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里，武臣男站在队伍的最左侧，四个借调来的员工一字排开只能在他的右手边，林慧和宋娜在身后站了一排，害怕站在工人的身边，会蹭脏了自己的袖子。

于大春面对着七个人，从怀里的口袋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红本，上面一个金色的党徽散发着温和的光芒。“现在咱们正式开会，有几个事情要说一下，你们要记住。”说着就把目光从本子上提起，看到武臣男双手背在身后，“小武你的本呢？”

武臣男赶紧跑回办公室拿了一个本，左手支撑，右手拿着笔等待训话。

于大春难掩失望的神色：“当领导的，连个这也得我教？什么叫开会，开会是为了传达领导的指示，你不记录能行？你脑子就那么好使？以后啊，每次开会都要有记录，每次开完会，你得写会议纪要，随后我还要抽查你，清楚没有？”

武臣男抬着头瞄了于大春一眼，便再次低下头，在打开的本子上，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随着于大春清了一下嗓子，这会便开始了。“今天，咱们重点说这么几个事情，首先一个，前几天，蒋总过来检查，指出了几个问题。蒋总说得很对，说得很对。我觉得，大家应该反思，值得反思。这里面有我的责任，但是更主要的，是在你们自己，尤其是武臣男，应该检讨！我是科长，我得总览大局，哪有时间天天对着你这些鸡毛蒜皮给你处理问题，你就应该自觉的、主动的把问题解决掉。”

武臣男艰难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科长，这个情况。”

“你先听我说完！”于大春打断了这干扰的声音：“我话都没说完你插什么嘴？有理了你？”怒气冲冲的瞪着武臣男，连带旁边四个本来敢于直视的人，也低下了头，连呼气都不敢用力气，就好象挨骂的是他们一样。

于大春又看了一眼笔记本，却似乎找不到刚才讲话的线索，磕磕绊绊的，也得把话继续下去：“主要是问题，问题一定要解决，不解决那成了啥了？现在每天办公室围的一堆人，我看着就头疼。”于大春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匆忙的拿出看了一眼，便不耐烦的挂掉，扔回口袋，“你们瞧瞧，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我哪还有时间管你们。所以，库房这块，武臣男！”直直的盯着武臣男说道：“你得起好带头作用，把工作做到位。如果说下次再出现问题，你是主要责任，我是次要责任。公司罚我五百，我就罚你一千，公司罚我一千，我就罚你两千。我不好活你也别想活！”

武臣男低着头不住的苦笑，那笑容借着地板扭曲的反光，又再次映入他自己的眼帘，让一切都变得像是一场笑话，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小丑。

于大春的话还在继续：“当然啦，我也不是非要罚你，你也可以罚他们嘛，谁不听话你就罚谁。罚光为止，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咱还缺人呢？有的是那找不下工作的，急着到处托关系想进来的。”

武臣男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的确，有太多的人盯着“供应”这块肥肉，总觉得在这里能够得到“实惠”。但为何至今库房这边还是只有他们寥寥几人在苦苦支撑，归根结底，还是有太多的纠葛。一块蛋糕，如果分不匀，那么，他们宁可看见蛋糕烂在那里，也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多吃一口。毕竟，都饿着，也是一种公平。

于大春又翻了一页纸。他不翻还罢，翻的一瞬，也让人督见，他的一页纸，不过也只写了十来个字，而且写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的签名大家都见过，规规整整，看来是特意练过。

于大春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下面，我要求，所有人，听清楚，是所有人，包括科办公室里面的，以后，每人一个小本子，把各自每天的工作，都记录下来。具体到每一件事的每一项，怎么办的，用了多长时间，都是和哪些人接触的。到了月底，我要挨个儿检查，不合格的，一律罚款。工作做不完的，该加班加班，自觉点，都是现代人，加加班怕什么。看看那一线城市，北京、上海，加班都是家常便饭。”

这句话威力可不小，宋娜在武臣男的身后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用的力气有点大，武臣男没有防备，身体还往后仰了一下。

只不过在于大春的眼里，这也是一种抗议：“怎么啦你？有话说！感冒了头晕？”

“没有啊。”武臣男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科长，我是觉得吧，就这几个人，每天干工作都忙不过来，还得花时间写这东西，没必要吧？”

“我刚才怎么说的？你就没有好好记！”于大春把手里的小本一合，一把塞进裤兜，指着武臣男的鼻子就骂：“什么叫没必要？有没有必要是你定了？我也觉得没必要，我还觉得我没必要管你们了，你们把工作干好了没有？天天叫唤忙了、忙了，忙啥了！这都几天了，库房里面的铁链都收拾不了，卫生也不打扫。我今上午来了，还看见你们玩电脑，以后不行，断了网，再不行，每人的办公桌后面安一个摄像头，把画面都传到我电脑上，我亲自监督你们，有没有必要？”

林慧和宋娜的脸不自觉的红了，毕竟这玩电脑的，所指目标很明确啊。

于大春还没说完：“武臣男你好自为之吧，反正，人，我也给你配齐了。活要是出不来，你自己看着办。你自己说，给你多长时间？”

武臣男在思考，这个活究竟指的是铁链，还是全面盘点？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择高不择低：“一个月吧。”

本以为于大春的眼睛已经噔到了最大，这下，又大了一圈：“好家伙！你是逗我玩呢？就得一个月时间？你还想干什了，干脆全矿停产等你收拾吧，行不行？两周，最多两周！我告诉你，到时候我带上蒋总过来看，到时候。”于大春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他气呼呼的拿出手机，但是一看到上面显示的名称，赶紧摆摆手：“赶紧动起来，会先开到这，散！”

然后拿起手机匆忙的往外跑，出门的瞬间，让人听到了他留下的一句话：“董事长您好！”

等于大春一走，宋娜立刻向武臣男哭诉，只不过没有眼泪来渲染气氛：“老武，我不行，我不加班！我孩子还小！”

武臣男悻悻的看着宋娜：“哼哼，谁的孩子大？我的孩子比你的还小呢。”然后看着林慧：“去你的货架上，给咱每人领一个本吧，给科里的人也预备上，估计他们随后就过来拿了。”

林慧同样也是气呼呼的：“这不是瞎闹了，写那东西有什么用？工作干不干看结果不就好了，写了就是干了？简直是搞形式呢。”

武臣男无暇解释，但觉得头有点疼，刚想揉一揉，他的电话响了，一看，正是于大春，赶紧接起来，大喊一声算是提醒其他人：“科长！”

林慧和宋娜赶紧闭嘴，紧紧的盯着武臣男的手机，仿佛那里面会释放出什么神奇的东西一样。

“董事长刚才打电话了，过几天要亲自过来看望大家，时间还没定，赶紧动起来！时间紧，任务重，从现在开始，周末取消休假！”没有给武臣男留下说话的机会，电话那头的人便消失了。

但是宋娜的嘴撅的更高了，要是没人拦着，她敢把天顶个窟窿。林慧只能一声又一声的叹气不住的说：“瞎指挥！简直是瞎指挥！这和李科长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武臣男看着四个工人，正要安排工作电话又响了，居然还是于大春，只得又提高音量喊：“科长！”

“我看库房的名单上还有个郭宁，今天没来？请假了？”这次倒是不慌不忙，等待着武臣男的答复。

“他扶贫去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

“哪有！多会儿说了！这种事，你得经常提醒我。行啦！不说了，赶紧把他叫回来，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还有闲情管别人的闲事？”

“科长！”武臣男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怕再慢一点，对面的电话又挂断了，“郭宁是劳资科调走的，我没那个权力叫回来，要不你去跟领导说吧？”

“行啦，知道了，赶紧干！”

武臣男把手机握在手里，难保不会再来一个电话。看着林慧：“把郭宁的本也准备上，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然后看着围成一圈，像是要打麻将的四个人：“师傅们，咱们准备动起来吧？你们四个互相商量，一个人跟上小林，一个跟上小宋，剩下两个跟我，我那活儿多。”

四个人互相一阵挤眉弄眼，然后穿着“开裆裤”那位，脖子就像立不直一样问：“领导，干活好说，先一人给发一副手套吧？”

武臣男还以为是什么刁钻的问题，没想到如此轻松：“那好说，一会儿让小林先一人给你们一副，坏了再拿，咱不缺那东西，只要把活干了，什么都好说。”

“开裆裤”又问：“还有个事，请示一下领导，我们的钱，怎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