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春把车开到了工具库房，推开人群就往里挤，却只见到林慧手里拿着一沓单据，正在手忙脚乱的发放着工具。于大春擦一把额角的汗水：“董事长呢？”

林慧：“在配件库房。”

于大春脑袋里似乎有一颗炸弹被引爆了，顿时眼前一黑。但再黑，也得面对，用力的拍了拍额头，回头就往配件库房冲去。还没走到，远远的看见门口，两座“大山”已经被移走，这才稍微放了那么一点点的心。

走进库房，远远两顶“红帽子”，似乎还有说有笑，心忖，新董事长似乎已经消气了。谁知道，刚刚进入到新董事长的视野，就听到了雷霆般的呵斥。

“于科长！这就是你的管理？你的水平在哪里？我觉得这就没有管理！”新董事长的言辞中透露的不满，足够把于大春扔进三尺深的大坑埋个严严实实。

于大春着急出来，穿的有些单薄，连外套都落在家里。风一吹，有些发抖，听了新董事长的话，从心里往外泛凉气。但是，此刻于大春只能沉默，一个是他确实理亏，他知道新董事长正在气头上，任何语言只会受到更加猛烈的反扑。另一个，这个库房里的东西，他一个也不认识。

“工人着急下井，结果没人发料。有人发料的地方是不认识东西，你说吧，你想干啥？”

新董事长虽然在笑，但于大春觉得，此时一脸的愤怒看着还舒服点。但是于大春也吸取了蒋总的教训，保持着肃穆，“抬手不打笑脸人”在这里，不适用。

“这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以前的问题？这样吧，我给你二十天时间，二十天之后我再来，到时候，咱们再说。”新董事长抬腿就要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时候，发现角落里还扔着十几条生锈的螺丝，“看看，东西都这么浪费了！小马，给他记上！”

于大春这才注意到，跟在新董事长身后的，正是自己昔日的手下。如今再看，他能感受到马文涛的眼神里，一种无视，一种默然，那是对自己最大的挖苦。

于大春正要送新董事长，却没想到新董事长明确的说道：“去哪了？还不好好把自己工作想想，不用送！”

于大春感觉到有一把刀子从自己的眼前划过，在脸上刻下了屈辱的印记。新董事长尚未走远，便再度拿出手机，给武臣男打电话。这已经是他打的第十个电话了，那份执着，比林慧还严重。

而幸运的是，他，也打通了：“在哪？”

武臣男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回答：“科长，我有点不太舒服，在家睡觉了。我今天请个假吧？”

“睡个屁还！赶紧爬起来！”于大春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目标：“就知道睡！你咋睡的那么香了？我睡过一个安稳觉没？立刻爬过来！看看你办的什么事！”

不远处，马文涛跟在新董事长的身后来到副井口，准备下井，他有些不确认的东西，便直接问：“董事长，您说二十天以后过来检查，用不用在您的行程上备注一下？”

新董事长莞尔一笑：“不用。”

于大春在配件库房从天黑走到了天亮，顺着唯一的狭窄通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走。他心里不停的琢磨，不是琢磨这个摊子该如何整理，而是，新董事长究竟“想干什么”？大约过了半小时，武臣男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看着武臣男悠悠然然的走向自己，心里的炸药瞬间就被引爆了：“就不会跑？领导着急的火烧眉毛了，你还挺潇洒，是觉得火烧不到你的屁股上是吧？”

武臣男不是看不出来于大春的焦躁，但自己脚底发虚，是真的跑不起来，一脸的愁容却不能博得丝毫的同情。

“你是不是觉得把门口那两堆铁链挪开就算完事了？”于大春点上了一根烟，全然不顾库房是禁止吸烟的，“你这个脑子是浆糊？自己就没点主意？我说啥你干啥，我不说你就不干了？你是讹上我了？”

武臣男虚弱的说道：“没有，东西太多，总得慢慢弄。”

“慢慢弄？给你几天？给你一年吧？那还要你干嘛！我自己一个人搬，一年也把这个库房收拾利索了。董事长给我二十天时间，我不打折，我也给你二十天，到时候我带着董事长过来。我要是挨骂，你跟在我后面一块骂。我不好活，你也别想好过。”

武臣男真想怼回去，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科长，好多都是十年的东西了，哪能一下就清理出来。”

于大春并不知道这个“十年”意味着什么，还依旧气势汹汹的问：“哪个？你说！”

武臣男随手一指墙边摞起来的十几个箱子：“这都是当初建矿的时候，机电科统一招标采购的一批物资，后来没用完，就一直放在咱们这。一直都没动过。”

于大春看着那厚厚的灰尘，相信确实是“一直没动过”，但他又说道：“没动过就不动了？卫生也不知道收拾一下？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武臣男：“不知道。”

“武臣男！”于大春把嘴里的烟狠狠的摔倒地上，也不去踩灭，指着武臣男的鼻子喊道：“你还能不能干了？你真是个笑话，放在你库房的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那你还有什么用？还有脸说？砸手里了，懂不懂！”

武臣男刚要说：“以前。”

仅仅说了两个字，就被于大春狠狠的打断：“还以前，说以前有用？要不要把柴科长搬出来？你吓唬谁呢？”

武臣男这下彻底不吭声了，他明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没人干活，不是给你配了四个，你用好了没有？一点手段都没有，谁能听你的。把那四个人的签到表拿过来我看看。”

于大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着，武臣男已经跟不上了节奏，一脸疑惑的问：“什么签到表？”

于大春两条眉毛都快连到了一起：“武臣男啊，你是要把我气死了！几天了连个签到表都没有，你怎么管理呢？”

武臣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那天还问我这个工资怎么算。”

“那是你考虑的事情？”于大春的眼睛瞪的大的不能再大，快要让眼球跳出来了，“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要不你来吧，我当队长，你当科长，行不行？”

武臣男摇摇头：“干不了。”

于大春又点上了一根烟，狠狠的吸一口，似乎尼古丁能激发出一点灵感，“你瞧啊，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搬出去，搬到场地上，然后规规矩矩，四四方方，一样一样，清点完，做好帐，再放进来。”

武臣男听着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顶撞只能把自己坑死，老虎屁股也得摸了，“科长，没那么大地方，根本放不下。”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于大春气得挥手，手里的烟差点点着武臣男的头发，“什么叫没地方，还是你摆放的不合理！摆好了就有地方！外面的场地，不能放？这么大个广场，你得利用起来！”

“场地上还放着人家修理厂维修的皮带架，要不你和人家说说，把咱的地方腾出来？”武臣男是真不想解释，但真的不能不解释。

“自己的地方都管不住，还有脸向别人要呢？”于大春对武臣男，似乎彻底失望了。“你要是能干，你就好好干，不能干就主动点，我觉得郭宁，估计能干好。”

武臣男被骂的麻木的神经突然接通了电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挨了这么多的谩骂，只是为了给郭宁创造机会？郭宁看似老实，难道背地里，一直在忙着和于大春走动？郭宁不是扶贫去了吗？到底是真扶贫还是假扶贫？不过扶贫好像也是一种成绩，尤其对党员来说意义重大，郭宁是不是党员？怎么记不清了。乱了，似乎都乱了。

于大春嘴里的烟又吸完了，烟头随手扔到了一边，向门外走去。太阳已经越过了楼顶，照耀着祥云的每一寸土地。库房门口堆积的工人，也都像蜜蜂采蜜结束后一样，回到了井底，似乎井底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四个油皮子这会儿正坐在工具库房的门口抽烟，于大春的气又冒出来了：“你自己看，库房门口，随便抽烟，你就一点威信也没有！自己好好想想吧！”气呼呼的钻进车子，只留下一行尾气，半天也不能散去。

“开裆裤”本来还想问问，他们四个的工钱怎么结算，看样子，肯定没戏，也就没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