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坐在蒲团上,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耄耋老人。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笑,猖狂的,蔑视的,不屑的,各种情绪混杂,令人琢磨不透。然而老者只是默默地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右下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林岁安蹙眉:“什么意思?”
“那是楼主当年,途径秋水城时,刺伤的。”宏云法师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林岁安听了,陡然想起那个痛苦的夜晚,无助的哭声和冰冷的江水,淹没了自己的全部感知。
“对不起。”老人低声念着,“当年,是我为了一己私欲,害了那个姑娘,也害了,害了萤萤。”
那个名字深深地刺痛了林岁安的心,她猛地揪住对方的前襟,吼着:“谁给你的权利叫她的名字?你这个渣滓,不配!”
“我是不配。”宏云法师却平静,苍老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苦笑,“可是当年萤萤元神尽散,是我剔骨剜肉,将她一丝神识养大,送入轮回,不然林楼主哪能再遇到她?”
林岁安抓着前襟的手抖了抖,终是无力地松开了。她咬着牙,颤抖着问道:“你和那个西海龙王,什么关系?”
老人的目光深沉,如有暗潮涌动,不可名状,他道:“那是我兄长。”
外面天色将暗,屋内的灯火倏然熄灭。
林岁安冷冷的,笑道:“时辰已晚,大师早些休息,林某告辞。”
“楼主不愿听我讲完我的故事吗?”老人问着,却好像早已知晓答案,没有等到回应,便兀自闭上了眼睛。
林岁安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仰起头,叹道:“你的故事?呵,与我何干?”
说罢,她便掸掸衣袖,推门离去。花不寿抱着小狐狸,紧随其后。
即将入夜的山路很不好走,林岁安却一股脑儿地直往下跑,完全没有来时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花不寿追都追不上,只能在后面大喊:“小桃,你慢些!”
“不要你管!”林岁安的声音从前头传上来,回荡在幽静的山间,那其中夹杂的愤怒也被无限放大,扰得花不寿十分忐忑。
“椒椒,跑快些,拦住你小桃姐姐。”
“好。”小狐狸应着,灵活地撒开四肢,“嗖”地一声蹿了出去。林岁安喘着气,一刻不停地往山下跑,她整个心神都乱了,她想起过去五百年间的种种,想起去世的友人,那些年的生离死别,便只想哭泣。
小狐狸一个腾跃,便从林岁安头顶飞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前头,然而没等那一句“小桃姐姐”喊出口,他便被崴了一下脚的对方扑倒,一人一狐滚做一团,直直地往下滚去。花不寿急得大叫,不得已使了法术,才将两个笨蛋停住。
“我的天啊!”小福神看着灰头土脸的爱宠和友人,仰天长啸。
林岁安撇着嘴,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小狐狸顶着一身的“灰毛”,天真地笑着。花不寿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嗔怪道:“有什么事儿回去回去解决好不好?”
“哦。”
“好!”
林岁安和小狐狸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荞麦站在店门口,左顾右盼,就是盼不到人回来,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接,花不寿就带着闷闷不乐的林岁安回来了。
“楼主——”荞麦迎上来,花不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刻闭了嘴。
林岁安懒洋洋地吩咐道:“最近两天谁都不许打扰我,有事你自己看着办。”
荞麦用余光瞥了一眼花不寿,对方点了个头,她才应承下来。
回了房,林岁安静静地点上一盏蜡烛,坐在窗前发呆。她什么都没想,刚刚那一跤,跌得可不轻,还好椒椒软和,没什么大事。不过可把多多吓坏了,林岁安撑着头,头一次感到自己百无一用。
一炷香后,林岁安拍拍脸颊,决定给尹阙写封信,她提了笔,写上一句话,又感觉不太好,涂涂改改,不知道折腾了几回,脾气一上来,将信纸撕了个稀巴烂,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花不寿处理好小狐狸,便径直来敲友人的门。林岁安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说不要来烦我吗?”
“是我。”小福神隔着门,耐心地说着话。
林岁安坏笑:“你也不准。”
“那好吧,姐妹。”花不寿又开始耍宝了,林岁安长叹:“你去打听一下那个王家小姐的情况,过两天我去拜访一下。”
“好。那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花不寿顿了顿,道,“你好像还没吃饭。”
“哦,我过会儿自己去吃。”林岁安也学着顿了顿,咂咂嘴,“小狐狸有没有摔伤啊?”
“没有,他活蹦乱跳的。”花不寿对小狐狸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孩子虽然心智不全,但是骨骼柔韧,筋肉坚实,成天上蹿下跳的也没见出过事。
林岁安笑笑:“我也没事,你回去吧。”
“好,早些休息,你要是想给府君大人传信,我就去请子非来。”
“就你明白的多!”
林岁安佯装责备,门外却是没了声音。一滴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淌下,在桌面凝固,林岁安伸手揩了一下,摩挲着,思绪纷乱。
春风得意楼的生意依旧如火如荼,只是那个出众的燕姑娘不见了踪影。她养病许久,林楼主还是不让她挂牌,想来,无聊的看客们便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岁安一向不屑于人言,只是这一次例外。她破天荒地放出话来,说是燕姑娘身染重病,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性命,但不能再演出了,楼里将会推出新人,请各位老爷官人捧场。
这消息一出,瞬间让人群炸开了锅,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其他看不惯林岁安的老板们甚至连春风得意楼不干净这种言论都冒了出来,一时间,漫天流言,人心惶惶。
荞麦端坐在林岁安面前,忧愁爬满了她风情万种的脸:“楼主,客人们都不怎么来这里了,您打算——”
林岁安呷了一口茶,眯起眼睛道:“怕什么,老子吃饭的本事多了去了,还拍我养不活你们么?”
“可是——”荞麦欲言又止,林岁安又道:“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有处理办法。”
她笑着,是时候和宋含章做个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