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也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但是在刚刚贺礼唱诵完的七十博士和一众官员心中,却无异于洪钟雷鸣,淳于越虽然是坐着,但仍旧觉得浑身酥软,就要倒下。胡亥现在已经是十五岁的大人了,虽然在赵高的教诲之下他也写了一手好字,并且对于秦国律法知之甚详,但偶尔也看一看诸子典籍,他心中也知道诸子典籍是十分有内涵的东西,此时听到嬴政这话,也是吓了一大跳。
就在群臣都震惊万分盯着嬴政与李斯两个人看的时候,扶苏站了起来。
“父王,万万不可啊!”
听到扶苏这么一句,众人才稍稍安心。如此破天荒的荒谬之举,怎么可以施行呢?必然得有人出来阻止嬴政和李斯才是!
“陛下,万万不可呀!”蒙毅也起身说道。
随后众博士、儒生和官员都纷纷起身,同时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嬴政看着扶苏,眼神伶俐如刀。站在他身边的赵高只觉得身子一颤,似乎周遭的空气都在这一瞬间便寒冷了。
李斯则低下了头。嬴政在兴头上颁布的命令,谁人可以阻止?这些人必然是徒劳无功,而扶苏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
“为何不可?有何不可?”嬴政猛地站了起来,盯着扶苏问道。
扶苏正要辩解,可是嬴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挥手说道:“放肆!”
那种君临天下颐指气使的帝王威严刹那间在大殿之上散开,原本五光十色陈列着各色珍宝的大殿在这一刻仿佛被黑风席卷,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心中一闷,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随后嬴政对李斯说道:“李斯!”
“臣在。”
“此时朕便交由你来亲自执行,一个月之内朕便要见到成效。再次期间,谁人敢不停号令,格杀勿论!”嬴政雷厉风行地说完之后便立马转身离开。
赵高更在嬴政的身后,一起随着嬴政来到了后宫。听到一路上嬴政对扶苏骂骂咧咧,心中有些窃喜。等着到了嬴政的寝宫,赵高便偷偷对嬴政说道:“陛下,扶苏公子还真是被那些如生给带坏了。陛下千载之功,万世不可逾越之业绩,已经震动天下。扶苏公子若是能够猜度圣心,把陛下的本事学去一二成,后世子孙传而习之,大秦基业便能够万世永存,何必去学那些儒生的道理呢?”
嬴政闻言立马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扶苏要是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当初就应该让你去交扶苏。”
赵高又是诚惶诚恐地说道:“臣的学识不及扶苏公子一二,怎么能当他的老师呢?”
“哼,你比他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一会儿你去长杨宫给他送一册《韩非子》,告诉他,年底的时候朕要考校他。”嬴政吩咐道。
“对了,韩终、候公和石生这三个人出海多长时间了?”嬴政突然想起了这一茬事儿问赵高道。
当初嬴政责怪赵高办事不利,徐福出海多年未归之后,赵高便又吩咐了重新出海。此时听到嬴政的消息,赵高说道:“船刚刚造起来,前些日子里有人回复说他们已经出海了。这一次臣已经把他们的家人全都抓了起来,不论能否找到神仙他们都必须在一年内赶回来,否则臣便将起家人族杀。”
嬴政点了点头:“这样做很好。”
说完之后嬴政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突然盯着看赵高看了一会儿。这把赵高看得云里来雾里去。良久,嬴政才转过目光,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把胡亥给我叫过来,今儿没有跟他说几句话,嗯,就这样。”
等着赵高把胡亥给叫回来之后,看到胡亥那清秀的面庞,想着胡亥在赵高的指导下已经渐渐没有了小时候顽皮的禀性,对其母亲郑氏也十分的孝顺。嬴政心中很是满意。其实他最满意的还是胡亥这孩子十分的听话,对自己的主张也都十分的认同,这一点就比扶苏强太多了。
“郡守收赋不利,该当何罪?”嬴政直接问胡亥道。
胡亥看了赵高一眼看,见到赵高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心中没有来有了底气,当下说道:“按时不足赋者,鞭五十,罚一年俸禄,延时足赋者杀。延时月余于不足赋之九成者株连,更甚灭族。”
“你以为,此律严苛否?”嬴政问道。
胡亥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赋税关乎行军调动,一日拖延便有可能导致大军行军不利,战场失败。赋税是国家大事,不能有丁点儿的马虎。臣以为此律不仅不严苛,反倒极为宽容。儿臣以为,拖延一刻也当株连!”
嬴政点了点头又问道:“乡亭之官徙徒不利者如何?”
“当杀。”胡亥说道。
“为什么当杀?”嬴政坐起身子看着胡亥说道。
“徙徒之事本稀松寻常,亦无甚难度。而我大秦素来是宽政而严刑,徙徒时间放得很松,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一旦有意外,必然是负责之人玩忽职守,又或者是劳役心有不满,蓄意拖延。此是对大秦之蔑视,必然需要重则。”
“宽政而严刑?这是谁跟你说的?”嬴政看着胡亥问道。
胡亥看了赵高一眼,说道:“是师傅交的。”
嬴政闻言哈哈大笑:“赵高,你交的很好啊!胡亥这孩儿比扶苏实在是强太多了!朕应该如何嘉赏你才好?”
赵高摇头说道:“都是臣应该做的,不敢贸然领尚。”
听了这话,嬴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竟然就不给赵高赏赐了。而赵高却比得了赏赐还要高兴,因为这证明嬴政更加信任自己了。
而嬴政则盯着胡亥,心中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这太子之位是不是应该交给胡亥呢?
……
焚百家之书留实用经典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大秦帝国内传开了。
远在巨野湖的彭彪收到上头的命令之后,赶忙到巨野湖通知彭越。彭越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想了想,看着彭彪说道:“我说二叔,他让烧书你烧就是了,咱家又没有这些玩意儿,你心疼什么?”
“这书能烧吗?这不是糟蹋东西吗?皇帝他是怎么想的?”彭彪虽然学识不精,许些字儿还认不太熟,但是也知道每一本书都是杰出人物的心血之作,是万万烧不得的。
彭越却不这么认为,他冷笑了一声:“二叔,你这是老糊涂了吧?你总共才认识多少字儿?就在这里充门面了?”
彭彪一脸尴尬,觉得跟彭越这样的人说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对牛谈情。
看到彭彪灰溜溜地扫袖离开,彭越冷哼一声:“我看这皇帝聪明的很,现在这些个书生们一个个嘴巴比天还大,动不动说这个说那个的,你们有本事自己打了天下来治理啊?空口说白话,有什么用?烧得好,烧得妙,最好把那些读死书的人也都杀了,这才干净。”
……
而在博浪杀刺杀嬴政不成之后,张良整个人都有些郁郁不得志。当初他本来与韩地的众多人都说好了,大家伙儿一起行刺。按照当时的情况,若是能够按照计划正常执行,嬴政必死无疑,谁知道众多人全都反悔了。每每想起此事,他总觉得无比烦闷。
张良祖上曾经是韩国上大夫,而且祖上几人分别在韩国灭亡之前的侍奉韩国五代君主,所以他可谓是名门之后。韩国灭亡之后,他一直想着要刺杀嬴政以报灭国之仇。因为他本人也是韩国名门之后,所以一直仰慕的是战国四公子当时,魏无忌、赵胜、黄歇、田文。他一直觉得魏国、赵国、楚国、齐国都有这样让人赞服的公子,而燕国更是有一个太子丹,韩国也里应该有一个杰出人物来为韩国正名才是。他便把自己当成这样一个人,也如同太子丹一般,将自己家里面积攒的所有钱都散出去,招了一大波士子儒生,只是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史书上所记载的一般让他成为与战国四公子一样传奇的韩国救星,那些个门人也不是书上记载的一般忠贞为他效力。
在逃出博浪杀之后他回到了又回到了东海郡,想要重新找到跟他引为知己的仓海君。落魄一生几乎是散尽家财,他发现他最后只有这样一个朋友,心中十分的悲伤。可是即便这唯一的一个朋友,在他重新来到东海郡之后也发现这朋友已经换了住处,自己根本找不着了。
失魂落魄之下,他一个便游走在下邳地区。不过齐国旧地因为是最后一个被秦灭亡的国家,在灭亡之前六国不少的仁人志士都曾经聚集到齐国,打算依靠齐国与秦国进行最后决战。只是到了最后,齐国不战而降吗,使得大家都灰心丧气。因此,齐国地区仍然逗留了不少的六国亡国之臣。这些人在东海郡等地逗留着,加上东海郡地区匪乱丛生,倒是使得秦国的统治最为疏松,张良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倒也轻松。
自从刺杀嬴政失败以来,在下邳他便当上了游侠。因为他本人也练过一些武艺,时常打抱不平为人伸张正义,使得张良这个名字渐渐有了一些名气。靠着这个名气他渐渐又认识了一些朋友,收拢了一些钱财,日子过得又舒服了起来。
这一日他正在街边的茶馆之中喝酒,却突然听到街道上传来一阵追逐吵闹之声,他当下便丢了几个圆钱在桌子上,转身冲了出去。一出去只看到远处一群人秦国官吏追着一个留着络腮胡长着浓眉毛的大汉朝这边冲过来。那些官吏手上操着长刀,嘴里还不停喊着:“那逆贼,看你逃往哪里!”
听到“逆贼”这二字,张良心神一动。看来这又是一个敢于与秦作对的好汉啊!当下他便决定要救这个人。主意定下来之后他二话不说转身回到酒楼后院,推出了酒楼老板用于拉酒的货车。
那老板看到张良推自己的车,吓了一跳,道:“张良,你要干什么?”
张良二话不说丢出一串钱来,说道:“不够我一会儿再给你送过来。”
张良在下邳名声还不错,老板听到这话也没在意:“你好歹跟我说一声再来推啊。不然我还以为丢了呢!”
张良也不理会,二话不说推着这车就往街道上。老板又是一愣:“唉,前面有客人,你打后面走啊!”
车轮已经急速滚动起来,张良哪里管这么多,直接把小车推到了店铺前门。
等着那络腮胡大汉走到了酒楼旁边的时候,张良二话不说就把小车给推了出去!酒桶哗啦啦滚了下去,张良大喝一声:“跟我跑!”
那大汉眼看就要被秦国官吏给追上,却突然遇到了这么一个救星,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二话不说跟着张良就跑。张良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的熟悉,几个转弯便把身后的人都给甩丢了!
等着来到僻静处,那络腮胡大喊这才停下脚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张良跟在一边也喘息了几口气,这才问道:“这位好汉,你为什么被这些人给追杀呢?”
那大汉这才站起来,拱手一礼说道:“在下项缠,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张良也是拱手一礼,说道:“在下张良,字子房。以后喊我子房兄便是。项兄是楚国人?”
“不错,正是打彭城而来。”项缠说道。
张良有些诧异道:“彭城距离此地千里之遥,项兄前来所为何事?”
听张良这么一问,项缠脸上青筋暴跳,大怒道:“还不是为了博浪沙刺杀嬴政那个匹夫?”
一听这话张良顿时提防了起来,问道:“你要找刺杀嬴政那个人?”
“不找他我找谁?”项缠显然是个性情中人,说话也不提防,对张良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原本我与我侄子项羽还有我哥哥项梁正秘密谋划着起兵造反,谁知道刚刚收拢了不到几百人,就被人给发现了。原本各地方都忙着抓人修长城修骊山墓,根本就注意不到我们,都是博浪沙刺杀嬴政那个莽夫。自己刺杀不成,还得嬴政大索天下,搞得人人自危,我就是因为他才被秦国这些龟儿子给惦记上的。见了他,我非要宰了他不可。”
张良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就凭借几百人想要推翻秦朝?项兄太过于异想天开了吧!”
“几百人?只要我们决定造反,楚国百万儿郎都会跟着我们一起干的!恩公,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一句话吗?”项缠没有注意到张良的话,依旧推心置腹地说道。
张良冷哼一声:“不知道项燕跟项兄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项缠朗声说道,似乎十分骄傲!
听到项缠这么说,张良吓了一大跳。战国之时能够与秦国正面作战的将军没有几个,数一数也就是廉颇与项燕这两个人曾经与秦军纠缠还能打个差不多。眼前这人竟然是楚国名将项燕的儿子,这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不过短暂的惊讶之后张良很快便镇定下来。项缠是楚国名将之后,自己祖上也是韩国丞相。张良打量着项燕冷笑着说道:“当年项燕率领四十万大军都被王翦打得丢盔卸甲,你难道比得上你父亲吗?”
项缠闻言立马就大怒了:“恩公,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父亲!当年若不是楚国内斗,我父亲早就将王翦横扫了。”
“大话谁不会说?我告诉你,在博浪沙刺杀嬴政的就是我张良,你不是要来宰了我吗?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张良说道。
项缠闻言愣了一下,有些诧异道:“恩公就是孤身刺杀嬴政的好汉?”
张良听项缠这么说,眯着眼睛有些搞不懂了:“你不是专门来下邳找我报仇的吗?还不动手?”
项缠闻言哈哈大笑:“恩公,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兄弟几个人之所以被追杀,我弟弟项闯被你杀死,都与你脱不开干系。只是我们也知道,这事儿要是都赖在您头上肯定是不对的,要怪也只能怪嬴政那个王八蛋!这一次我来找你,实际上是我哥哥项梁的意思,他知道您刺杀嬴政的消息之后,一直想要找到您,大家好一起反秦。现在我终于把你找到了。”
听到这话张良脸色才舒缓了下来,要是真的救了一个仇人,自己可真是太背了。不过听到项缠的邀请,张良却没有同意,而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恐怕不成。你刚才说得对,其实我就是一个匹夫,没有考虑周全就贸然动手,导致刺杀失败。我这行为,与荆轲高渐离有什么区别?能够幸免于死,是老天保佑,我以后不会这样莽撞了。”
显然在这一段时间里,张良早已经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过错,他接着说道:“项兄,你们兄弟二人有反秦的志向,我张良佩服不已。但我要说的是,现在还不是反秦的时候。天下虽大,但是也经不住嬴政如此挥霍。自从嬴政一统天下以后,便开始日夜不停地挥霍民力。先是修建灵渠,紧接着是驰道,如今又是修筑长城,这些个工程一个比一个好大,每年死在工地里的老百姓足足有上万。老百姓对他早就是怨声载道了。但是嬴政统一六国还没有多少年,六国百姓都被嬴政当年的铁蹄给吓怕了,此时是敢怒不敢言。但是老百姓已经忍不了多久了,总有一天,民怨沸腾之时,秦国将会被所有人围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项缠闻言皱了皱眉头:“恩公是不愿意与我一起去彭城了?”
“待我起兵之时,若是项兄还在,子房必然前往与你汇合,之时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个人正在交谈间,突然听到远处一阵阵的喧闹声,顷刻间他又看到下邳城外传来阵阵火光。项缠有些疑惑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张良笑道:“这是在焚书!整个下邳城的竹简都已经被搜罗了起来,嬴政命令天下人把诗书诸子百家等典籍全部都烧掉。你看,这一举动,他已经惹怒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总有一天,巫医乐师百工之徒都会对他群起而攻之的,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起兵造反之时!”
接下来的几天,张良又把这一段时间自己所思考的东西给项缠说了说,项缠慢慢也认可了张良的说法,当下便没有再回到彭城,而是跟张良一起留在了下邳。两个人一开始的时候是互相学习,可是到了后面,项伯便有些倦怠了。他看着竹简总是觉得心烦意乱,不愿意多看,张良见状也埋怨,反倒是给项伯足够的财物,让他在下邳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则抱着一本花大价钱买来的|《尉缭子》看个不停。这一本兵书本是嬴政才有的,不知道怎么竟然已经在民间流传了开来。
……
在新年之后的一个月之内,《诗》《书》《礼》《乐》和诸子百家等书籍几乎被烧光了,不少人为了保存这些个典籍,都想办法把竹简封存在墙壁之中,又或者埋藏在地下,以避免被秦国的官吏给搜查到。
而也有不少不知道竹简珍贵的,则纷纷把竹简当作过冬取暖的柴火给劈开了堆在墙角。看到这一幕,读书人一个个扼腕叹息,心中把嬴政骂的狗血喷头。
在天下焚书的这一段时间里,扶苏每天都去咸阳皇宫之中请求嬴政收回这个命令,可是嬴政根本就不见他。扶苏自己也知道他每多去见嬴政一次,嬴政便会多讨厌他一分,可是咸阳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聚集在长杨宫面前,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有不得不一次次去吃闭门羹。
等着一个月天下烧书结束以后,扶苏觉得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自己原本一直仰仗的儒生,在嬴政看来却是如此的不堪,这让他心里总觉得很难受。蒙毅看到扶苏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心里觉得这事情根本就是嬴政做错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让嬴政回心转意?
淳于越在新年晚宴结束之后就自杀了。儒生的死亡总是这样的简单,这样的可笑。自己语无伦次不着边际地乱说话,惹出乱子之后自己又没有办法承受,只能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