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到之前埋伏的地点,吴飞从路边闪了出来,宋远桥停下车让他上来以后随口问道:“车队来了吗?”
吴飞说:“车队半个多小时前就到了,让锤子带回驻地了。不过带队押货的显得很不情愿,说了好几遍我们没有权力命令他们,还说回去就要联系上级。”
宋远桥很诧异:“嗯?锤子没和他们说清楚,前面的军营情况有变化吗?”
“怎么会没说?可是人家就是不听,态度还很强硬,推推攘攘的,差点连枪都拔出来了。”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宋远桥有意考较一下吴飞,当初培训的时候有个教官曾经替吴飞惋惜,说他很聪明,如果不是外形“过于突出”,应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情报员的。按照宋远桥的理解,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情报员,美国之行可以用屁滚尿流来形容,带一队人杀人放火才算是自己的老本行。
吴飞对这件事应该是早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宋远桥问完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说:“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我认为那个带队的是有意挑事,或许跟你有旧怨。”
宋远桥更纳闷了,他相信吴飞的观察能力比自己好,他这样说必定有他的道理,但是谁会和自己有这么大的旧怨呢?他自己也想不出头绪,索性放弃,反正回去就能见到人,何必耗费那个脑筋,何况还有正事。他就问吴飞:“留下了几个人?”
吴飞说:“两组狙击手都留下了,现在都在山上观察情况。”
宋远桥说:“你让甲组回去,乙组留下和你一起执行一个任务,等他们过来一起告诉你们细节。”
吴飞对着麦克风转述了宋远桥的命令,但是他并没有让甲组直接回去,而是命令他们先原地观察,等自己和乙组接受完任务再走。说完后装作无意间看了宋远桥一眼,宋远桥笑着鼓励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狙击组的两个战友来了以后,因为他们身上的装备并没有卸下,在车里很不方便,宋远桥就招呼三个人下车坐在山脚的一棵大橡树底下。他首先介绍了军营里的新情况,然后说:“我们不能立刻就相信佩图霍夫这家伙,这个人很可能有道德洁癖,刚才被我吓唬住了,静下来一想说不定他的心里爱国主义又占了上风,要防备他孤注一掷。你们说呢?”
这对双狙人中狙击手代号“葫芦”,一贯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他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观察手“胖子”给他拿主意。听完宋远桥的介绍,“葫芦”一如既往地点点头,“胖子”则很公式化地说:“组长,要怎么办你就下命令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这支队伍的人员都是临时抽调的,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临时编制任务完成了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宋远桥根本没办法把小队捏合成一个整体,他只求不出岔子,对于胖子这么敷衍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胖子”说完以后,宋远桥的目光就看向吴飞,吴飞作为他的“心腹”,自然要认真地回应他的问题。见宋远桥看过来,立刻说道:“那现在我们就需要抓住那个日本人,让他知道阻拦我们只是在帮助日本,对他的祖国并没有什么帮助。”
宋远桥很满意地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葫芦、胖子,你们俩在高处建立两个交叉的观察哨,严格注意出入军营的人。猴子这次行动由你指挥,我回去以后让拳头过来帮你。你们抓住人以后去七号地点那个废弃的仓库,胖子去帮忙审讯,葫芦警戒,发现敌人以后压制、掩护。”
吴飞有点心虚地问道:“审完了怎么处理?”
宋远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瞪着眼反问:“要不要我教你?”
三人互看一眼,起立、敬礼,齐声答道:“保证完成任务!”
宋远桥回礼后对他们做了个解散的手势,自己上车开到预定的地点,接了换回便装的另一组狙击手回了驻地。
现在的临时驻地在一条安静的河谷里,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人烟,车可以沿着平坦的河谷开进来,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了来自天空的侦察。三辆蒙着帆布的八成新玛斯平头卡车分散着停在几棵大树底下,队员住宿的帐篷支在山坡上一些平坦的地方。负责后勤的老周烧了一大锅汤,二十几个人坐在草地上就着汤在吃压缩饼干。宋远桥下车后回自己的帐篷拿出饭盒,刚来到锅边准备盛点汤,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从侧面过来拦住了他。
宋远桥看者眼前这位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分头和玳瑁眼镜后面带着蔑视的目光,平静地举了举饭盒,说道:“等我吃完饭再说好吗?”
“不行!你必须现在就下令放行,否则一切后果都由你承担!我就不信了,在苏联人面前都……”
宋远桥没等他说完,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喊道:“锤子!怎么招待客人的?先带到那边帐篷里休息一下!”
大概在宋远桥回来之前锤子已经受了他不少腌臜气,立刻挥手示意身边的两个人跟他一起拉着那人往帐篷那边去。不知锤子是怎么处理的,那人刚喊了一声就没了声息,被那两个队员
一人勾着一边腋窝拖走了。
宋远桥若无其事地盛了汤来到王仕诚身边坐下,王世成立即递过来两块压缩饼干,顺便给了他一个大拇指。宋远桥接过饼干说:“拳头,你抓紧吃,吃完了去找猴子他们,具体任务他会给你交代。”
王仕诚答了一声“是”,就大口喝完碗里的汤,拿了一包压缩饼干急匆匆地开车走了。宋远桥一边慢慢地吃着饭,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军营那边有吴飞这组人盯着,应该没有问题,那个日本间谍不管是不是还有克格勃这一重身份,都应该调动不了多大的资源,要不也不用走佩图霍夫这条线了,也应该没问题。这样看来至少今晚是安全的,如果今夜挖不出那个日本间谍的线索,明天看军营那边的情况再决定是撤回奥布卢奇耶市边上的仓库,还是按原计划通过运送原木的小码头把货物送回国。
等宋远桥吃完晚饭,只有老周还在收拾他的东西,其他的队员除了在山头上警戒的都下到河里洗澡了。宋远桥这一天来回奔波,又全副武装在山里潜伏,身上早已让汗水浸透了,洗了碗也拿了衣服去洗澡。
这是黑龙江、或着入乡随俗叫阿穆尔河的一条小支流,先流入他们潜伏过的那条河谷里的河流,再汇入黑龙江。河水很凉,宋远桥尽管先站在河边往身上撩了几番水,刚下去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寒颤,泡了一会儿才真的适应。几个押送货物的人员和司机也在洗澡,大概是因为领头的被粗暴地对待,他们自觉地去了队员们下游十多米的地方以示隔阂。他泡了好一会儿才去岸边洗了洗头,又往身上打了香皂,从新回到水里洗去香皂的泡沫。上岸擦干水穿上干净衣服,宋远桥觉得更加疲劳了,他喊过已经先洗完的锤子,让他值上半夜,就钻进自己的帐篷睡觉了。
他只拉上了行军帐篷两端的蚊帐,在山风轻轻地吹拂下很快就睡着了,直到被雨水溅到脸上才惊醒。他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外面天早已黑透了,就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出了帐篷。雨下得并不大,锤子坐在一棵白桦树下面,见宋远桥过来就往旁边挪了一下,把屁股底下的垫子让出半边。
宋远桥坐下以后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和半截烟头,点上以后习惯性地问道:“有什么情况没有?”
锤子说:“没什么情况,就是那个带队的穆科长刚才又闹腾了,我去吓唬了一下才老实。”
宋远桥默默地吸了两口烟才说:“那你等会儿再睡,我去看看他睡了没有,没睡的话就跟他聊聊,我估计现在他的态度应该能好一点了。”
锤子把烟屁股在地上掐灭,苦笑着说:“不用去,他已经过来了。”
宋远桥说:“那你回去休息吧,这一天也够累的。”
锤子大概不想再和这个穆科长打交道了,闻言立刻起身离开,经过穆科长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说话,夜色中宋远桥也看不清有没有点头之类打招呼的动作。穆科长到跟前的时候宋远桥拍拍锤子腾出来的半边垫子说:“穆科长是吧,来坐下说。”
穆科长没理他,站在对面掏出烟点上才说道:“宋远桥是吧?我现在很正式地告诉你,天亮以后马上送我们过江,这批货物很重要,耽搁的话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远桥听了以后不由地坐直了身子、紧盯着他,原本以为这个穆科长只是个和钟世正一样,参与一些简单的行动镀镀金,见事情有变化就摆明立场反对自己。这样一来如果最后出问题了,他就可以推说原本就不同意宋远桥的计划,如果成功了,作为护送车队的领队,自然是谁也不会埋没他的功劳。但是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宋远桥立刻断定,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不是预想的那样只是在争功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