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衫光是面对着诸葛云笙,就已经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因此张嘴说话时难免显得有些慌乱:“那个,诸葛大哥,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是啊。”诸葛云笙对景衫的紧张并不以为然:“曾经我也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以为,你已经死了。”
诸葛云笙说出这句话,也就是表明了他对隼的计划,至少是计划的前半段已经了然于胸。
这段话在景衫听来,自然也有两层意思。其一自然是诸葛云笙以为景衫会在隼的“候选者之争”中落败,然后死于非命,而另一层意思却也未必不是在说,诸葛云笙以为景衫会做出与蓝白衣一样的选则。
人就是这样,当面对比自己弱的人时,才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而一旦景衫意识到诸葛云笙的武功远在现在的自己之上,仅仅是听了对方这两句根本算不得指责的话,就已经羞的老脸通红。
为了缓解一下尴尬,景衫清了清嗓子问道:“看来这几年里你也不乏奇遇,怎么现在却想起来到这隐居了?”
在景衫问话的时候,诸葛云笙已经在房中的一个角落取出一盒茶叶,帮景衫沏好了茶水。沏茶时诸葛云笙并没用什么茶具,而仅仅是拿了两个大茶缸子,冲泡出来的茶水也显得有些浑浊,看来不是什么好茶。
景衫多少年没有喝过这么劣等的茶叶了,因此看着缸中的茶水,却只是点头致谢,而没有举杯。
“我哪里来的什么奇遇。”诸葛云笙自嘲的笑了笑:“当时我和蓝白衣被那厮抓住,蓝白衣为我而死,这些就都不提了。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想尽了办法为白衣报仇,可是毒喙何等庞大,我区区一个小小的游侠却要如何与之抗衡?”
轻轻巧巧的泯了一口茶水,诸葛云笙接着说道:“期间经历多少,我也就不用多说了。到最后求天无路,求地无门,我只得最后寄希望于自己。本来我想着勤学苦练之后能多杀几个毒喙的杀手,就多杀几个毒喙的杀手,这样一来多多少少也算是为白衣做了些事。可是没想到,三年过去,我的武功突飞猛进,竟到了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地步。”
景衫听见诸葛云笙这么说,简直就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他自问身为武当弟子,又得离情诀这一功法相助,十年的时间里能有此成就就已经是天赋惊人。可是按照诸葛云笙所言,他练得不过是个粗浅的功法,也没有名师指导,怎么可能在几年之内有此成就?
不过虽然心里不信,但景衫也没必要把这些疑虑问出来。毕竟于他而言,无论诸葛云笙时拜了隐士高人为师,还是吃了什么天才地宝,亦或是机缘之下得到了精妙的练功法门,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听见诸葛云笙用这么个蹩脚的说法敷衍自己,景衫也就顺着他的话道:“不想诸葛大哥竟有如此潜力,兄弟在此恭喜大哥了!只是却不知……大哥既然已经练成绝世神功,为何不找毒喙复仇,而是独自躲进了这深山僻谷之中?”
“一开始,我的确是满怀着报仇的想法。”诸葛云笙对景衫的疑惑也很理解,因此点头解释道:“可是等到三年之后,我的武功打成,准备出谷的那一天,我却突然疑惑了。”
“疑惑什么?”景衫问道。
诸葛云笙脸上波澜不惊:“就算我去找毒喙报了仇,手刃了隼,难道蓝白衣还能活过来不成?既然白衣不能死而复生,那我又何必去做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呢?”
“诸葛大哥这话就不对了!”景衫和诸葛云笙说了一会话,身上的压力渐渐小了很多:“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们活着的人难道不该为她们做些什么?那隼既然是杀害蓝白衣的元凶,诸葛大哥空负绝世神功却不能让他以命抵命,那你这身武功岂不是都白练了?”
“或许你是对的吧……”诸葛云笙叹一口气道:“不过三年过去,曾经的仇恨早就淡了,剩下的只有我对白衣的哀思而已。至于报仇云云,我想就算白衣在世时,也不想我这么做的。”
“话可不是这么讲的啊!”景衫也不知是怎么了,虽然诸葛云笙报仇与否和他全无关系,甚至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诸葛云笙不去报仇反而是件好事。但听见了诸葛云笙的回答,景衫莫名其妙的就有些生气:“就算你不想帮蓝白衣报仇,那起码也该仗着这身武功出去行侠仗义,为民除害。那毒喙多少年来都是武林中一个除不去的毒瘤,若你真能将隼杀了,不也是一大功德?”
“我杀了隼之后,毒喙里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隼。就算我灭了毒喙,武林中还会有另一个‘毒爪’、‘毒牙’……毒喙之所以能存在了这么多年,并非因为它自己,而是因为武林中需要这样一个组织。现在的毒喙其实行事已经不算过分,若毒喙倒了,肯定又许多其他杀手组织想要接替它的地位,等到了那个时候对武林来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还不一定呢。”
景衫心知劝不动诸葛云笙,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待在这山谷之中,把身上的武功就白白浪费了么?”
“武学一道,哪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呢?”诸葛云笙又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所谓武学,无非是人生里的一大消遣,无论强弱都不需强求。而且每天在这山谷之中,观乎天地之变化,俯仰宇宙之伟岸,难道不也是人生中的一大乐事?”
“或许如此吧……”景衫看着诸葛云笙,黯然道:“不过我不能理解。”
诸葛云笙看着昔日的友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内心之中未免没有丝毫内疚:“那你现在贵为武林盟主,每天游走于叛军与武林之间,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景衫一愣,他之前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按理来说,他现在武林盟主的地位,未来镇中将军的身份,乃至于朱祁钰答应他的裂土封王,都是他“得到的”东西。
但是抛开了这些东西之后,他还剩下什么呢?
“看看这面镜子吧。”诸葛云笙说着话,将一面铜镜摆在了景衫的身前道:“看看这面镜子,在你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仇恨?杀戮?欲望?还是……”景衫迟疑着,说出了他一个又一个以为的答案。
“那这东西我怎么可能看得到……”诸葛云笙莞尔一笑,随即正色道:“是红血丝……你也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景衫这才想起,从朝廷正式反击,华山崆峒被灭之后,他不断游走于各大门派之间。再加上后面拜访少林,又被朱祁钰生擒……林林总总算下来,他少说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诸葛云笙见景衫不答,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就凭你现在的武功,如果不主动去涉入到这些武林纷争里,其实完全不用如此疲累的?”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景衫站起身来道:“实不相瞒,今天我本来是想杀你的。但既然你现在武功盖世,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从今以后你我各走各的,我不劝你出山,你也别再劝我收手!”
“唉。”诸葛云笙也跟着景衫站起身来:“可是你现在身中不治之毒,就算一切都能够如你所愿,三月之后毒发之时,不也都是一场空而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