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衫行走江湖的这些年里,剿灭的山贼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许多豪杰毕生斩杀的坏人甚至都不及景衫一天里面杀的多。
江湖上都说是景衫嫉恶如仇,对他的行为大加赞扬,甚至还有不少人深感景衫所为,也效仿他的做法。然而只有景衫自己知道,他之所以剿灭了这些山贼,唯一的原因便是这些山贼都曾“得罪”过他。
这所谓的“得罪”并不一定是什么大的问题,可能只是一些口角,或者不经意间得罪了景衫,便为整个山寨招来了灭顶之灾。
一般来说,武林中对待那些山贼,通常有几种原则。其一便是“只诛首恶”,比如即便是去诛灭皖南五畜那样的恶贼,大部分的武林中人也都只是把包括五畜在内的,十恶不赦之人除去,至于那上前的山贼则任由其逃命。
可景衫不同,每每要对某一山寨动手,上到首领下至马夫,只要是景衫目之所及,很难会留有活口。
而且就连景衫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每当他大肆杀戮过后,内功的进展也会相应的加快,在潜意识里更加增进了他杀人的念头。
可是景衫虽然杀戮无数,但从没有人指责过他“乱杀无辜”。因此在景衫忽然听到诸葛云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景兄弟不用惊讶。”诸葛云笙看出了景衫的慌乱,安抚道:“我并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可根据对你内功的判断,为了使你在失去七情的时候不会有太多奇异的感觉,此门内功在除去你身上七情的同时还会不断膨胀你的欲望。放在普通人的身上,欲望膨胀之下最多是心生贪念、色欲。但我们武林人士则不同,由于你身怀武功,在欲望被这门内功膨胀之后,会很容易的产生‘尝试使用自己本身的武功’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一旦出现,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乱杀无辜,用这些人的生命来鉴定自己的武功是否有所进境。当然,在你杀人的时候肯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过那只是内心深处在自欺欺人罢了。”
景衫虽然仍旧不想相信诸葛云笙的话,但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情的确全被诸葛云笙猜中,因此景衫自己也不得不有些慌乱:“那……依照诸葛大哥的看法,我却该当如何?”
“我阅历有限,不过倒有两个办法。”诸葛云笙见景衫愿意听自己的忠告,心中也很欣慰:“其一,也是最根本的一条,既然七情是由这门内功舍去,那你只要自废武功,将内力散去便可。”
景衫这浑身的武功乃是十余年苦修所得,怎舍得随便散去?因此才听到这里,便摇摇头道:“诸葛大哥便说第二条吧。”
“第二条。”诸葛云笙略带失望的摇摇头:“便是舍去心中欲念。俗话说‘无欲则刚’,其实即便将七情六欲尽数舍去,人也未必不能成活。比如那少林寺中的和尚们,便一个个以舍去七情六欲为目的,到最后每日里与青灯古佛为伴,内心之中倒也另有一番清净。”
“对啊,无情无义虽然不好,但无欲无求又是另一等境界!”景衫听闻诸葛云笙的建议,好似走投无路时忽然柳暗花明。可是景衫虽有心如诸葛云笙所说,去追求所谓的无欲无求,但形势比人强,他体内还有剧毒未解,不得不按照朱祁钰的话做。
想到这里,景衫索性将朱祁钰如何给他下毒,又如何以此威胁他将武林各大门派的首脑除去一事给一一说与了诸葛云笙。
诸葛云笙本以为景衫只是放不下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插曲在里面。若不帮景衫除去了体内的毒素,那景衫少不得还要受制于朱祁钰,至于“除去心中欲念”云云,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诸葛云笙听景衫说完了话,心中便起了帮他脱困的念头。再加上若景衫所言属实,眼下武林也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他诸葛云笙虽然已经很久不问世事,但武林有难,拯救武林于水火仍是每一个武林中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样吧。”诸葛云笙想了一会,走到景衫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帮你弄解药这个事情就抱在为兄的身上了,你之后就安安心心的,不用为此发愁了。”
景衫得了诸葛云笙这一强援自然喜不自胜,可是又不想太过分的表露出来,于是还故作推辞道:“这……诸葛大哥这么多年隐居于此,我怎好意思一来就麻烦大哥出山?”
“咱们兄弟之间就不用说这些了。”诸葛云笙心意已定,也就不管景衫推迟与否,直接走出了房门:“你只管告诉我那朱祁钰的大帐在哪,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就等我把解药给你带回来吧。只是一点,你从这里出去之后也得去跟全天下人说明,江湖将永不介入朝堂之争。否则即便这次的危机过去了,以后朝廷仍不会让这么一大颗钉子钉在自己的身边的。”
景衫在听了诸葛云笙的一番话之后,其实心里也渐渐生出了退隐的想法。或者说景衫从一开始就未必没有这种想法,只不过迫于各种事情,这想法一直被他压抑在心里,只不过在与诸葛云笙一番话之后被勾引了出来而已。
再者说,方才诸葛云笙那一番话说的言之凿凿,任谁听了也要怕上一怕,景衫自然也不例外。富贵虽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想到这里,景衫再不犹豫,只是对诸葛云笙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尽我所能去将中原各派说服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门派其中大部分并非给我面子,而是暗地里听从了朱允炆的调遣,所以我能起到的作用应该也很有限。”
“无妨。”诸葛云笙笑着摆了摆手:“若有冥顽不灵的,我就亲自去一个一个说清楚。”
听闻诸葛云笙此言,景衫才算是放下了心来。武林中本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或者说一向谁的拳头大,谁的武功高强便是道理。按照此时诸葛云笙的修为,不说武功盖世,起码也已经难逢敌手,由他去跟人“讲理”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人出了谷,景衫在路上已经跟诸葛云笙讲明了朱祁钰的大帐,之后便骑上了踏霁,先行返回武当山去了。而诸葛云笙看着景衫背影逐渐远去,才算是慢悠悠的走上了正路,此间细节暂且不提。
就说景衫到了武当山下,发现那些围着武当山的朝廷军马不知何时都已经退去了,山上山下也没了那许多哨岗。看来之前的军营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为了钓他这条大鱼而设的。
上得了山来,武当派中也没了之前被围时那种紧张的气氛。景衫一溜烟的走到了真武殿,却只看见清虚和清明二人在此。景衫寻问之下,却得知原来这些日子武当山上虽然没什么大事,但叛军却已经对朝廷发起了总攻,其余长老均去统领本部弟子四处巡逻,或者扰乱朝廷的兵马去了。
清虚抬眼看见景衫进来,畅然一笑道:“师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两天建文帝的兵马紧攻皇城,估计不日间就要打下来了。”
“这……”景衫看着满眼尽是欣喜的师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到最后只好咬咬牙,一闭眼道:“师兄,我此番回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个事情的……咱们不能再帮建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