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阴风盘旋在夏宫的穹顶上,久久不散。
卧房里,晓遥正在安睡。屋子里静极了,可乌云盖雪却闪着明亮的眼睛,不安地环视着屋中的一切。此刻,它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传来车辙碾压雪地的声响,还有随之而来的轻微脚步声。
晓遥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伸手摸了摸额头,冷汗涔涔。多少天了,自己都会在几近丑时醒来,然后就是小腹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烟瘾大发。
她急忙喊来丽媛,让她拿出福寿膏给自己弄好。一阵吞云吐雾,她感到轻松一些,小腹不再那么疼了,身上也不似先前蚂蚁咬的那般难受。
见屋内光线昏暗,丽媛便把所有的等都打开。看着明亮的灯光,晓遥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曦月呢?睡了么?”方才的那个炸雷让她担心女儿被吓到。
丽媛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早已睡下了,一直没醒。”
晓遥点点头,眼睛无力地看向丽媛身后。一道闪电忽然划过夜空,屋子里的灯骤然灭了一下。在闪电瞬间的光亮下,她蓦然看见卧房的门口有一个人影。
“啊!”她惊呼一声,手中的烟枪险些落地。
丽媛也被晓遥的神情吓住。她慢悠悠地转过身,只见那个人影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丽媛的头发麻了。她不曾想到这戒备森严的夏宫竟会冒出这么个魅影来。
屋里的灯又亮了。丽媛这才看清,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中元。
“皇……皇上!”丽媛忙跪倒。
她又惊又喜。好一阵子没在夏宫见到中元了,晓遥和中元因晃儿的事忽生芥蒂,意欲分离。更要命的是晓遥又染上了烟瘾,所以她以为中元再也不会踏入夏宫半步了呢!
晓遥抬眼看了看中元,心中忽有说不来的情愫。她恨中元,恨他言而无信、无情无义,可心中又万分渴望见到他。那毕竟是自己的爱过的人。
缭绕的烟雾麻醉了晓遥的神经。她无力地对中元眨了眨眼,算是打过招呼。屋子里倏然安静,乌云踏雪像是能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的,蹑足潜踪悄悄地躲了起来。
丽媛一直跪在地上。她也感到了些许异常。自从认识了中元,他总对自己客客气气。即便跟着晓遥来到宫中,他对自己也是不同于其他的宫女。别说让自己如此长跪,就是对自己大声说句话都是没有的。可是此时……
她忽然感到,一场比外面还要大的暴风雪即将席卷这间屋子。
晓遥瘦了。这是阔别一阵后,中元见到她的第一感觉。原本就瘦弱了晓遥此时变得更加枯槁,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病恙之态。
中元的心忽然有些痛。在来的路上,他想了许许多多。天一亮,这件事就会传扬出去。到时候,所有和陈继善不合的大臣,特别是黄子辕,一定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晓遥的行为属于祸乱宫廷,按照祖制是必须处死的。
一道寒气从中元的脊梁骨传到脑袋。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的世界缺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晓遥。从轿子里出来,一片雪花飘落在额头,他深吸一口气,暗下决心,此番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晓遥的性命。
看着床榻上飘飘然的晓遥,中元眼眶湿润。多少天没见,他对她的思念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刻,他多想冲上前去紧紧保住她,一吐心中的牵挂。可是,一想到可怜的荣欣,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她吞下了你送给她的黑疙瘩,死了。”阴沉着脸,中元语气冰冷。
丽媛被吓得身子一抖。她听懂了中元的话,原来白日里荣嫔来夏宫索要福寿膏就是为了……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晓遥,只见她慢慢坐起身子,眼见也渐渐睁大。
“什……什么?”她不敢相信中元说的话。
“我说荣儿,她吞下了你送给她的福寿膏,死了。”中元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荣嫔竟然生吞了自己送给她的福寿膏?晓遥万分惊恐,瞪大了眼睛看着中元。虽是大口喘着粗气,可她的心已麻醉,怎么也狂跳不起来。
中元面似冰霜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晓遥异常的难受。她万没想到,荣嫔竟会死在自己的手上。虽然是无心之举,但那东西毕竟是自己送给她的,事已至此,说什么怕是都没用了。一阵烟瘾袭来。她倏然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端起烟枪又抽了一口。
这个举动激怒了中元。他冷冰冰地看着丽媛:“这东西还有多少?都拿出来!”
丽媛的心剧烈地抖动着。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晓遥,又看了看墙角的柜子,不知所措。
“快去!”
中元一声怒吼吓得她身子一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柜子前伸手将几颗福寿膏掏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害死了可怜的荣儿!
看着那黑黑的福寿膏,中元眼中冒火。他一脚踢落了丽媛手里的黑疙瘩,吓得丽媛惊呼一声。福寿膏落地,有两颗滚到了中元的脚下。他顺势将它们踩得粉碎。
中元的脚似乎踩在了晓遥的心上。她不顾一切地从床上扑下来,在地上跪爬着把福寿膏搂在怀里。中元越来越气。他拿起晓遥用的那支烟枪,高高举过头顶。晓遥被吓坏了。她紧爬了几步搂住中元的双腿,泪涕横流。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求求你!”她有气无力地哀求着。
见晓遥变成这副模样,中元的心在流血。他也想哀求晓遥,哀求她不要再抽了。
这东西已经害死了荣儿,若再害死你我也活不下去了。他在心里哭泣道。
“快把它还给我!”见中元不言语,晓遥忽然吼了一声。
中元吓了一跳,甚至不确信那是晓遥的声音。相识八载,他从未见过晓遥如此。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眼角不知不觉已泛起泪花。
“它害死了荣儿,今后你也不准再抽它!”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晓遥慌了。饭可以不吃,茶可以不用,但没了这东西自己一刻也活不下去。她紧紧抱住中元的双腿:“皇上……我错了……我不该和你拗着……我是个混蛋……我该死……求你把它还给我!”
中元的心碎成无数片。他日夜期盼与晓遥和解,可绝不是用这种方式。他知道,如今那福寿膏在晓遥心中已经变得不可或缺,任何的事物都难以替代了。
不!还有一丝希望。
他一闪身,只见曦月从外面奔了进来。中元知道福寿膏会令人上瘾难以自拔,故此在走进晓遥卧房前便现将女儿叫醒。方才的一切,曦月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明白,一向好端端的父母为何会吵闹得不可开交,更看不懂自己温婉娴淑的母嫔怎会变成这幅样子。
“母嫔!”六岁的曦月张开怀抱要跑到晓遥身边,却被中元一把拽住。
“遥遥!”中元把烟枪向前一递,哽咽道,“我们的孩子就在这儿!是要月儿,还是要那东西?”
晓遥蓦地瘫软在地上。福寿膏在她心里的确无可替代,可曦月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孰轻孰重,真的难以取舍。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丽媛几乎快要窒息。虽然她对晓遥言听计从,可却打心眼里希望晓遥能把这东西戒掉。曦月也眼巴巴地看着母嫔,等待着那一声亲切的呼唤。
晓遥泪流满面。她的内心在滴血,这般痛苦的抉择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抬眼看了看中元手中的烟枪,又看了看一脸期盼的曦月,她心如刀割。
算了!我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难恢复,只有无限堕落深渊,以至万劫不复。
她一咬牙,伸手拿过那烟枪,像拾到宝贝一样揣在怀里。
泪水旋即模糊了中元的视线。本以为亲情会把晓遥召唤回来,没想到她竟如此绝情。罢了!既如此,那便再无回头之路。
一旁的丽媛也是掩面而泣。她与晓遥一起长大,从未想过她会变得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了。
“好!好!”中元点点头,“你既已作出选择,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今后你若再想见月儿,便难了!”
说罢,他伸手将曦月拦腰抱起,转身就走。曦月吓坏了。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从此要见母嫔便是不能的了。她哭喊道:“母嫔!母嫔!”
晓遥心痛万分,想要追上去拦阻,可是哪里还有力气?刚刚起身便自己绊倒。她急喊:不要!不要带走曦月!不要啊!
曦月的哭喊声渐远。
任凭瞳孔里女儿的身影渐渐消失,晓遥双眼发直,呆若木鸡,像泥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