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的太阳都是那么明媚,而今天更胜从前的地方,则是,没有一丝丝的风,就好象地球,不转了。
虽然已经开春,但大地似乎还没能从太阳那里吸收够足够的光和热,只要有风,还能让人想起过去那瑟瑟发抖的窘迫。但是如果没有风,人们就成了待在烤箱里的红薯,等待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成熟,慢慢变得香气扑鼻。
也许是透过窗户的光照暖了被子,张华今天越发不愿意起床了,但是“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手机不断的震动,正是那“问卷”被传送了过来。张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触到手机的一瞬,不由得缩了一下,实在是太凉!
那很快就恢复了状态,拿起手机,看着矿上支部给发来的调查问卷,一共十条问题,要求他们二人挨家挨户的走访,必须把村民的意见集中起来,并“拍照存档”。
居然还需要“拍照”?这明显是不信任自己,肯定是王小明最新的主意,张华不由得狠狠的问候了一遍王小明的祖宗。回头,郭宁已经不知去向,自己打算好好看看那十条问题,一看,不由得又想骂,真不知道是哪个二百五选的题,一点意义都没有?
张华给郭宁打电话,郭宁没接,却见一颗脑袋从窗户上冒出来:“咋了哥?”
张华把这十条问题通过手机转发给了郭宁,“你去做个走访调查,问题已经发你手机上了,你先去,我随后找你去。你在外面干啥了?”
郭宁:“那我走了啊?不知道哪跑来一只小土狗,怪好玩的。”
张华一听这话,突然来了精神。从小他在村里长大,没少追着村子里的狗打闹,自己本来也想养,但是康宝觉得宠物身上的细菌太多,对孩子的健康是个隐患,所以这事后来再也没提上日程。赶紧把衣服裤子都套上,连裤带都来不及系,匆匆跑了出来。
郭宁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只见一只黄色的小狗,正摇着尾巴慢慢的跟随。张华轻轻的喊着“啄、啄、啄”,那小狗听到了信号,停下,转过身,一身的杂乱的黄毛,很多地方都已经结了疙瘩,眼镜和嘴巴都是黑色的,而且嘴巴很短。
张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那小狗仿佛认得一样,撒欢的跑了过来。张华很开心的笑了:“小畜生,俗话说吃人嘴短,一会儿陪大爷出去溜溜,不许朝三暮四啊!”
郭宁先到了村头的村长家,门没锁,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辆桑塔纳2000,郭宁看了一眼便往正屋走去。进了门,看见村长一家子正围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肯德基全家桶。郭宁纳闷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从哪弄来的?
村长看见小郭,不由自主的把手里还粘着肉丝的鸡翅扔到了地上,赶紧起身,把自己的横在全家桶与郭宁之间,似乎,那是个了不起的秘密。“小同志,有事?走,外面谈。”
郭宁笑嘻嘻的,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似乎自己是专程来巴结领导一般:“村长,扶贫工作组给下发了一个问卷要求每家每户都得回答,您是村长,做个表率吧?”说着,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桑塔纳,似乎刚洗过,挺亮堂!
“这是亲戚的车,过来看我来了。”村长眼神坚定,声音却不够嘹亮,“有啥你就问吧,我不懂就不乱说了。”
“简单!”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张华发给他的文件,一字一字慢慢念到:“第一个啊,对中央全面取消农业税有什么看法?”这叫什么问题?和扶贫有关吗?
村长就像受到了感召,眼神坚定看向远方:“好!肯定是好!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说明党和国家是实实在在为老百姓着想的!”
如果不是自己还在拿着手机念屏幕上的字,郭宁都会以为自己是在看《新闻联播》。“那个,第二个问题,对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有什么看法?”郭宁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制度。
村长的目光依旧坚定:“好!肯定是好!国家做的每一项决策都是为了老百姓,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我们要坚定的贯彻落实。理解要做,不理解,要边做边理解。”
郭宁和村长并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也不知道村长这个人就是这样,还是他太紧张了。毕竟只是个走访问卷,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啊?
接下来的问题其实郭宁都不怎么清楚,但是最后一个问题,他倒是很感兴趣,很想听听村长的回答:“最后一个,对于扶贫工作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村长的激情也燃烧殆尽:“好,都挺好,没意见!”
“那村长您忙吧,我还得去下一家,打扰您了。”郭宁低头看着手机,匆匆把村长发言的精要简单记录下来,然后便向外走去。
村长也不挽留,赶紧钻回屋内,不知道桶里还有没有肉?
但紧挨着村长的几户人家,郭宁虽然都敲开了门,但是不管是大爷还是大妈,是大哥还是大姐,一听说是要问几个问题,无一例外的都是摆手:“不懂,有问题去问村长,不知道。”然后便把郭宁无情的拍到了门外。
这对于郭宁倒也无所谓,反正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还节省了自己的时间,他也乐得早点回去钻被窝。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家,看起来门面和村长家不遑多让,郭宁对着绿色的大铁门“梆梆”拍了两下,突然从上方飘下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谁呀?”
郭宁抬头,确信上面没人,但也对着上方,估摸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是扶贫组的,来做个调查问卷。”
大概等了三五分钟,大门才被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脸上的胡须也没有刮,胡乱的向外伸展着,一双厚实的大手不住的来回搓,一条条的老泥不断的从手间掉落在地上“不好意思,屋顶有点漏水,刚才在房上面。你说你是干啥的?”
郭宁只好再次表明来意:“我是扶贫组的,今天是过来做个问卷调查,为了更好的把扶贫工作做下去。”
黑汉子“那你问吧,估计么啥用。”
郭宁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么啥用”,但是对这个人,有点好奇,毕竟他和别人,不一样。
郭宁拿出手机,正要读第一个问题,黑汉子问道:“问题都在这手机上?要不你给我,我自己看自己答吧。”
要是在平时,郭宁真怕对方拿上自己的手机撒丫子就跑了,但现在,很坦然的递了过去。
黑汉子看了看,并不说话。接着向下划拉,直到把所有的问题都看完,便把手机要还给郭宁。见手机上沾了不少自己手上的灰尘,还打算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比自己的手还脏。“对不住啊,把你手机弄脏了。”
郭宁的注意力并不在手机,而是期待接下来他要说出来的话。
黑汉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那个牌子郭宁没见过,便问:“这烟多钱一包?”
黑汉子这便要向郭宁散烟,郭宁赶忙伸手一挡:“谢了,不会!”
“尝尝吧,乡下这糙烟。”黑汉子自己点了一根,“又不贵,两块钱一包。”
郭宁任由他抽着,安静的等着,似乎十个问题,他要慢慢梳理出一个答案。
这根烟,被这黑汉子五口就吸干了,把烟头扔在地上,任由它自生自灭。“小兄弟,我跟你说个实话吧,你这些问题,其实我都不太懂,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但是我有点感受啊,你听听不?”
郭宁瞬间把自己架到了记者的角色上去了,而且他认为,不让播的新闻才是好新闻。“您说,我听着。”
黑汉子的话,带着刚抽过的烟味,一点一点吹到了郭宁的脸上。“其实吧,对于我们来说,懂不懂要干啥了?国家让干啥,我们就干啥呗。而且,这不,国家还有扶贫,我们就算啥也不干,也不至于饿死,大不了就是娶不上媳妇呗。”
郭宁觉得这才是首次和村里人正常的交流,不由得随性起来:“你成家没?”
黑汉子似乎有点得意:“有了,孩子都好几岁了。我不是这个村的,我在城里,我爸不想走,说住不惯城市。我这没事就回来看看他。”
郭宁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鲁莽的问问题,这样似乎打断了对方的思路,扯到了别的地方。
黑汉子却没有让郭宁失望:“而且你瞧这村里的人们,一天到晚好吃懒做惯了,国家定期还给发点粮、发点油,可把这帮人惯坏了。我记得是前年了吧?”黑汉子还在思考时间是否准确,“有个老板,过来看中我们这片地了,说是想种山楂还是啥来,我记不清了。人家自己的苗,还给供饲料,雇村里人给定期浇浇水、上上肥,等果子红了,人家再过来收。切,没人干。”
“为啥没人干啊?”郭宁也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没人干,应该不单单是懒吧?
黑汉子接着说道:“各家有各家的理由吧,反正到最后,成了啥了你猜?跟人家老板要钱,说是把地租给你,你自己从别处雇人给你弄果园。老板觉得不划算,悄眯眯的走了。”
郭宁也觉得这样做,似乎都成了小地主了。
黑汉子可能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飘,又把话题扯回来:“再说你这个问卷,尤其是最后问有什么建议?我觉得吧,最好把村长给换了。”
郭宁不敢相信,黑汉子居然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怕村长?”
黑汉子笑的很坦然:“我爹年纪大了,他动一下试试。我又不在村里,怕他个毛!”
郭宁又问:“这个村长不咋地?”
黑汉子有些落寞的说着:“其实,好多回了,有那些不错的老板们过来想投资,也有些好的政策能给村子带来点实际东西。都是被那个屌东西搅黄了。要不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了。上面的想的再多再好,中间这帮货不好好干,最后苦的,还是下面人。”
郭宁有着深深的共鸣,他觉得黑汉子说的不只是这个村,至少,还有祥云煤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