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哈哈大笑,连说了几个“好”字,摸了摸肚子说:“可有吃的?最好是熟食,叫士兵们好好用过午饭,咱们这就回师!”
他这一次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冲进草原腹地,一是为了抢战马,二来也是为了威慑一下达靼部落们,叫他们安生一些,由此可以稳住回鹘人,也算是给北方带来一段暂时的安定。
两天两夜的追击,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如今竟是处于一片沙漠与荒漠的交界处,向东、东南方向是一大片的沙漠,李弘益也不知道是不是后世的腾格里沙漠,只见天地间一片昏黄,夏日的热风卷着细细的黄沙。
他想吃熟食的小小愿望落空了,附近没有水源,那股达靼溃兵慌不择路,竟然逃进了沙漠,把他们也引到了这里来。
于是李弘益胡乱吃了两口干粮,便押着俘虏,慢慢悠悠地朝西面居延海的方向而去。他们携带的水囊不多,也只是昨天上午补给了一次,他只觉得干粮难以下咽,干咳了两声,眼巴巴地盯着周成。
周成的水囊也是空的,他出来得急,一直在赶路,还要节省些水喂马,于是一帮人有气无力地在七月的烈日下,无精打采地行进着。
在队伍中间的达靼俘虏们看到李弘益,眼中充满了畏惧,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狠的人物,自己明明都已经逃跑不敢再战了,偏偏追了足足四五百里,也要把他们抓住。
也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自己这群人的命运如何?反正大多数达靼人是认命了,他们又饿又渴,困乏得厉害,又被弱水边的一场血战彻底吓破了胆子,只怕余生都不敢再张弓挎刀了。
在回去的途中,一小队十人的斥候遇上了李弘益等人,欣喜地迎接了上来,然后他们的水囊被李弘益、曹用行等将领恶狠狠地抢了去,大口地灌了起来。
一路上不时看到倒毙在草原上的马匹和被剥光了衣服的达靼骑兵尸体,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吸引了大群的苍蝇,看上去很是恶心。不用想,这都是那些回鹘人干的,也只有他们这样的穷鬼,才会去抢这些看上去更加穷困的达靼人。
三天后,当李弘益返回居延海边时,这一片牧场已经再次被回鹘人所占据。在原本达靼人的营地,李弘益看到一群回鹘人围在营地中间,群情激愤,不知道在争吵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叫周成押着俘虏和抢夺回来的战马,先去休息,和曹用行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他走了过来,人群立刻鸦雀无声。伍时杰握着横刀,正在跟十多个回鹘牧民对峙。
李弘益环顾了一周,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他咳嗽了一声,问:“怎么回事?伍统领,你来说说!”
伍时杰收回了刀,说:“前些日子达靼人攻打了三个回鹘部落,除了妇孺,其余人等尽被屠戮,只有这十多个人跑了出来!咱们这一次打败了达靼人,他们不敢上战场,却来此间寻仇,要把达靼老幼妇孺杀光,好为自己的族人报仇!这帮人已经是第二次来闹啦!”
他急切地凑近了,低声说:“游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杀人了!屠灭部落,实在是有伤天和啊!”
又对着曹用行说:“副指挥使,一定要劝劝游击啊!不能再杀人了!”他的语气充满了祈求。
追随李弘益好歹三年,伍时杰对自家都指挥使看得明白,李弘益平素里虽然说话和气,从不摆什么架子,可是有些事情却很是固执,认定了的事,从来不轻易改变。或许玉门军上下,也只有曹用行和李珽能够在某些事情上劝住他了。
曹用行的眉头皱了起来,摆出了一张苦脸,伍时杰不提还好,一说杀人,他就想起第一次对阵达靼人,自己亲手砍了十多个脑袋,想要壮壮胆量,结果跟李弘益一样,几个月都没有缓过来,现在回想起来,胃里又开始翻涌了。
不等曹用行开口,李弘益说:“杀人是为了立威,咱们在战场的威风足够了。某也不是嗜杀的人,屠族就免了吧!”
连伍时杰这样的传统军人都劝阻,李弘益只觉得有时候汉人的心肠也忒好了些,远的来说,五胡乱华的诸族,哪一个不是曾经被中原王朝所优待?近一点的“安史之乱”,唐玄宗对安禄山的待遇还不够好么?再想一想蒙元、满清,哪一个异族入主中原不是大肆屠杀?
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有人开始劝阻了。他以前一直对屠杀达靼部落心怀歉意,甚至连续好几个月都在做噩梦,每日里不断反思,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穿越犯,所以就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了?
他看了一眼领头那十多个侥幸逃亡出来的幸存回鹘牧民,这些人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等待着他的决断。
于是李弘益说:“这些达靼妇孺老幼,便不要杀了!都留给你们当奴隶!重建你们的部落!”那十多个回鹘牧民顿时有些失落,李弘益又说:“俘虏的达靼士兵,逐一审问,哪个手上沾过回鹘人的血,交由尔等处置!”
回鹘人顿时欢呼了起来,个个感恩戴德,甚至有几个还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李弘益坦然受了。对伍时杰说:“伍营统领,此事就由你去办!若是达靼人人都不承认,杀人立威,你总会做吧?”
伍时杰一拱手:“诺!”只要不屠族,他便再没有其他意见。他心里明白,李弘益这是要收买回鹘的人心,当即领着一班兴高采烈的回鹘人,朝着俘虏营而去。
李弘益左右看了一眼:“林大端何在?”颇超乞光凑了过来,笑着说:“林营统领正带兵在营外巡视!”他的汉语是越发地熟练了。
颇超乞光现在周成手下任兵马使,管两都四百人的骑兵,党项、回鹘混杂,有几名汉人军官协助。他现在过得挺滋润,有了李弘益的庇护,颇超部再也不用担心吐谷浑人的压迫和剥削了。
林大端当日一战成名,他和手下的陌刀手成了玉门军上下最受尊敬的人,就连回鹘人见了他,都发自内心地恭敬行礼,然后敬畏地躲在一旁。
休息了一天,到了晚上,李弘益将手下将领及所有赶到的回鹘头领召集前来议事。伍时杰先禀报到:“游击,已粗略查出,现有达靼俘虏六千余人,其中参与屠灭回鹘两部落的有四百余人,卑职凑了个整,杀了五百人!”
回鹘众头领都惊叹起来,第一次听说杀人还要凑整数的!不过心里却愈发高兴,这是李将军大人为他们报仇啊!
有几名玉门军的回鹘骑兵军官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李弘益两次北上居延海,都是为回鹘人撑腰,他们与有荣焉,更觉得脸面有光。
林大端等伍时杰说罢,也上前回报:“达靼部牧民人等,计两万有余。当日大战,消息传到此处,有数千人北逃,追之不及,还请都指挥使恕罪!”
游牧民族虽然说不上是全民皆兵,可是这种军民比例依旧高得吓人,竟然达到了三比一!李弘益笑了笑:“大战之时,咱们顾及不了许多,何罪之有?不过此次召集诸位,乃是要告诉你们,咱们既然出兵北来,便一次性地把后患都解决了!”
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挂在木架上的地图:“缅播高带着斥候四处收集情报,居延海南北大略已经被咱们搞清楚了!”缅播高在下面得意地笑了起来。
“居延海北还有两支达靼部落,现在我下令!”李弘益朗声说,帐内所有人不由得一肃。“全军休整数日,兵发海北,扫平居延海四周!让这一片土地,彻底成为我们大唐的牧场!”
对于那些达靼部民和俘虏,李弘益自然不可能全部交给被灭了族的那三个回鹘小部落剩下的十多个人,他有缅播高这个熟悉内情的“回奸”,自然知晓现如今居延海回鹘部落的情况。
对于大泽以北到居延海这一带的回鹘部落,大唐乃至归义军官方的称呼,仍旧是“沙州回鹘”。李弘益觉得这个概念太笼统,因为沙、瓜等州以南的回鹘也被包括了在内。
他为了方便,自己的称呼则是居延海回鹘。经过两次与达靼的大战,再加上玉门军征了部分骑兵,各回鹘部落人口很是不均。
他一边指着地图,一边随口将达靼俘虏们分配下去,要求各回鹘部落彼此安分。重新统计了各部落的人口、牛羊等,按照家庭组成,一户三至七八人不等,以十户为一帐,百户为十帐,千户为百帐,各设骑尉、都尉、校尉等军职,总领军民事务。
至于特耶乌这样原本就有数千人口的部族头领,则分别授以“昭信校尉”、“鹰扬校尉”等军职。他把汉朝以来的那一套军职拿出来忽悠回鹘人,与大唐的军事编制略有不同。
特耶乌很是高兴,昭信校尉与李弘益第一个官职昭武校尉很相似,他自觉在李弘益的心中,分量又重了一些。
然后李弘益又设了巡检虞侯,准备让董一元派出熟悉法律的人手,前来居延海四周巡视,针对各帐的民事刑事纠纷判决。
对于李弘益的指手画脚,大部分的回鹘头领都认了,他们二十多个小部落,总共不过五六万人,实力微弱,彼此还不能团结,所以才一而再地被达靼人欺负。这一次若不是李弘益及时赶来,只怕居延海的牧场就要彻底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