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张华到处找遍了，也没有一条合适的绳子来拴小土狗，但为了宣示自己的“主权”，还是扯了一段红布条，在小土狗的脖子上，系了个结。也许是火腿肠起了作用，小土狗“忠诚”的跟在张华的身后。

张华相信那份问卷交给郭宁去办，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索性自己到处逛逛，这个村子虽然没什看头，但是村外的那座小土山，自己还未曾去过，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假期，好好爬爬山吧。拿定主意，看着小土狗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心想，这会儿要是老唐在就好了，能给它起个霸气侧漏的名字，但为了这么点事儿给老唐打电话又有点小题大做。

居高临下看着小土狗冲自己时不时摇摇尾巴，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相逢就是缘分，也别起那文绉绉的名字了，反正是条闯进自己院门的小贼，就叫它，“土贼”。

张华对着蹲坐在地的小土狗连着叫了好几声“土贼”，可惜“土贼”没有想象中的摇尾巴，或者原地转个圈之类的，似乎还在等待下一根火腿肠。张华心里还有点小失落，觉得，电影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张华于是向村外的小土山走去，“土贼”在后面紧紧跟随，从未试过走到张华的前面去，也是挺神奇的。

张华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虽然自己认不得他们，但是那些人识别自己一个外人还是挺容易的，只不过看着自己和身后的狗，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的笑，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可笑。

出了村子，便是土路，或许这山真的没什么稀奇，一条狭窄的小路似乎是靠着一个人往复的踩踏才诞生的。张华走在路上，看着两侧，逐渐冒出的野草，感到了真正的假期就应该是这样。只不过，远远的看到很多五颜六色的东西，那都是破烂的塑料袋，让他的心思不免有了磕绊。

突然，张华发现，远处山的方向，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难道在这穷乡僻壤，还有人也有“爬山”的雅兴？不免加快了脚步，想上去看个真切。

很快，两个身影越来越近，因为对方是下山，而张华是上山。

张华逐渐看到，对方一身的蓝黑粗布衣服，带着一顶一样颜色的短檐帽，肩上有一根木杆，后面还挂着一个铁桶。

再近些，二人打了照面，张华非常热情的招呼：“大爷，您好啊！”张华看清了这位大爷的面容，似乎在之前的体检时，并没有看到他。

大爷的皮肤黝黑黝黑，但却显得十分光滑，大大的鼻子下，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着。两只眼睛小小的，像是两颗黑豆镶上去的。眉毛也许是年纪的原因已经很稀疏了，只留下眼睛上面的一小柞，就像两片小雨伞，但是很黑。

“好！”大爷笑了，这一笑，那光滑的皮肤立刻调动起来，在两眼的外围绽放开了一朵花，显得眼睛只是一条缝。大爷的右手依旧搭在木杆上，左手把嘴里的烟取下，装进了口袋。

借着大爷这么一笑，张华发现大爷的嘴里，竟然一颗牙都没有了，两道牙床，像是打磨过的两片刀，泛着鲜红的颜色。“大爷您高寿啊？”

“老了，不中用了，八十三。”大爷把肩上的水桶慢慢的放下了。

虽然说话不是那么清楚，但张华也能分辨。只是看到那个桶里，居然是一整桶的水，不由得诧异非常。“大爷，您这是上山打水去了？”

大爷双手掐腰，似乎也是要休息一下子，“老了，前几年还能打两桶，老了，不行了。”

张华过去提了一把，这桶水，少说也有五十斤的份量。“大爷，我是扶贫组的，村子里不是有水吗？”

大爷：“那些水不好喝，还是山上的水好。村里懒省事，都是浅井，山上那口是深井，水甜。这几年也不知道咋了，得好一阵子才能蓄一桶水。能喝就再喝点吧。”

张华心里一阵歉意，虽然他不懂真伪，但是很多人都说，这几年，煤矿崛起，把地下的水脉都挖断了。地下的水到不了地面，井下还常有透水事故。虽然这个村的水不一定是祥云造成的，但是，总得有一个矿为之负责。但，谁会负责呢？

张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扶贫，是为了让这样的老人，能够平凡而快乐的度过余生，那么，也是给自己心灵一次纯净的机会。

“这是你的狗？”大爷注意到了张华身后的“土贼”，正无聊的舔爪子。

“啊。”张华看了一眼土贼，忽又想起了问卷，“大爷，您对扶贫工作有什么建议吗？”

大爷呵呵一笑，“老了，不懂啊，让年轻人折腾吧。”

面对这样的答非所问，张华则有自己的理解。确实，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也是折腾出来的。张华突然觉得站在大爷身边令自己特别惭愧，急于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放松一下，“大爷，您慢点回，我去山上转转。”

大爷弯腰就要去拿那根木杆挑起水桶，张华伸手要去扶，大爷轻抬手臂示意不用，“我自个来，小伙子，你用不对劲儿，会把我闪着。”

张华退过一边，看着大爷几乎蹲到了地上，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水桶随着大爷的膝盖，一点点的离开了地面。直到一切都回归了最初的平衡，大爷还从口袋拿出那根烟，又叼在嘴里，悠悠的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张华接着阳光，向村子看去，此时觉得，那个村子，在荒山之中，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

张华继续向山上走去，“土贼”始终紧紧跟随，因为一路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花时间注意的东西，甚至连狗都不搭理。

越往山上走，却越见荒凉。也曾看到一些山腰上的窑洞，但是，似乎都已久不住人，门都不见了。张华压制了上去看一看的好奇，万一窑洞塌了，自己可就被活埋了。

顺着脚下唯一的路，也不知道曲曲折折走到了哪里，直到看到一个小分叉，张华才注意到，这个分叉的不远处，正是一口井，井口架设的那个轱辘，就像矿上主井口的天轮。而轱辘那干裂的表面，就像刚才大爷枯白的手皮。

张华试着，想顺着分叉过去看看那口井，却发现脚下的台阶，根本不是台阶，而是一个斜土坡，自己险些摔个大跟头。张华心头不由得一阵担忧，那位大爷，又是如何扛着五十斤水，爬上去的。何况刚才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

井口微微高出地面寸许，是由青石堆砌出来的。看轱辘上厚厚的麻绳，少说也有二十米。井口没有盖子，就这么任由风吹雨打。只不过，来了这些天，张华只被风吹过。

看井下，黑洞洞的，也看不到一点点水的反光。张华对着井口“啊”的大喊一声，似乎隐隐还有回音。张华看四下无人，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喉咙撕开一道口子般大喊：“啊！”旁边的“土贼”似乎也被吓到了。

张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工作的时间长了，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东西，有时候去KTV的时候，喊一喊，吼一吼，也能释放一些，但那也是有所保留。今天，在这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释放。

都说大城市的人，多少都有点“神经”，而自己呢，一个小县城，一个小煤矿，一个小职工，没有富人的命，得了贵人的病，实在可笑。坐在井口边，伸手轻轻拍拍“土贼”的脑袋，温柔的说着：“一会儿去村长家给你再买点火腿肠啊。”

“土贼”趴在地上，由着张华的手搭在自己的头上，它对所有的语言，似乎格外的迟钝。

张华的安逸享受了片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显示，居然是于大春。“喂，于科长，啥事儿啊？”

“张科长，有个事得麻烦您一下，这几天我们科里有检查，好多事忙不过来。能不能把郭宁先调回来，哪怕等忙完了这阵子，再给你送过去。”

张华心里一阵恶心，“那个，调令是郑总下的，人也是郑总选的，要不你问问郑总吧？”

“哎呀，多大个买卖，还用问郑总，咱兄弟俩私底下说好倒行了，不行我从科里给你抽个人送过去，小冯行不行。扶贫多大个买卖，还当正经事办了？”

“不行啊，我做不了主。”张华下定决心，“你还是问领导吧，领导同意，我随便。行了，我这还有事，随后再聊。”挂了电话，张华看着“土贼”，哼哼着“狗东西”。便带着“土贼”要去村长家的小卖部买火腿肠。

等他回来，已经快到了饭点，村长蹲在门口抽烟，看见张华：“张干部，还有啥事？你那个小兄弟已经问过了。”

张华：“哦，问过了就不问了。村长，来你家买几根火腿肠。”

村长这才站起身：“哦，要好点的还是一般的，你吃了还是送人了？”

“拿好点的。”身子一让，露出了蹲坐在后面的“土贼”，“给它吃了。”

村长不屑的一看：“有点钱就是闲的，火腿肠喂狗？害吧，害吧，有钱就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