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中恳求之色越发浓烈,因为他知道,说了,苏白会给他死个痛快,可回到那人身边,却是连死都不要想了。
秦管家得到苏白的眼色,上前将那人的下巴上了回去,而后又将他身上绑着的绳子松开,“写吧,写完了,我们好送你上路。”
那人拿起笔来,终是将自己刚才说的和没说的,统统写了上去。
最后,苏白拿着那张还未干的罪供,扫视几眼后,对秦管家道,那个开了胸的就留在这儿吧,说完,没人理会刚刚招供的俘虏,面无表情地跟着苏白离去。
那人愣怔片刻,朝着苏白追来,一面喊道:“为何不杀我?!”
苏白步子不停,也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的目的达到了,干什么要再造杀孽?”
那人原地呆愣半晌,还是咬舌自尽了。
秦管家回头看了看,而后摇着头叹了口气。
苏白没有回头,却似是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对秦管家道:“方才还冷面铁心,这会儿又开始悲天悯人了?”
秦管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道:“只是感叹这人愚钝,跟着我们,他也是能活的。”
苏白却摇了摇头,说道:“你我敢相信他,可他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简单。”
秦管家再度回身,望着奔袭而来的狼群,终是没再说什么。
苏白堪堪走到贺梓伊的帐篷前,却正好碰见撩开帘子的贺母,叫了声伯母,苏白便想进去,却被贺母拉住。
这一拉不要紧,苏白这才发现,贺母手上的气力,根本不似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妇人。
两人对视片刻,苏白放下帘子,随贺母来到她和贺齐的帐篷。
贺齐见夫人将女婿带来,不禁有些吃惊,而看到夫人脸上神色之后,便不再多问。
“梓伊又看不见了。”贺母叹了口气,伸手让苏白坐下,而后自己做到了贺齐身侧,继续道:“我还没有告诉她。”
帐篷里的气愤很压抑,仿佛有什么不断聚集,下一刻便要爆发一般。
苏白拿着折扇的手抖了抖,半晌才道:“只要没有性命之忧,都是好消息。”
贺母点点头,看向他,说道:“难得你这么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贺齐却是在此刻张了嘴,出声道:“你若是嫌弃她目不能视,我看,这婚礼也就作罢吧。”
苏白登时看向贺齐,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贺齐也是个气势凌人的,毫不躲避地回看,一边道:“梓生受重伤,梓伊旧伤复发,看来是我贺家没有这攀上皇亲贵胄的福气!我已经通知之南迅速赶过来,等梓生和梓伊一好,我们一家就立即离开草原。”
贺母听完也是一惊,不知丈夫为何会这样做,却没有当着苏白问出来。
苏白平日虽性情冷冽,却是个恪守礼节的人,如今听完这话,却再也不能忍住胸中怒火,对贺齐道:“伯父,我不是那般喜新厌旧之人,再者我与梓伊情投意合,就算她看不见东西,那又如何?而今您这般作为,却是晚辈丝毫不能认同的!梓伊只能是我的妻子。”
贺齐也火了,猛地拍了下桌子,吼道:“我儿子女儿因你卷进皇室纷争,而你对那太子之位无心,凭什么来保护她?!”
苏白终于垂下眼睑,脸上的铁青之色却是更加浓重,回道:“我父皇母后,不曾逼过我。”
这时,贺母却是突然说道:“你却也不曾替他们想过。”
此话一出,苏白终于气势尽收,对贺父贺母说道:“我的女人,自然由我来护着。”说罢,朝两人俯身行了一礼,走出了帐篷。
苏白走出来后,便准备到贺梓伊的帐篷里去,失明这件事并不可怕,即使现在的贺梓伊没有当初那般强悍,却也是能够承受的,谎言,终究不能长久。
正抬步要走,却看见贺之北裹着一件厚重的被子坐在贺梓伊的门外,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苏白此前并未跟这个好好先生打过太多交道,于是走上前去,说道:“之北兄,为何不到帐篷里去?”
贺之北对他咧嘴一笑,将被子张开一边,说道:“来来来,坐!”
苏白有些哑然地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只是点点头,将那被子裹回他身上,而后靠着他坐下,说道:“你这被子里放不下两个人,热气会散。”
贺之北点点头,而后凑近他闻了闻。苏白从未被个男人近身,一时间所有汗毛都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贺之北。
这时贺之北皱着鼻子说道:“一股子血腥味,你去审那些俘虏了?”
苏白点点头,而后自己又闻了闻,却是什么也没有闻到,而且他很肯定,那会儿自己并没有动手,也没有沾到血,因为从前贺梓伊看到过他身上的血迹,所以便再没有自己动过手审问犯人。
“别费劲了,你那鼻子可不如我的灵敏!”贺之北是个很自来熟的人,但那种感觉又不会让人生厌,“我见你方才从我爹娘的帐篷里走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肯定告诉你了吧?”
苏白这次直接回答道:“不止如此。”说完他在心底也是一愣,从没想过自己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居然会有主动说话的想法。
贺之北似是看出他心底的疑惑,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道:“年轻人,别奇怪,我这人就这么点优点,别人见了我都想多跟我说点什么,我也爱听,别太有负担。”
苏白这才点点头,继续道:“二哥这个特点很有意思。”
贺之北却是没再接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待他自己说。
“这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问我愿不愿意去争那太子之位,而今天在二老面前,我竟然答应了。”苏白摇着头,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眼底却是流露出一股子无奈。
贺之北懂人心,也善于利用人心,可此时他却从心底不想干涉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于是道:“我突然不想听了。”拍了拍苏白的肩膀,“梓伊一直醒着,估计她自己也猜到了,你进去吧。”
苏白知道贺之北是想要知道他到底做出怎样的决定,心底是怎么想的,却没料到他会就此停住。
苏白起身撩开帘子,又停下,回头对贺之北说道:“谢谢。”
贺之北这次没有笑,对着他的眼睛说道:“不用谢,我只是能理解你而已,毕竟,感同身受。”
贺梓伊在床上听见门口有动静,于是摸索着坐起身来,冲着那个方向道:“苏公子,是你么?”
苏白闻声,冲贺之北点了下头,匆匆走到贺梓伊床边,扶着她的胳膊,坐在床边,回道:“是我。”
贺梓伊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能摸摸你的脸么?”
苏白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望着她依然黑白分明却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睛,不语。
贺梓伊摸索片刻,将手收了回来,说道:“竟然跟梦里一样,我总是看不到你的脸。”
“什么?”
“我是说,”贺梓伊继续笑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睛是看向他说话的方向,就好似自己在看着他,“我梦里的那个男人,就是你,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苏白其实很早就猜到了,贺梓伊所谓的梦境,都是他们曾经的过往。如今金针探出,双目再次失明,记忆恢复也是有可能的。
“苏公子,把暗黑直刀拿给我,好么?”贺梓伊抬眼,脸上的表情再次恢复为隆昌少镖头那稳重而严肃的样子。
苏白将自己的手和她的手握在一起,回道:“你的手里不需要什么暗黑直刀,而是应该握着我的手。”
贺梓伊感受着他手心的暖意,渐渐握紧了他的手,不知是在问苏白,还是在问自己,道:“这双手,我可以握多久呢?”
“一辈子。”
贺梓伊这次却是从心底里笑了出来,说道:“苏白,其实你跟我梦里的那个男人,也不完全一模一样。”
苏白将她搂到自己怀中,问道:“哪里不同?”
“你比他温柔,还比他嘴甜。”
“因为他没有我幸运,也不知道珍惜。”
帐篷外面,裹着一床被子的贺之北将门帘撩开一道缝隙,偷偷看着里面两人。
炉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那对俪人相互依偎着,互诉衷肠。
“活生生的素材啊!”贺之北一面偷听偷看,一面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拿着纸笔迅速描描画画,过会儿又似是有些不满意,换一张纸继续。
几日后,所有人都没了心情狩猎,在等待贺之南赶来的时间里,贺齐父母再次与皇帝夫妇聚在一处,四人围着帐篷里的火炉席地而坐。
皇后挽着贺母的胳膊,依偎在她身边,丝毫没有往日皇后的那股威严劲头,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皇帝看了眼爱妻,跟贺齐相视一笑。
皇后见两人似是有嘲讽之意,便道:“你们两个老狐狸,算计我儿子成功了就这么高兴?”
皇帝假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也是我儿子。”
皇后瞥了他一眼,哼了声道:“那又怎样,不是一样算计了去?!”
“好了,”贺母拍了怕皇后的手,说道:“你俩从年轻的时候就这样,现在竟然一点都没变。”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不肯时常跟我们走动,不然你们现在肯定习惯了!”皇后嗔怒地对贺母说道。
皇帝也是有些埋怨地看了眼老兄弟,点头同意妻子的说法。
贺齐夫妇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相聚尽管美好,我们却承担着不同的责任,你们要为天下苍生,我们也有要用一生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