯成两张大。险些又栽倒在床上。
陈龙又笑了:“没事啊!怕不怕你?逗你呢,回去好好歇歇。”
但是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说的那么轻松。医生确实说,武臣男暂时没大碍,但是自己又不敢肯定这样的晕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如今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年代,像梅城这样的小医院,检查做多了,怕挨揍,说是医生“心黑”,乱收费;倘若查了一大堆,还查不出问题,搞不好除了挨揍还要面临投诉。所以,只能说自己“无能为力”,反正还有上级医疗机构,人家“硬气”!
反正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事多了。
与此同时,马文涛也跟随着新董事长走在大巷中,马文涛依旧因为鞋子和袜子的问题,别扭的艰难前行,渐渐地已经无法跟上新董事长的脚步,不得不走两步、跑两步。
调度班长在井口已经发现了新董事长的行踪,立刻走出井下调度台,打算一路“作陪”,却被新董事长一句话呛了回去:“你没事了?”
调度班长还十分圆滑的说:“董事长来了就是大事,董事长的吩咐就是要紧事。”
“那你回去值班吧,小马跟着我就行了。”新董事长根本没有正眼看,哪怕一下。
新董事长就像很熟悉道路一样,头顶的指示牌只是偶尔瞟一眼,就像一辆跑车在高速路上,根本没有减速的动作。马文涛紧紧地跟随,毕竟这样的地方,自己随时都会迷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文涛只感觉光线越来越暗,脚下的路似乎也开始有了起伏,而且慢慢地,也不再干燥,偶尔也会踩个水坑。手里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已经湿了。很多字迹,模糊一片。
突然,新董事长站住了,对着脚下,轻轻踢了一下。
马文涛站住,低头,把头灯照过去,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条腿。而这条腿的主人,正躲在一台水泵的后面,打着呼噜。我的天呀,这要是过来一辆胶轮车,能看得见?
新董事张的声音在空洞的巷道了里,被风吹散了不少,“醒醒,这是你睡觉的地儿?”
而这条腿的主人,在黑暗中简单翻了个身,把腿往里收了收,他的声音倒是分外清晰:“用你管你爹?”
马文涛吓得汗都出来了,这工人还真是不知道,面前的人,可比他爹更惹不起。这会儿,新董事长上去把他腿踩断,马文涛都觉得是活该!
可董事长只扭过头,缓缓说道:“过去看看他帽子的编号,给我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