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头不断催促中,虎蹲炮第三次开火,接着是第四轮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朝着奔杀而来的达靼骑兵扑去。
在漫天的石子和羽箭下,林大端带着手下一字排开,牢牢站在了阵前。他眯着眼睛看着百米开外转瞬便能冲杀而至的达靼骑兵,大吼:“放!”
所有的陌刀手一齐右脚前跨了一步,将长长的陌刀斜斜地垂在地上,等待着达靼骑兵的到来。
他们微微地下了头,任由达靼骑兵的箭射在头盔和铠甲上,碰出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无力地弹落在地。
李弘益的钱没有白花,心思没有白费,除了两三个陌刀手被羽箭震得身体抖了抖,竟无一人伤亡。
达靼骑兵大怒,他们原本就够嚣张了,胆敢以一半的兵力对冲李弘益的回鹘联军,而且骑兵在左翼打的还不错,虽说中军这里对付这一支奇怪的步兵吃了些亏,可是最终的胜利必定是属于腾格里大神护佑的达靼人的!
看到对面的唐军中出列了一支百余人的小小队伍,孤零零地站在阵前,扛着一把把长长的大刀,这些达靼骑兵只觉得,若不先把这些不知死活的士兵乱马踏死,实在对不住他们的站位!
百米的距离,对于全力冲刺的马匹来说,也不过短短的数秒,林大端闭上了眼睛,心无杂念,耳边似乎只有达靼骑兵的马蹄声。
他突然爆喝:“起!”猛地抬起头睁开眼,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使劲将陌刀向上一挑。
就在他眼前,一名冲近的达靼骑兵丑陋的脸上显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原本前身贴在马脖子后,伸长了手臂,挥舞着弯刀准备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唐人将领劈倒在地。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他坐下的马儿突然发出一阵悲鸣,口鼻出开始冒出血沫,不过向前奔了两步,突然一头栽倒,左前蹄连带着左半边身子,被整齐地切割出一块,冲天的献血喷涌而出。
达靼骑兵握着弯刀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在跟随着跌落在地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连带着左臂的半边身体也脱离了出去,巨大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传自喉咙深处的惨呼,然而这声音只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直到死,他都不瞑目。
林大端被飞溅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人,滚烫腥味的马血泼洒了一脸,他伸出舌头舔了一舔,也不去理会就在脚下不远的达靼骑兵尸体,一抖陌刀,迎着第二个冲过来的达靼人狠狠劈了下去。
战场上突然出现了刹那的寂静,陌刀手连挑带劈,刺击斩杀,先后四拨达靼骑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一百二十七人,犹自站立着,一个未倒,全部都变成了血人!
李弘益的阵中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在这欢呼声中,曹用行热泪盈眶,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人马俱碎!真的是人马俱碎!大唐威武!大唐万胜!”
在他的大吼声下,更多的士兵跟着大吼起来:“大唐万胜!大唐万胜!”林大端浑身热血,他左右看了一眼血人般的同袍,突然觉得自己的先祖就站在身旁,陌刀大将李嗣业也站在他的身旁,鼓励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欣慰地说着什么。
在唐军雷动的欢呼声中,林大端坚定着举着陌刀,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一百二十六名陌刀手跟着前踏了一步。
对面的达靼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他们硬生生地勒住了马,不管坐骑的嘴巴被勒得冒出了血,惊魂未定地盯着陌刀手们,踯躅不敢前进。
对于达靼人来说,这支唐军的火炮、弓弩和震天雷,虽然造成的杀伤极大,但是他们悍勇的血脉,在冲锋中无暇顾及,靠着一股野蛮的精神拼杀,再加上左翼骑兵占据了优势,这才叫他们不顾伤亡地死命冲锋。
然而陌刀手的出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血腥的方式,活生生地将自己的一个个同伴连同坐骑劈成了碎肉!
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终于将他们隐藏在悍勇表面的骨子里的软弱胆怯唤醒了。热血一过,冷静下来的达靼人回顾四周,看到不少熟悉的同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战场上到处是被劈死、被踏死的破烂碎肉,成片的战马和士兵尸体,受伤的马匹和士兵们的悲号,他们终于害怕了!
陌刀手整齐了踏前一步,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陌刀手踏出了第二步,在反应过来的各军官指挥下,虎蹲炮、弓弩齐发,达靼人开始转身逃跑了!
曹用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弘益,说:“风沙挺大的!”李弘益笑笑,刚才见到陌刀手的英姿,他只觉得热血翻涌,也忍不住跟着曹用行一起大吼大叫,似乎这样才能把那种激动的情绪发泄出来。
他顺着梯子往下爬了两步,直接跳了下来,大喊:“老曹,该咱们出马了!”曹用行抹了抹眼眶,敏捷地追了上来,大声说:“走!杀贼去!”
五千回鹘骑兵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时辰,李弘益翻身上马,在林大端踏步向前时,绕过了后阵,直朝达靼人的右翼而去。
曹用行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从得胜钩上取下他那支大枪,在他后面,二十名亲卫骑兵举着“李”字大旗,保护着两个人。
预备骑兵的加入,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让正面对阵的达靼骑兵再也坚持不住,慌乱地向着东方逃去,他们狠狠抽着马鞭,只想远离这一处让他们在后半生噩梦连连的修罗战场,如果他们能够活命的话。
正面战场的逃跑,形成了连锁反应,与回鹘骑兵犹自冲杀的另一支达靼骑兵也溃逃了。他们以近六千骑与万余骑回鹘打得难舍难分,甚至还占据了些优势,已经是尽力了!
周成耷拉着左臂,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羽箭,露着半个箭身在外面,头盔已经被打掉,头发散乱,浑身血污,满脸羞愧地迎了上来。
他带着万余人打近六千人,反而被对方占了上风,若不是玉门军的二千骑兵死死拦住,只怕这帮临时拼凑起来的回鹘骑兵早就崩溃了。
李弘益在望车上看得明白,知道这并非是周成指挥不当,实在是沙州回鹘难成气候,当下宽慰了两句,叫他回去休息,和曹用行领着五千骑兵,一路追击而去。
他也不刻意追杀,只是以正常马速跟在后面,遇到落单的小股达靼部队,便冲上去吃掉,然后一刻也不停歇,只在后面追赶。
回鹘人虽然也缺乏战马,但是普通的马匹还是足够多的,李弘益每人两骑,轮流换骑,一路追过居延海,朝东方草原杀去。
他故意留了一小支达靼骑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追杀了两天两夜,中途灭了一支数千人的收留这支骑兵的达靼小部落,困了就将身体绑在马背上打个盹儿,饥了渴了拿着干粮水袋,在颠簸的马背上凑着吃喝。
不时有坚持不住的回鹘骑兵落马,好在身边二十名亲卫都是周成一手训练出来的,可以说是玉门军骑兵中的精锐,有他们保护,李弘益和曹用行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到了第二天夜里,除开掉队的,李弘益身边只有三千余骑了,他看到部下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休息。
周成回营中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在伍时杰、林大端等人的劝说下,好歹休息了半日,便不管不顾地带了三千骑兵,紧紧地追了上来。
一路上收容了不少掉队的回鹘骑兵,得知李弘益带着兵只管往前冲,他心里焦急,如今他看得明白,自己的前途便系于李弘益身上,况且曹用行还跟着,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到了第三天上午,总算是追上了李弘益等人。看到随意扎起的营地外,上百游骑巡视,他这才放下心来,也不顾疲劳,连忙进营拜见。
李弘益还在睡觉,他着实是累坏了,反倒是曹用行,因为自幼练武,身体素质好,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看到随行的回鹘骑兵依旧疲惫不堪,便仍旧叫他们休息,一切等李弘益醒来再说。
快到中午,李弘益才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帐篷透过的阳光已经到了头顶,大惊,连忙跳起来钻出帐篷。
看到曹用行和周成,急切地说:“快,上马,继续追!”曹用行劝阻道:“十一郎,咱们已经深入居延海以东五百余里,到了河西达靼的腹地,再冲杀过去,都要追到贺兰山啦!”
李弘益叹了口气:“咱们玉门军缺马,光靠着回鹘是不够的,若要战马,必须从达靼人这里抢。这一次若没有足够的战马,岂不是白白杀这一场?”
周成当即笑道:“游击,前日我出发时,伍、林两位已打扫了战场,派兵前去达靼人的牧场。听闻咱们抢了一个达靼小部落,连带着一路收容达靼溃兵的战马,差不多有五千多匹了啊!”
李弘益长舒了一口气:“这便好!只是还有一支小部队在前方,说什么也要追上去灭了!咱们做人,一向便是说灭了这支胆敢侵扰居延海的达靼,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曹用行嘿嘿大笑:“不劳十一郎费心啦!上午周成赶来时,我们便去追上了这支溃兵,只有三百余人,人困马乏,早就没有了战心,偏偏逃得匆忙,连粮食水囊都没了,咱们追得又紧,一见到我们,便跪在地上投降了!当时你还在熟睡,未经你的允许,十一郎不要怪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