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成为经理办公室主任的那一天,就一直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想当年,自己的老子是董事长,他都没怎么伺候过,对着“谋朝篡位的反贼”,他怎么可能会去招呼?于是乎,每天早上到办公室签个到,然后便人间蒸发了。新董事长虽然有气,但毕竟碍于老董事长的威望,也不会说什么。倒是于大春三天两头往自己这边跑,他也不缺跑腿的人。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诉,说供应科如今办事效率低下,很多紧急采购的物资迟迟不能到位,严重影响生产。新董事长的上位又是仰赖集团公司的几位领导的扶持,而且之所以把他派来,一是因为他“听话”,二是他打了包票,绝对如期完成生产任务。但面对如今生产上严峻的局势自己不得不“忍痛割爱”,在一次会议上,点名批评了于大春,说他“定位不清楚。”
从此以后,除非新董事长主动召见,于大春都不敢随意走动,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失势”了,而谁又是背后“捅他一刀”的人呢?后来,他把目标锁定到了马文涛身上。
其实,事情并非于大春想的那样。
新董事长身边总是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的,“太子”又不屑于伺候,因此新董事长只好自行物色,而看到办公室人员的履历后,对最年轻的马文涛,有了兴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年轻,而且是单身。
新董事长虽然也五十岁的人了,但很热爱体育锻炼,没事就喜欢跑步和太极,所以跟随的人必须能够早起,而那些懒惰成性的司机们,自然是没有这个精力的。同时,新董事长应酬极多,随时可能有出车的必要,所以他的跟班必须心无旁骛,能够“全身心”的把自己贡献给企业。综合考量之下,马文涛是最合适的人选。何况,他在“前任”手下,不受重用。
马文涛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变换,是在一个晨会。
晨会往往都是在七点召开,本来,打扫完卫生的马文涛,看见新董事长进来之后,是要主动回避的,但是,当他把套铲归位,向新董事长鞠躬致意后,正要出门的一刹,被新董事长叫住了:“文涛,拿我的办公室钥匙,把我的烟拿来。”
马文涛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芙蓉王:“董事长,人马上就来了,您要是不嫌弃,先抽我这个吧。”
新董事长微微一笑:“你这烟哪有劲儿啊,去,烟就在我桌子上,快去快回!”
马文涛接过那把被一根黑色的线绳拴着的钥匙,赶紧就往外跑,却没想到迎面撞到了闲庭信步的王小明,王小明破口大骂:“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人了,没有个轻重!没长眼?”
马文涛陪着笑脸:“对不起王科长,实在对不起。”急匆匆跑了过去。而坐在门口的董事长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马文涛跑了回来,会议室的大门敞开着,但是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作为经理助理的王小明正在主持会议。马文涛把万宝路亲手交到了新董事长的手上,还没来得及转身,新董事长悄悄说道:“去把门关上,然后搬个凳子,坐我后面。”
这句话不单马文涛听到了,主持会议的王小明也听到了,二人同样是诧异,但是马文涛的心里就如新年夜晚的礼花姹紫嫣红的绽放,而王小明的心里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要把自己由内而外的吞噬。
当马文涛搬了个凳子坐好,董事长还好意提醒一直盯着马文涛看的王小明:“王助理,继续啊!”
王小明这才尴尬的笑笑,继续这已经不知道“方向”的会议。
会议期间,马文涛好像回到了部队的礼堂,自己的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和凳子接触,全程腰背挺直,双手平放于膝盖,就像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他的目光虽然无处安放,但他选择直视正前方所有人的头顶,这让他显得格外精神。而这一切,也被新董事长明亮的手机镜面,看个真切。
这天的会议,其实核心只有一项,就是讨论工人的劳动保护用具,如何按照新的劳动保护修正法,重新制定。而这场会议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是由王小明滔滔不绝地朗诵他准备了一周的新方案。
而王小明的新方案,核心更加简单,就是以“责任落实到人”为名,要求以后不得以队组为单位领取劳保用具,必须本人亲自领取,还需签字确认。而且领取时间将从原来的一月一领取,改为随时领取。
当王小明朗诵完毕后,便象征性的向新董事长及各位经理征询意见,但是对于这样的小事,经理们往往都不屑于作答。而这件事最大的执行部门供应科科长于大春,却不急于表态,或者说他是不知道该不该表态,因为他一直在观察新董事长的眼神。奈何今天新董事长一反常态,经常闭着眼,偶尔才会睁开一刹,让于大春犯了难。
在经历了大约一分钟的沉默后,新董事长突然睁开眼,斜着身子问身后的马文涛:“你也听了半天了,你从工人的角度,觉得可行吗?”
王小明也笑得像个开花馒头:“就是,小马,你也说说,我们这是民主会议,就需要多听听群众的声音。”
马文涛很紧张,因为他觉得让他坐在这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如今还要当着全矿的干部发言,手心里的汗水直接透过了裤子,浸在了膝盖的皮肤上。声音难免有些结巴:“我,那个,我,觉得吧,那个我觉得,是吧。”
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快憋成了内伤。
新董事长:“没事,有话你就说,不要紧张,错了也不要紧,但要说出心里话。”
马文涛定了定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尽量慢下来:“董事长,各位领导,我觉得吧,这个方案,弄不成。”
王小明眼睛都能喷出火了,但依旧笑嘻嘻的问:“哦?说出你的看法。”
马文涛似乎越说越流利:“您看,让工人自己去领,那是不是还得工人自己去劳资科核算应该领的东西,然后再去供应科库房领取,劳资科和库房能不能保证每天都有人,白天黑夜都有人?尤其是那些上夜班的工人。这要是以前,直接在班前会把自己那份领走就好了,多简单。”
于大春似乎嗅到了一点风向,虽不想贸然行动,但也不想让风头被马文涛一个人抢走:“董事长!我们供应科表态,为了全矿职工的福祉,我们愿意增加人手,把劳保发放时间延长,甚至可以24小时服务。”
新董事长欣慰的看看于大春,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不愧是我的好主任。那目光让于大春感觉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
新董事长缓缓说道:“王助理,我建议你以后再定制度,多听听职工的声音。这个方案,回去重做。行啦,其他的事,还按照之前说的,都下去赶紧落实吧,散会。”
会议室一共有两个门,董事长坐在前门口,很多人为了躲开董事长,都刻意从后面走。而于大春,明明座位就靠近后门,还非要绕一个大圈,走到前面,对着新董事长问:“董事长,没事我就先回去工作了,有什么需要您说?”
新董事长淡淡的说:“没事,快去忙吧。”
于大春有些失落,哪怕是给新董事长接送孩子上下学也是好的呀。
董事长也准备起身要走,身后的马文涛眼疾手快,双手扶住董事长专属的老板椅,看准时机,双臂默默用力,把椅子抬起0.1公分的高度,轻轻向后一拉,没有发出一丝摩擦的噪音。
待董事长系好肚子跟前的扣子,马文涛赶紧双手向捧着尚方宝剑一样把那把钥匙归还给董事长,董事长看到以后却没有接,而是飘然从他身边走过:“你拿着吧,我还有一把,以后早点起,帮我把办公室收拾一下。行了,回吧,有事我再叫你。”
马文涛谢过新董事长,再稳稳的把老板椅,提起来,推回到桌子下,感觉到这一来一回,竟有使不完的力气,不由得就像一个练武之人刚刚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兴奋。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之时,他看到,王小明还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手里的文件,左看右看。
马文涛忍不住问:“王科长,我走了啊,您出来的时候,记得锁门啊!”然后潇洒的甩着头,走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快要将他的背影化为灰烬。
马文涛第一时间去了库房,找到武臣男,却发现武臣男搬了一个马扎坐在门口叹气,过去兴奋的大喊:“武总,领个插线板。”
武臣男:“呦,这不是马师傅,不开车跑我这干什么了,当心王小明考核你!”
马文涛这下真的忍不住大笑了,得意地说:“就他?他现在骂我可得掂量掂量。你这里有插线板没有,董事长桌子上那个太旧了,给我拿个新的,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