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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3 造化弄人

2017-11-23发布 4036字

这一路上出奇的平静。墨乔赶路的速度不很快,可是到中午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徽州城里。昨天晚上墨乔对张九年说她要回到徽州去,说徽州是方小楼的家,也是她的家。这句话本来是逼张九年的,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快些抽身而去,墨乔心里虽然觉得徽州城南青石巷的医馆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可是她却从未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说也奇怪,这时墨乔一走进徽州城,就感觉到浑身的舒服轻松,刚才还觉得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的,可是现在立刻就清晰了,还很快乐。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墨乔心里说不出的踏实,她在徽州住了一个月,早已经把徽州城的道路摸得清楚了,她身轻体快,甚至想飞到青石巷的医馆里面。她想到了留着山羊须,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韩四叔,那个调皮捣蛋对自己却很是尊敬的小鬼头,那个瘸了一条腿,武功却最好的铁叔子,那个爱开玩笑,老不正经却医术高明的三叔,还有和蔼温顺的大富伯,木讷的吴礼伯,和温柔可亲的大娘和二娘。墨乔虽然和他们相处时日不多,可是他们是方小楼的亲人,那也是自己的亲人,况且他们对待自己不都是跟对待亲人一样?墨乔心里终于满是温暖了。

她想到了从那天自己急急忙忙地和方小楼出去救佳枳,果然预料正确,把佳枳给救了,又解决了几个过来明抢暗夺的常崇义的犬牙。可是一个不慎,到了洞渊派,才导致经历了这么多危难。她自然想起了张九年,可是现在她就是想到张九年也没觉得十分难受,因为自己已经回来了,张九年的心思也了了,他既然没事儿了,还有一个从天上下来的仙儿陪着他,自己还有什么事儿不能了呢?上天这样的安排才是合理的,虽然自己早一步遇到了张九年,可是真正正确的人是方小楼啊,而他命中的人是仙儿啊。

墨乔是从南门进城的,不一会儿,便到了青石巷口。只见医馆门前仍然有一群人在那里,这时的情景简直和自己第一次来的那天一样,不过就是没有方小楼在旁边,哦,这还用担心吗?来到这里了,又知道方小楼没事儿,还怕他不会回来?心思恍惚间,墨乔已经到了医馆门前。

这时候她发现喜医馆门前的人的状态和以前并不一样,而是人人都露出一副或震惊,或悲伤,或恐惧的神情。墨乔一过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六旬老汉就过来了。墨乔认得他,他是住在后巷的王进财伯伯。进财伯满脸惊惧和伤心,看到墨乔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说道:“哎呀,陈姑娘啊,总算是有人回来了。这……这医馆……”说到这里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好像立刻就要痛哭一样。墨乔道:“进财伯,别惊慌,到底怎么了?”那王进财捂面道:“陈姑娘,你……你进去看看吧,却不知小楼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墨乔没有回答,前面围着医馆门口的人们给墨乔让开了一条路。墨乔一进门,就看到了柜台前搭着的床板上趴着的一具尸体。这个搭的床板是晚上来看门的人睡的,很多时候是小鬼头看门的,而有时候是韩四叔,吴礼伯和大富伯不常看门,可是一个月也都有三四次。

而床板上的尸体面部朝下,看样子是那个调皮捣蛋却对自己很尊敬的小鬼头的。墨乔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她扒开脸一看,果然是小鬼头的,脸色已经是青色,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周围的血已经凝住了。显然不是刚死,看样子像是昨晚上死的。墨乔知道里面还有更恐怖的,因此并没有表现得很疯狂。她往柜台里一去,就看到了韩四叔。韩四叔是扭曲着身体躺在地上的,而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好。显然是韩四叔夜晚听到动静,便出来查看,而死在这里的,韩四叔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第一个听到动静的人肯定是他。他的脖子也是一个一样的血痕,很显然杀人的凶手是同一个,并且武功高强。

韩四叔曾经是镖局的总镖头,武功不弱,也是一个硬手,而周围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破损,并且他身上也没什么伤痕,显然是一刀或一剑被封喉的。墨乔开始害怕了。她走过前面的向街屋子往里面院子去,迎面就是吴礼伯的尸体。墨乔惊呼一声,害怕至极,因为这具尸体太过恐怖了,尸体的五官都在扭曲着变形,眼睛却瞪得很大。吴礼伯临死的时候肯定是要出去打斗的,因为他的尸体还靠着墙站着,发出的一掌还在腰前。显然那人出手迅捷至极,他一掌还未发出已经割了他的喉咙。

吴礼伯尸体的前面就是大富伯的尸体,他是躺在地上的,身上也没有伤痕,就是被割了喉。墨乔很震惊,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人会有如此厉害如此快的出手,明明他们的武功都是不错的,还是被一击致命,并且是同一种方法,墨乔甚至都分辨不出来这是刀伤还是剑伤,因为实在太快了,伤口都分辨不出来什么。墨乔还没有彻底死心,因为她觉得铁叔子和三叔的武功很高,或许能有什么线索。可是她已经知道他们也绝计活不了了。

这时候墨乔并没有特别伤心,而是特别震惊。如果他们中有人死了,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死了,墨乔肯定特别特别伤心,可是竟然这样死于非命,还是死的这样蹊跷,墨乔实在不明白。她见铁叔子住的厢房门是半掩着,就要往那里面去。这时,忽然从房顶上跳下来了一个人,落在墨乔旁边。墨乔扭头一看,竟然是张九年。她没有特别震惊,因为这时候她的全部心念已经在这件全家被灭门的事儿上了。

张九年颤抖着嘴唇,自言自语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墨乔没有理会他,往铁叔子的屋子里进去。他是躺在床上的,脖子上依然有一道血痕,上身没有穿衣服。地上却掉着一根铁杖,那是他的铁铸的拐杖,而铁杖上有血迹,旁边还有四根手指散落着。墨乔这才发现原来铁叔子的左手四根手指在临死前也被斩断了。这说明他们在之前曾经打斗过。不过很显然铁叔子并没有支撑了几招,他便也仍然被割喉了。

墨乔注意到了地上的铁杖,她拿起来一看,仍然是以前的那根,有二三十斤。可是铁杖头却有一个深深的被兵刃砍过的痕迹。显然那人曾用手里的兵刃与他的铁杖对了一下,而那人的兵刃肯定是最好的刀或者剑,因为能把铁叔子手里的铁杖一下子就砍成这样的兵刃一定是极其罕见的。墨乔扭头看了一眼张九年,因为张九年的弯刀就是一把极其罕见的宝刀。她再去观察铁叔子被砍断了手指的手掌,和他脖子上的血痕,墨乔认出了这是一把刀砍出的。因为剑的力道绝没有这么大,能够如砍瓜切菜一样把一个铁杖砍成那样,还能一个反手准确斩断人的手指,在接着就是一招割了敌人的喉咙。

墨乔站起身来,瞪着张九年,脸色凝重,没有说话。这时候她心里简直难受极了,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九年显然也震惊至极,一句话不说。他自然知道墨乔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她到厢房的另一间吴礼伯和二娘住的屋子去,二娘却死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刚要出门,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那时候吴礼伯已经出去,她这才穿好衣服起来看,可是她却死在了那儿。墨乔对这个并不是特别震惊,她已经预料到了就会是这种情况。那边的厢房是张九年的屋子,墨乔刚才听进财伯说“怎么小楼没和你一块回来”时,她就知道方小楼没有在这里,可是她还是要去那里看看,虽然她一点儿也不信方小楼也会被那用刀的凶手杀死在房间里。可是她还是进去了。

屋里的陈设和他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墨乔想起来了自己躺在床上养伤时候的情景,她心里一阵悲苦。张九年就跟在后面,他脸色一直很不好看,他想问这里怎么没人,却没说出来。他并不知道这里就是墨乔和方小楼曾经一块住过的房间,他若是知道了墨乔和那男人共住一房,或许会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行过男女之事。他们是没有的,虽然在百草门下面的山谷里,他们都曾动过情欲,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

墨乔出来以后就到了正厅,那里住的是三伯,这里的主人。三伯的武功很高,墨乔想从那里再得到些什么线索,毕竟她已经从铁叔子那里得到了两个重要的在别处没有得到线索,一是凶手用刀,而是凶手的刀很锋利。可是进屋之后,墨乔失望了,三伯甚至就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割了喉,死的状态和那几个人一模一样,没有中毒,没有打斗的淤血,甚至没有死前的痛苦,就是一刀割喉。墨乔发现桌上有半碗药,这时候张九年已经把药端了去,他查看良久,又仔细地嗅了嗅,摇头道:“不过是寻常的发汗解表药,不会有毒的。”墨乔又去查看三伯,发现他果然没有中毒的迹象,于是缓缓说道:“三伯身子向来不好,吃这个药很正常。”她说这个话的同时是在注视着张九年的,因为她早已经怀疑凶手就是张九年。张九年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去后院看看。”

墨乔很震惊,冷冷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有后院?”张九年道:“我是从房顶上下来的。”墨乔没有再问了,因为这个回答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十分合理。

后院里很安静,那里住的是大富伯两口,还养的牲畜,马匹。两个马匹和其他的牲畜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跟平时一样。墨乔更感到害怕了,她推开了大富伯屋子的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里面躺的有人。躺的是大娘,那个说话声音温柔,四十多岁的女人。墨乔一直很喜欢她,大娘对她很好,墨乔在这里住的那一个月所有的饭都是她做的,做好了端给墨乔。墨乔晚上也会来这里跟大娘聊聊,说起徽州城里的各种小事儿。大娘还会告诉她方小楼是个怎么样的人,告诉她方小楼是怎么学武功的,又怎么离家拜师,告诉她怎么才能让方小楼永远地听她的话,不跟她生气。大娘也有武功,可是并不怎么高强,墨乔和她一般不说自己练武的事儿,可是墨乔却最喜欢她了。

只见大娘依然平静地躺在床上,牙关紧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就像是生病的人一样。可是她脖子上一道凝固了的黑红色血痕告诉墨乔她已经死了。墨乔气血上涌,看上去昏昏沉沉,就像是要晕倒了一样。张九年要伸手扶住墨乔,而墨乔眼睛往下,却看到了大娘穿的里套衣服,尽管只露出来一点儿,可是墨乔已经能想象出来整个衣服是什么样子的了。那是一件里套的白色粗布衣服,白色也不是绸子的那种白色,而是泛黄的白色。粗布料子一点儿也不舒服,很硬,甚至有点儿扎手,这是织出来的棉布,墨乔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甚至从没有穿过这种布料的衣服,她一直是穿绸子的,尤其是贴身的衣物。

墨乔忽然觉得刚才胸口闷得那口气再也忍不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一点儿也不顾及身份和气质的大哭,她伏在床上痛哭不已。她还没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多么快乐啊,终于把这一件事儿了了,谁知道回来之后竟然看到了这一切。哭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哭累了,而张九年一直在她旁边看着,沉默不语。墨乔停了哭泣,再看床上,已经哭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