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龙门客栈(下)
(4)
正午的阳光把树林的空地照得色彩斑斓,阙华和阿香终于见面了。这是十几年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林外,不知什么人吹起碧箫,呜呜咽咽,沁人肺腑,倒也正配得上这见面的场景。阙华站在原地定住了身,看着已为人妇的阿香,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眼睛发涩,有流泪的感觉,终是无泪可流,他竭力保持平静。
“你,还好吗?”
“我知道是你,第一眼,看你的背影我就知道你坐在那里。”阿香平静地说道,对阙华说道。
“我,这么多年一直打听你的下落。”顿了一下,阙华说道。
“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活的好好的,这就是福气。”阿香淡淡地说。
沉寂。
“他,对你还好吗?”阙华话音急促。
“女人嫁了,就是人家的人。女人过得好不好,是装不出来的,都写在脸上。我从不照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脸,也就无法知道自己高兴不高兴。”阿香说道。
阙华心里跟堵了点什么一样,“阿香!你见到我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地方,是不是见不见都无所谓啊?”
阿香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无所谓,那就是无所谓,我没有特别的感觉。如果你觉得见到我对你是一种伤害,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她低着头,走到了前面。
阙华恼了,他摊开双手,“阿香,你太冷静了!我做不到你这样啊,真的做不到。我以为你见到我,怎么也会流点泪什么的,我,真是的,我从开始的激动,到现在无所适从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十几年没有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你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而你,也似乎从来没有进到我的故事里。”
阿香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阙华,“我早就放弃了做梦的权利了,对不起,你的故事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姑娘,不是现在的我。”
阙华眼里冒着火,语无伦次地吼道,“你说的对!我的故事是个梦,那个梦我做了十年!梦里的姑娘从小跟着我摘花,等着我从书上给她摘杏,给我跳舞,甚至,我的母亲把她当女儿一样,已经给她做了嫁衣。我的身上,还带着她送给我的美玉。可惜,命运把我们分开,战争的血腥让我连她的一丝香味也闻不到,数年的追寻杳无信息,让我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她!我经常恨自己,徒然顶着尘世间的虚名,纵横大漠南北,指挥千军万马,却不能把自己心爱的女人保护住,等到时光荏苒而去,才发现我追寻的女人生活在别人的轨迹里。天神啊,你这是对我的惩罚吗?!”阙华跪倒在地,仰望天空,双手抚胸,眼睛里透着绝望和无助。
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女人,一个也得不到,这不是天神对自己的惩罚是什么!
看到阙华扭曲的脸庞,阿香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转瞬间她变成了十五年前的小姑娘,她上前轻轻抚摸着阙华的头发,“阙华,不要这样!不要逼我。如果上天就此不让我们相见多好啊,你还可以延续着你的梦,阿香永远是你脑子里那个给你跳舞的小姑娘,永远是那么光彩照人。而我,还是过着自己该过的生活,心里永远有一份祝福,为你,为依兰阿姨。现在见到你了,又能如何呢?”
阙华紧紧抓住她的手,嘴里发出含混不清地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的嘶吼,“你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跟我回家,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啊。”
阿香眼泪扑簌簌掉下,她缓缓地摇头,“我不能,我不能跟你去,我不可以跟你走啊!”
“你为什么急着嫁人?难道就等不及我去找你吗?或者你想法送信给我?”阙华仰着脸,把心里积郁了多年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阿香使劲跺了一下脚,这动作里既有委屈,也有无奈,“你光知道找我,找我,你为什么不早点找?你只知道跟着你们的牙庭四处打仗,忘记了还有一个痴痴等你的女人。我们还在高地的时候,你回来找我了吗?我的父亲突然去世后,我要为部族的人负责,我们本就是西突厥的一支,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召唤去与你们河谷里的人为敌,迫不得已西迁,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只有小金山的老可汗给我们找了一块地方,救济我们部族活了下来,他提出的惟一要求,就是要我嫁给他的儿子。你说,在你音信皆无的情况下,面对全部族人的生存,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你说啊,阿史那阙华,你这个让我得了十年心痛病的男人!”
两人抱头痛哭,阙华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此生此情聚散苦,恨有相逢已嫁时。
良久,两人互拭泪眼,跟小时候那样依偎而坐,沉默无语。阿香把头靠在阙华的肩膀上,轻轻吟唱起当年阙华给她杜撰的小诗:
杏实干兮
其味酸甜
西来东去
问我家园
来去长思
其味经年
阙华接着吟唱下段:
杏花羞面
摘星一串
赠与阿香
其味经年
两人相视一笑,少男少女时期那美好的感觉又重上心头,阙华真希望时间久这么凝固住,把这温馨甜蜜的情景永远保留下来。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远处传来了公孙游焦急的呼喊声。
两人急急分开,阙华看着阿香,还想说点什么,阿香用手轻轻堵住阙华的嘴巴,“阙华哥哥,你什么也不必说,妹妹都明白。”她低头顿了一顿,幽幽说道,“我先走啦。”转身,向南走去。阙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既甜蜜又悲伤,说不出的滋味。
“殿下,有情况!”公孙游气喘吁吁地对走出树林的阙华说道。
“急什么,有什么情况?”
“客栈外来了一百多人的军队,是西突厥统叶护的人马,他们绕开薛延陀的地盘,直奔此处而来,不知道为了什么。都罗已经部署我们的人以备不测,让我找您禀报。”公孙游说道。
“走!回去看看。”两人策马驰向客栈。
果然,客栈西侧的空地上一支马队正在部阵,意图包围客栈。从二层窗户里看去,西突厥人马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风尘仆仆,不下马不卸甲,对着客栈快速形成合围,堵住了四个大门。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只要小金山的可汗莫贺咄,别人与此无关。莫贺咄,出来受降吧,不要连累别的住店客人。你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客栈啦。”一个士兵在外面喊道。
“哎呀,我的那个娘巴巴,人家要烧我的店啊。那个莫什么汗,您能不能发发善心,出去跟人家好好说说,千万别下手啊。”喇叭花站在院子里冲着住在东屋喊道,她猜出了阿香夫妇的身份,正是外面士兵要找的人。
“喊什么?本汗自会处理,不必大呼小叫!”莫贺咄出现在院子里,身后跟着阿香,两人已是全副短甲打扮,明摆着要出去拼命的。
“哎呦,大爷,您是大人物,我们是小本买卖,您要出去,我让苟七给您开门去,啊?”喇叭花哆嗦着说道。
阙华看到,阿香的眼眶还是红的,回来一定又与那莫贺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下不由一紧。这莫贺咄给阙华的印象不好,虽然外貌硬朗,但是眼神阴鸷,游移不定,内心必狡诈,要不然统叶护大汗也不会派人千里追杀他。现下,不容多想,他绝对不能允许阿香受到伤害。
“快,收拾武器,看机行事!”阙华急促吩咐道。阙华脸色扭曲,眼睛通红,又跟要拼命一样,都罗叹口气,这殿下的性子,见不得心爱的女人受委屈。都罗手一摆,众人立马拿起武器,翟失之、靳青找好射击的位置,胡特立赤和公孙游带人埋伏在一楼,等候指令。萨特尔得知眼前的女人便是自小听王妃说过多少遍的阿香姑姑,更是激动不已,要不是都罗拉住他,他早已冲出屋外。
屋外的形势令薛延陀的士兵们同样紧张。他们弓箭满弦,出到屋外,分守在四个门口,等待撅泥的命令。撅泥却丝毫不见紧张,好一会才从屋子里抻出头,喊道,“小子们,紧张什么,守门也轮不到咱们爷们,他们不是冲咱们来的。回屋睡觉,愿意上房顶看戏的也行!”薛延陀与西突厥近年来并无冲突,撅泥沉得住气。
阿香跟在丈夫身后,回头看一眼阙华的客舍,打马走出了西门。这一眼让伏在屋内的阙华骤然紧张,额头满是汗珠,心脏狂跳不已。他失去了分寸的样子令身边诸人又是紧张又是想笑,这场戏看来是一定要搀和进去了。
西门,是聚围而来的西突厥骑兵,他们的锁子甲在阳光下闪亮,手中的长枪齐齐指向大门方向。
“拉不忽而赤,你们为何苦苦相逼,欲置本汗于死地,我小金山哪里对大汗不恭,哪里又少了对汗国的贡奉?”莫贺咄这几句话说得倒还义正言辞。
“拉不忽而赤?让我看看,是他!我认识,是统叶护右侍卫军的特护。”阙华忽然对都罗等人说道。
“那怎么办,殿下,要不你出去见见他?”都罗问道。
“稍等,看看他们怎么说。”
只见拉不忽而赤嘿嘿冷笑几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呸,莫贺咄,别以为你干的事大汗不知道,去年远征波斯,你借故部族旱灾,不派队伍参加。当我们在那里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乘大汗不在家,暗地里与外藩勾结,灭掉了葱岭以东以北的好几个小部族,吞并了他们的土地和人口,还四处联系南海等部落,意图谋反,窃据碎叶城。最近,有人潜入汗宫下毒,被我们抓住了,交代是你指使。大汗要抓你回去,这都是有切实证据的。”
“你乃一介武夫,本汗也不怪你受那统叶护的蒙蔽。拉不忽而赤将军,如你效忠于我,凭你的勇猛和忠诚,本汗愿意划给你一块领地,给你丰厚的爵禄,如何?”莫贺咄承认了自己对大汗不忠的事实。
拉不忽而赤呸了两声,高喝道,“本将虽然愚笨,断不至于跟你做那苟且之事。废话不说,今日,本将定要取你的狗命。哈哈,莫贺咄,看你如花似玉的可敦,就要成为别人的奴隶了。”
拉不忽而赤手指阿香,对手下的士兵们喊道,“小子们,你们看看,这娘们美不美,好看不好看?”
“好看!有味!”一片乱哄哄的笑声。
“好,今天谁拿下莫贺咄,这细皮嫩肉的娘们就是谁的了,本将军说话算数。” 拉不忽而赤手下的士兵们一片淫邪放肆的笑声。
阿香浑身发抖,受此侮辱,她宁愿一死了之。莫贺咄无动于衷地站在门口,盘算着如何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毫不在意阿香的反应。
阙华怒火中烧,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气息急促,手里全是汗水。都罗赶紧说道:“殿下,切不可义气用事,他们有一百多人,我们硬拼是难以取胜的,相机行事,相机行事啊。”阙华只当他没说,仍旧是死死瞪着拉不忽而赤。都罗摇了摇头,这殿下,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辱,头脑立马失去理智。不能等了,要是这女人出什么事,此次东行大唐就泡汤了。他冲楼下众人喝道,“去,到西门后面候着!”
“好玩啊,好玩!哈哈,本将军竟然能看到这等好戏。”屋顶上,撅尼拍起了巴掌。这家伙让手下给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上面看戏,竟还随口点评。“这位将军好计谋,用那女人做诱饵,便赢得了手下士兵的用命,佩服!”
“老东西,住口!”阿香厉声喝道,手下一甩,一支飞刀直奔撅泥而去,撅泥侧身闪过,哈哈大笑。
“莫贺咄,本将公平地对待你,你们两人,我们就出两人,一对一单挑。” 西门外,拉不忽而赤喊道。
“有种就放马过来!本汗岂能怕你不成?”
“兀鹫、山狐,你们两先上!” 拉不忽而赤刀锋指向身边两人。那两人大呼一声,策马而出,执长枪盾牌,冲向莫贺咄和阿香。
阙华揪心地看着下面,语音打颤,对翟失之厉声喝道,“翟失之,用你的箭看着那女人,要是她被那些狗人伤着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翟失之应承一声,弯弓搭箭,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香,心想,殿下坏事都是坏在得不到的女人身上,这可好,又来了一位。
底下,双方已经战在了一处,马蹄翻飞,刀枪凛冽。要说莫贺咄和阿香还真不含糊,拉不忽而赤的两个人虽然久经沙场,善于冲锋,每个回合都带着强大的冲劲,还是被他们抓住破绽,三四个回合后斩对方于马下。夫妇二人立于马上,冷冷面向拉不忽而赤。阙华略微松了一口气,想不到阿香的武艺这么高超,他们高地族善于马战,应是继承了她的父亲安古柯的功夫。
楼上,撅泥鼓掌欢呼道,“好功夫!不愧是可汗,出手毒辣。拉不忽而赤将军,你要下点本钱啦!”
喇叭花领着几个店小二,哆哆嗦嗦地在西屋窗户里看着下面的打斗。
拉不忽而赤并不着急,他有的是人,他就是要用车轮大战,慢慢消耗掉莫贺咄和阿香的体力,活捉他们。看着对手慢慢倒下,比用群狼战术直接生擒活捉要有趣的多。他面无表情,挥刀,身边两名骑兵打马上前,直奔莫贺咄和阿香而去,一会功夫,两人落于马下。不待拉不忽而赤下令,又有四人冲上前去,上前厮杀起来。阿香额头上开始出汗,她毕竟是女人,难以持久保持体力,无奈之下,这次她乘转身之际,用飞刀结束了一名士兵的性命。
撅泥在楼上喊道,“车轮战,对女人不公平啊。拉不忽而赤将军,用对付男人的办法对付女人,不是我等统兵之人的风度。”撅泥身边的士兵随和着起哄。
“闭上你的臭嘴!本将收拾完了他们,再收拾你!” 拉不忽而赤怒喝道。
撅泥哈哈大笑,“好,好,本将恭候你的收拾!来人,把弓箭给我架上,看准这个带头盔的人,胆敢踏进院内一步,把他给我射成刺猬!”薛延陀的士兵们哄然一声,顿时,楼顶竖起一排弓箭,对准了拉不忽而赤。
拉不忽而赤抬眼敲敲上面的人马,毫无畏惧之色,他刀指莫贺咄,“莫贺咄,你们是自己投降,还是等我生擒你,本将没有耐心陪你玩了。”
莫贺咄判断出对手的计谋,他盘算着,擒贼先擒王,把拉不忽而赤擒住,就能逃出这群人的追杀。他低声对阿香说道,“我们必须要拼命擒住拉不忽而赤才有机会逃脱,一会我们主动出击,你在前吸引住他们,我在后面乘机杀向他,看能不能有机会。阿香,你我夫妇一场,今日或是永别,以前我对你的不好,你莫记心上!”
阿香眼中含泪,点点头,“走吧!”她呵斥一声,手中连珠发射数把飞刀,直奔挡在前面的士兵,乘对方举盾牌防护的瞬间,策马冲了上去,挥刀直取拉不忽而赤。拉不忽而赤高喝一声,“来得正好!待我把你生擒到我的帐篷里。”挥枪上前迎着阿香。两人刚一交手,莫贺咄突然从后面插上,侧面突袭拉不忽而赤,钢刀上下翻飞,把拉不忽而赤逼得手忙脚乱。莫贺咄的钢刀堪堪递到拉不忽而赤的铠甲上,阿香已经掏出了绳索,就要向对手身上招呼了。
楼上撅泥拍着大腿喊道:“乱战之中取敌主将,大智慧也!”
西突厥的士兵们眼见主帅被袭,慌乱之后,纷纷上前阻挡,毕竟人多势众,一会功夫便把阿香圈在了外面,七八杆枪围着她,不一会功夫,阿香已然抵挡不住。那些士兵并不急于把阿香击倒,而是围成一团戏弄她,嘴里胡言乱语,“来呀,美人,刺我一刀,我愿意被你刺中啊。”“还是冲我来吧,我的胸膛更柔软。”
阿香羞愤交加,看到丈夫亦无望取下拉不忽而赤,阿香潸然泣下,“可汗,我先去了,我断不能受这些畜生的玷污!”她停止了打斗,举刀便向自己的脖子刎去。
楼上,撅泥喊道:“宁死不受其辱,好刚烈的女子,本将军敬佩你!”
阙华见阿香受辱,怒不可遏,对楼上高喝:“翟失之,你的眼睛瞎了吗?还不动手!”话音未落,楼上连珠箭发,围在阿香身边的士兵纷纷坠马。转瞬间,萨特尔冲了出去,高喝“谁敢动我姑姑,我要他狗命!”几乎同时,阙华高举着宝刀冲到了阿香身边。西突厥士兵针脚大乱,有人迎上阙华,三下两下便被击落于马下,他不想杀人,只用刀背击打。都罗等人也冲出大门,疾疾冲向西突厥军。
楼上,撅泥又是拍手大笑,“好,好!大戏开演了,杀出一支新军,西突厥不堪一击啊!”他的士兵们起劲地跟着鼓噪。
打出一片空地,阙华喝止了手下的攻击。西突厥那边看到阙华停手,也守住阵势,观察形势。莫贺咄已经回到阿香身边,他力战拉不忽而赤数人,身上多处受伤,在马上已是摇摇欲坠,神智不清。阿香紧紧拉住丈夫的马,神色之间不无担心。她低声感谢阙华相助。
“拉不忽而赤将军,还认识我吗?”阙华朗声说道。
拉不忽而赤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该不是花不里将军吧?”花不里是阙华在碎叶城用的名字。
阙华微笑一下,并不回话。拉不忽而赤迟疑了一下,肯定地说道,“对,你就是花不里将军,你怎么到这里了,还如此装束?自从你走了之后,大汗多次提及你,说你是个谜,来如影去如风,一战成名,旋即又不见人影。大汗很想念你啊。”
阙华心头一热,统叶护大汗是一个讲情义的人。“我的事情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再行禀告。将军,今日我是迫不得已出面见您,在下有个请求,”
“将军是想让我放过他两人是吧?”
“正是!”
“我不知道花不里将军为何愿意管此等闲事。要知道,大汗震怒于莫贺咄这狗贼的谋反,必欲拿下他而后快。我们千里追击,为的就是今天,换作你想一想,你会放过他们吗?”拉不忽而赤说道。
“看来将军不会给我找个面子了?”
“我知道你厉害。但末将职责再身,断不至于为了哪个人误了汗国大事,请花将军理解。”
阙华不再说话,看着拉不忽而赤,拉不忽而赤也看着阙华,两人对视了一会。突然,阙华抬手一挥,楼上三只鸣镝破空而至,一支正穿在拉不忽而赤头盔上的红缨里,一支穿在右肩铠甲的铁片里,一支穿在左肩铠甲的铁片里,楼上楼下的人群轰然一声,旋即安静下来,无人不佩服射箭之人的箭法。
楼上,撅泥又一次鼓掌,“好箭法,好箭法呀!今日大开眼界,拉将军,这三箭箭箭可要你的命啊。就冲着这三箭,你也该给这位花将军这个面子啦。”
拉不忽而赤面色通红,看看铠甲上贯穿着的三支箭,再看看阙华,咬牙道,“花将军,你我后会有期!我会向大汗禀明,是你,阻止了我们的行动。输给你,我不觉得丢人。”
“谢谢将军抬爱。请将军转告大汗,他的仁慈和宽厚让我感受到了父亲一样的胸怀,我永远敬重他!”阙华真挚地说道。
拉不忽而赤点了点头,“我会的。撤!”他调转马头,带领西突厥士兵缓缓西去。
阙华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阙华心想,不知道今日所做之事意味着什么,从情分上,他是必须要救阿香。但是救下莫贺咄,统叶护日后将面临此人的挑战,如果像夷男一样养虎成患,那就是他阙华的罪过了。
一场大战就此结束,阙华他们的身份和实力暴露了。撅泥从房顶上下来,看阙华的眼光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喇叭花也点头哈腰殷勤多了,可是这也意味着阙华从暗处走到了明处,没人会认为他们是生意人了。
那边,阿香已经与萨特尔相认,提及王妃和族人,她珠泪滚滚,只是抱着萨特尔不舍松开。等阙华到身边,她眼睛撇一下阙华,低声言道,“连累你受累了”,摘下胸前佩戴的青金长串,挂到萨特尔脖子上,转身把伏在马上昏迷过去的莫贺咄带回了客舍。现下,除了在客栈养伤,她没有别的选择。阙华带公孙游送去了创伤药,阿香收下药物,却不再与阙华见面。阙华怅然若失,只得回到房间发闷。天色已晚,众人草草进餐完毕,回到房间商议。
(5)
公孙游捋着绳子,脚踩两边的夯土,慢慢移到喇叭花居住的东屋,用短刀轻轻抠开内屋的墙面,露出一个极小的洞口,一只眼睛足以看清屋内的情况了。他不着急,安心的猫在里面,等候喇叭花回来。刚才一番商议后,阙华认定,必须要掌握喇叭花这伙人的动向,了解清楚他们要干什么,方可拟定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实力已经暴露,要主动出击,尽早搞定国书的事情。他们发现,土墙里面的夹层可以通到客栈的每个房间,于是,公孙游便从西侧的客舍沿着夹层挪到了东侧喇叭花住的房间里面。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估计下面忙活得差不多了,房门吱钮一声,喇叭花回到了房间。她背对着公孙游换起了衣服。公孙游心里嘿嘿直乐,只看到一个光光的大白脊梁,心里只叫唤,快点转过身,快点转过身,却见喇叭花飞快地换上了上衣,始终没有转过身子。公孙游遗憾地砸吧了一下嘴巴,奶奶的,也没有让看个够。
喇叭花换好衣服,起身开门,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韦六,韦六,去把那两人都叫来,老娘有话要给你们说。”
不一会韦六带着何五、苟七进了房间,韦六腆着脸说道,“姐姐的花衣还真好看,来,让弟弟摸摸。”喇叭花挥手打掉了韦六伸过来的手,“去,把你的爪子拿开!老娘有正经事给你们说。”
“知道我啥让你们去拿薛延陀人带着的皮筒吗?”
“为啥?不是说那国书里面有藏宝图吗?”
“哼哼,那国书没画着藏宝图,它本身就是宝贝,稀世珍宝。”喇叭花说道。
“啊?它就是宝贝啊,不就是一张丝锦吗,能宝贝到哪里去也?”韦六不屑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啦。那国书乃是用天山雪蚕的蚕丝织成,本就是一件稀世珍宝。天山雪蚕十年吐一次丝,织一块巴掌大的丝锦需要一百只雪蚕吐出的丝,而捉到一百只雪蚕那得需要一百个捉蚕人冬天零下几十度里在雪上山足足呆上三个月的时间,而三十年以来就没有再听说捉到过雪蚕。你说,薛延陀那一尺多宽的雪蚕丝锦该有多么珍贵。据传,雪蚕丝锦有一个神奇的功效,夏日炎炎,只要把它放在屋内,不一会功夫,屋内便清凉舒畅,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只是,听说它不能见到阳光,见阳光便融化。”喇叭花说道。
“哇,我的奶奶,这么神奇的宝物啊。”
“还有一件东西,说出来的话,那雪蚕丝锦便不值一提了。”喇叭花作出神秘的样子。
何五、韦六一脸的兴奋,凑近喇叭花,老老实实地听她怎么说。喇叭花低声说道,“佛祖亲笔书写的经帛。”
“啊?佛祖亲笔所书的经帛?”
“对!据说,佛祖当年在竹林精舍修行,为了把佛法传至四方,亲笔书写了十二经卷,流传到中土的只有这一张经帛了。谁用有那经帛,便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佛心永住,得过欢喜人生啊。这次薛延陀人的国书卷轴,用的是白檀香,其木内里中空,薛延陀人把佛祖经帛放到里面,与国书整成一体,送与那大唐李世民,作为国礼。”
“为什么薛延陀人要给大唐这么贵重的礼物?”
“薛延陀连番征战,占据了原先属于突厥人的不少地盘,还有其他部族的地盘,引起了李世民的震怒,他任命李靖为关外行军道总管,大军不日进发薛延陀。你们想想,那夷男图的是土地和人口,他断不会与大唐为敌,自取灭亡,所以,才把薛延陀汗国多年来珍藏的两件稀世珍宝进献给大唐,表明自己的诚意。”
“太好了!这次我们一定不要放过这次机会,把两件宝贝弄到我们手里,怎么也能卖个大价钱也。”韦六的眼里放出贪婪的光芒,几个人激动地摩拳擦掌。
“听姐姐安排,现下这些人都没有走出客栈,目的都是冲着国书而来。撅泥身上带着一件,那女人从咱手里抢走一件,两件谁真谁假,现在还看不出端倪。咱们的目的就是拿到真东西,然后咱就远走高飞。”喇叭花作了一个手势,韦六等人的眼光随之变得恶毒,纷纷点头。“行唻,就听姐姐的吩咐!不过,你怎么一口咬定那晚抢走咱东西的就是那女人呢?”
“男人靠眼睛去判断女人,女人靠直觉去判断女人。那晚上在楼顶交手,那女人身上的香味让我印象深刻,第二天她跟着她男人来住店,我当下就判断出头一天晚上是她干得好事了。”喇叭花说道。
“也就是说,在住店之前,他们已经来到客栈摸底了。”何五突然插话道。
“五哥聪明,是这么个事。”喇叭花说道。
“咱们得小心了,北屋这一帮突厥人不是吃素的主,那领头的青年目光如炬,出手不凡,西突厥人好像很怕他。还有,他好像与那女人有不少的瓜葛,今天莫名其妙地出来帮了她,下一步他们要是联手的话,咱们就不好办了。哼,突厥人,我们与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喇叭花说到最后,语气变得起来。
韦六嘿嘿冷笑几声,“任他们再厉害,只要进了咱这客栈,定叫他们无计可施,乖乖就擒,姐姐的大仇得报了。”
苟七也跟着笑了几声。他拎起茶壶,“哥哥姐姐,我先去喊上一嗓子,叫他们犯犯迷糊。”
不一会,楼下天井里传来了苟七怪异的喊叫,“有加开水的木(没)?”
公孙游眼见何五和韦六走出喇叭花的房间,悄悄后退,不小心踏空了一下,脚蹭在土墙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引起了喇叭花的警觉,她四下查看,吓得公孙游停在里面一动不动,汗水潸潸而下。
一会,苟七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喇叭花送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拎个茶壶上楼,这么大动静,笨蛋一个。”动手脱衣照镜,公孙游不敢再偷窥,慢慢向西侧房间挪去。
回到房间,阙华、都罗等人正焦急地等着他回来。公孙游把情况一说,阙华便感觉到了现下局面的复杂,他万万没有想到阿香也是冲着薛延陀的国书而来,且已经拿走了那天晚上公孙游看到的那一件。
“你们说,撅泥现在仍然背负一件皮筒,且装作毫不在意,他和阿香到底哪一件是真的?”阙华问道。
“我觉得撅泥这几天做作的成份居多,他每日摇来晃去,身上的皮筒故意暴露在明显位置,这分明是告诉大家,他的东西还在。我观察薛延陀的士兵,每日必定要跟踪、巡视我们这几家住房的客人,说明他们在加强对客栈的监视,说不定他们也在追查到底国书在谁手里。撅泥不会放过一个人,但是他们在没有查明国书在谁手里之前,是不会贸然动手的。”靳青说道。
“说的有道理。现下,可以确定的是,国书一定还在客栈里,只要这些人不走,就没有离开。殿下,阿香不简单啊,我们得换一个角度看待这个女人啦。”都罗说道。
阙华的脸一红,他明白大家的意思。“都罗说得对,我不能再义气用事。喇叭花这一伙认定阿香截走了国书,那他们必定会对阿香下手。但是,他们四个人怎么对付薛延陀这四十多人呢?”阙华说道。
“这客栈机关重重,他们必定会利用其中的蹊跷来作祟,我们也得倍加小心。”公孙游说道。
“我判断摊牌的时间就要到了,回去吩咐我们的人,刀剑不离身,睡觉多只眼睛,静待变化。如果真是国书在阿香身上,我们也不能客气,小金山的莫贺咄要利用这个东西做文章,不见得是好事。那娘们如此仇恨突厥人,下手必定毒辣,大伙务必小心。”阙华说道。话虽这么说,到最后摊牌的时候如果真要面对阿香,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6)
一夜无事,次日天刚放亮,胡特立赤手下一名亲兵昨夜吃多了,急着出恭,他懵松着眼走到院子里,大吃一惊,却见韦六领着何五在北侧转动一个大的轮盘。“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韦六也吓了一跳,“妈巴子的,这么早起来你急着赶死啊。”起身冲着卫兵而来,这卫兵多了一个心眼,看到那轮盘的绳子直通到自己住的客舍里,想起胡特立赤的嘱咐,立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队长,大事不好-----”话音未落,苟七已经把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房内,阙华等立即反应过来,拿起刀剑向外冲去,不待出门,只听脚下轰隆一声,尘土飞扬,所有人急坠下去,“噗通、噗通”,他们坠落在水里,一片黑暗。
“殿下,殿下,你听到我了吗?”都罗钻出水面,喊道。
“我在这里,大家都报报名。”阙华回应道。
众人一一报名,都在。阙华放下心来,他让大家向他身边靠拢。
“这是个水牢!”靳青摸索着游到阙华身边。水不深不浅,刚好没到脖子,四周一点光线也没有。阙华冷静下俩,他嗅一下水的气味,不臭,反而很清气,说明这水是活的。
“这水与外面的河道连着,应该有个进水口。”阙华喊道。“大伙分头用刀去戳戳四周的墙壁,看看能不能找个口,或者挖出个口。”靳青接话道。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分头寻找出口。
正紧张时,上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好个黑店,竟敢设计陷害本将军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是撅泥。
“死胖子,没想到你开着窗户睡觉,没让你和你那蠢士兵一块被熏迷魂了,让你躲过老娘的一劫。”喇叭花咯咯笑起来,这怪异的笑声让人心惊胆颤。
阙华喝一声,众人不再动作,且听上面的动静。
撅泥大声吼着,“来吧,我正要收拾你们,看刀!”接下来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喇叭花显然不是撅泥的对手,不一会,她急急地喊起来,“苟七,你个死狗,站在边上看什么看,快去叫韦六帮我,那边一个臭娘们,还用的着他和何五两个人吗?”
苟七一连声喊韦六。不一会,韦六急匆匆加入战团的声音传来,喇叭花一边与撅泥打着,还一边问韦六,“那娘们呢?”“不见踪影也,何五去追啦,估计跑不远。”“也个屁,真笨!昨天晚上早点让你们下药,你们就不听,这下好了,宝贝在她身上,麻烦了吧。”
撅泥估计是恼怒异常,怒吼连连,喇叭花和韦六不再说话,只听刀剑之声不绝于耳,苟七好像加入了战团,在边上用什么东西扔撅泥,“胖子,看我给你变戏法,给你块泥巴。”,“胖子,看我用水枪喷喷你,看你怎么躲,哈哈,好玩,好玩!”“胖子,看我发射给你的鬼火,哈,红彤彤一片。”
只听那撅泥气喘如牛,习惯了骑马作战的人在地上终究吃亏,又过了一会,韦六高喝一声,“着!”接着传来撅泥的的骂声,估计被砍了一刀,又过了一会,喇叭花高喝一声,“死胖子,倒下吧!”接着是撅泥不住口的骂声,估计已经被擒。“哎呦,累死老娘了,六子、苟七,你们把这个胖将军的嘴巴塞上,拖到一边去,老娘看看下边的那群突厥人怎么样啦。”
此时,靳青已经摸清楚了进水口,但是没有办法出去,那个口子太小了,不容人通过。现在只能依靠自己尽快逃脱出去,不然就会落入跟薛延陀人一样的境地,任人宰割。公孙游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既然水牢与墙体通着,墙体里面有夹层,只要沿着北墙根向上挖,总会挖到中空的地方,那样就可以逃脱了。
“这难不倒,我的宝刀随时带在身上,就跟老翟的弓一样。”阙华笑着说,他把宝刀递给了公孙游。靳青带几个人摸黑确定了一个点,用力向上挖去。
“突厥人,听清楚老娘说话了吗?”上面传来喇叭花的声音。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突厥人?我们是生意人。”都罗喊道。
“哼哼,都这会了还想蒙老娘,看看昨天你们大当家的为了救那个小娘们的一番表演,会是生意人吗?从你们一进门,老娘就断定你们是突厥人啦。”
“就算我们里面有突厥人,那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都罗大声喊道,他要吸引喇叭花的注意,掩护公孙游他们挖墙的声音。
“哼!老娘告诉你们,正是那残暴的颉利,害得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开店谋生。从我记事起,到我们关外的突厥骑兵就没有一个好玩意,烧杀抢掠,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老娘立誓,这辈子见到突厥人就杀,绝不手软!更何况你们这些当兵的突厥人,跑不了你们!”喇叭花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水牢里。
阙华心里一沉,喇叭花说的这些,正是他心里所深以为羞愧之处,颉利这些年名声臭遍大漠南北和西域,人人谈之而生恨。
都罗不管阙华怎么想,想在必须要拖延时间,不能让喇叭花下手,“女店家,我们没有害过人。那个带走国书的女人与我的大当家的曾经相好过,你放我们出去,我们自然会告诉你们她逃向何处。”
喇叭花哈哈大笑,“缓兵之计,老娘岂能受你蒙骗。你要说你们大当家的与那娘们相好,倒也是真的。但是,老娘用不着你们出来帮着找他,方圆二百里,跳不出我的手心!苟七,拿火把来!”
阙华心想坏了,她要烧死我们。
“快了吧?挖到夹层了吗?”靳青正在挖,他气喘如牛,已经顾不上隐藏自己的动静了,要说“大地之刃”真是一把宝刀,靳青掘进极快。“我感觉快了,公孙游、翟失之,你们来拖着我,再向上一点差不多了。”两人托起靳青,终于一刀进去,碰到不再泥土和石子,靳青不动声色,上下左右使劲掘、挖,手臂几乎已经麻木了。终于,足够一个人的洞口挖出来了,需要底下两人拖着才能爬上去。靳青急促说道,“来,把拓设拖上去!”阙华还要推辞,都罗一把把他拉过去,众人把他高高托起到洞口,阙华拿上宝刀,挪进夹层。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希望摆脱绝境了。
此时,喇叭花和苟七大呼小叫地开始向水里扔燃烧的东西,好像是浸泡了油脂的柴火,他们一边扔一边笑,“突厥人,憋死你们,先泡泡,再煮,锅煮肥猪,哈哈哈。”阙华爬上去,把夹层里的绳子砍掉一段,系在另一根上,这样就顺到水里,他在上面抓着,很快,都罗第二个上来。公孙游为了迷惑喇叭花,在水里也大呼小叫,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肥娘们,你等着,老爷我上去一定把你的皮剥光,看看你里面什么样子。你背上不是有一颗大黑痣吗,老爷我还没有看够,一会上去再看!”靳青和胡特立赤也跟着狂叫,喇叭花恼怒异常,她搞不清为何公孙游知道她后背有一颗黑痣,这下好了,一把把柴火向下扔,水牢里浓烟弥漫,连着夹层里面也充满烟味。
阙华快速挪动到一个可以攀爬上去的地方,探出头确认没有人,用力跳上去,却是二层东侧的一个房间,他用刀捅开一个窟窿,钻将出来,迅即向楼下看去,喇叭花和苟七正在热火朝天地向下扔石头和柴火。阙华不待多想,从二层走廊上纵身跳下,正落在两人身后,韦六和喇叭花大吃一惊,没有想到阙华他们能这么快逃脱出来。
喇叭花咬着牙骂道:“怎么就烧不死你们这些突厥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此时,都罗等人也已经上来,指着喇叭花大骂:“贼婆子,如此狠毒,幸亏爷爷们早就发现你们设计的机关,不然今日命丧你手。乖乖受死吧!”挥刀砍去,韦六摇摆一下身子,做个姿态,上前便与都罗斗在一处。
这穷酸秀才功夫着实有一套,身形滑如流水,脸上表情阴阳不定,手中长剑挽出朵朵剑花:
一剑在手,何惧打油;
白日点灯,遍地寻酒。
长笑一声,舍下都罗,飘至正在与喇叭花激斗的公孙游身前,抖出数个剑花,逼得公孙游倒退三步,韦六吟道:
五花肉、芊素手,
愿学庖丁解一牛。
人逢乱世少知己,
苟且偷生笑恩仇。
平抓凌云三千尺,
桃花剑里走春秋。
我走风不走!
那边,撅泥乘机摆脱了控制,捡起一把大砍刀,冲着阙华奔来,他明白此时突厥人才是他最大的敌人。靳青上前与他缠斗在一起,撅泥刀法沉重却也精妙,一时间靳青竟不能近身。没成想韦六突然撇下公孙游,剑指正在与靳青激斗的撅泥,剑锋划过撅泥胸前的衣服,惹得撅泥怒吼连连,挥舞着大砍刀直奔韦六。韦六似乎十分兴奋,引逗着撅泥胖胖的身躯团团急转,口中吟道:
梦里看尽繁花落,
醒来与君饮长河。
胖兄亦是名利客,
三斗黄金腰可折。
今我斗剑摘星去,
龟兹国里佛乐多。
他吟一首诗便换一套剑法,换一个对手,此人功夫着实了得。阙华击掌大笑,“好才情,好剑法!”不料韦六蛇形移步,向阙华连递三剑,迫得阙华连连后退。阙华屏住心气,不让他的谐声浪调搅乱思想,封住他的步伐,接连出招,韦六渐感吃力,唱腔中竟带着哭音,听来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问君能有几多愁,
泰山压顶水西流。
春色有界锁玉门,
寒意无涯恋碛口。
但使龙门客栈在,
销魂坡上销魂酒。
上酒,且上酒!
阙华心下烦躁,口中喝道,“滚去喝酒吧!”手下一招狠劲削断韦六长剑,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都罗上前把韦六捆了个结结实实。
阙华冷冷地说道,“还要多谢你们造了这么弯弯绕的关子,要不然我等今天命丧你手!”那边,公孙游等人把喇叭花也压伏在地。大伙互相看看,都被烟熏火燎得成了黑人。公孙游上来给了喇叭花一个大嘴巴子,“臭婆娘,老子说看到你的大光脊梁了,你就是不相信,一会我脱光了你用开水烫烫,还剥皮。”喇叭花全身战栗,咬牙闭眼不再言语,公孙游把她绑了起来,当然少不了上下其手,摸索一通。
打斗中,撅泥与韦六分开之后,急向二层跑去,场面混乱,这会不知去向哪里。
“哎,还有人,那个苟七,还有何五,还有那一群薛延陀人,跑哪里了?”胡特立赤说道。
死里逃生,众人刚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还有不少人没有看到。
“嗨,花不里将军,你是叫花不里吧?爷爷我在这里,看到了吧。”南屋走廊里,苟七突然现身,手里举着一支火把,身后,撅泥庞大的身躯被捆成一团,嘴巴里塞着一团污秽不堪的布,蜷缩在一张椅子里,身上满是黑油,眼巴巴看着阙华。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那屋子里还有四十多人,身上和这胖将军一样涂满了油脂,只要我把火把往他身上一碰,就是四十条人命啊。怎么样,我拿这四十个人与你们交换我们这两人如何?”
“做梦!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与他们不是一个道上的?岂止不是一个道上的,我们就是死敌,他们死了正好,省了爷爷们费劲。”翟失之呵斥道。
“哈哈,这位爷说得对,我知道你们不是一伙的。我的人在你们手里,我制不住你们,但是总可以制住他们这些不中用的垃圾。爷爷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出此下策。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这位花将军心地善良,不会坐视不管的。”苟七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盯着阙华说道。撅泥冲着阙华一个劲点头,眼神中满是恳求的意思。
阙华看着被捆成粽子一样的喇叭花,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不怨你恨我们突厥人,我们的确做了很多错事。错了就是错了,是无法追回的。但是,你们错就错在,把别人加在你们身上的罪过,转加在更多无辜的人身上,而且永不满足,开客栈赚取的钱竟不能满足你们的欲望,还想要更大的便宜,想想这天底下哪有那么轻易就可以赚到的大好处。本将军放了你们也不难,就是要你们金盆洗手,以后永不再开黑店。”
阙华心里实在不想再杀人了,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更何况是一个开店的女人。喇叭花一个劲地点头,她想急于脱身。
都罗上前说道,“殿下,这样不妥吧,还有一个店小二外出没有回来,我们现在就放了他们是否早点了?再说,我们为什么要救那些薛延陀人,他们这些狗贼值得我们去救吗?”靳青等人也同意都罗的说法。
阙华没有直接回答,他扬声对撅泥等人说道:“撅泥将军,你等反叛皆为夷男狗贼之过,与你们没有直接的关系,拓设我不怪罪于你们,且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救下你们。”撅泥点头,眼光中满是感激。
阙华冲苟七说道,“楼上的朋友,我们同时放人,这样可以吧?”韦六答应一声,放下火把,去解撅泥的绳子,嘴里叨念着,“胖将军,我解开你的绳子,你可别轻举妄动啊,你身上涂满了油脂,碰上火水也浇不灭的。”撅泥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动。
底下,靳青已经把喇叭花的绳子解开,又去解苟七的绳子。
恰在此时,东门一声高喝,“花将军,你看看这是谁?”
阙华抬头看去,何五正把刀架在阿香的脖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着阙华,“怎么样,到底还是我们赢了吧。这是你的相好,救还是不救,你说了算!”而那显眼的皮筒,正背负在何五的背后。阿香眼睛微闭,半夜带着薛延陀人的国书和负伤的莫贺咄偷跑,面对阙华,她无话可说。
阙华一时愣在了那里,阿香不是早就跑了吗?为很么又被人给截回来了,看来这个何五武艺之高超,远在阿香之上。
喇叭花看到何五回来,脸色一变,立时有了精神,喊道,“五啊,宝贝拿回了吗?”
“拿回来了,幸亏我的游隼,在我追赶这女人不及的时候,它一个俯冲上去叼住皮筒,竟然这女人的夜行袋里给抽出来啦,哈哈。这女人只好停住,跟我缠斗,这才把她拿住。”
“太好啦,现在不要过来!何五,他们的箭法高超,就在那里跟他谈条件。韦六,楼上的人不要放了,继续看住他们。”喇叭花把脸转向阙华,“花将军,现在不是我们跟你谈条件了,是你跟我们谈条件,说吧,你愿意出什么条件让我们放了这美丽的女人?”她挪退数步,与苟七站在一起。阙华看看自己的人,眼里满是愧疚,他又一次轻易相信了别人,导致了大家的被动。
翟失之突然弯弓搭箭,对准何五,喊道,“妈的,那女人又不是我相好的,我管她作甚!小子,爷爷们不会跟你讲条件的,你把东西给我留下,我留下你一条性命,不然你把刀砍在那女人的脖子上,我把箭头射进你的胸膛里,如何?”都罗闻言,迅疾上前逼住喇叭花和韦六,喝道,“我兄弟说得对。花将军喜欢那女人那是他的事,我们又不喜欢,不仅不喜欢,且讨厌得很!”都罗冲阙华挤挤眼,阙华闹了个大红脸,他没想到手下的弟兄们闹出这一出。
“我们不管那么多,你们敢动我们就下手!”靳青喊道。
韦六笑道,“好也,好也,此女人非彼女人,彼女人非此女人,好不热闹。”萨特尔甩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喇叭花几个人也愣住了,压根没有想到翟失之会出来搞这一套。何五的手哆嗦起来,眼光在翟失之和阿香之间来回转动,他生怕翟失之真的会取他的性命,杀死这女人丢了自己的命,不值。阿香感觉到了何五的犹豫,压在她脖子上的钢刀略一放松,她一咬牙,猛地低头闪过钢刀,何五的眼睛还望着翟失之,钢刀下压扑了个空,阿香已经离开他一个马身。翟失之没有任何犹豫,手指一松,飞箭快如流星,何五呆在马上,身体没有痛感,回头一看,皮筒已被箭头带着飞上了天空,原来翟失之射击的目标是他后面的皮筒。
接着,翟失之和公孙游立即冲向东门,何五被翟失之接连几只箭逼得不敢动身,而阿香却俯身拾起皮筒,握在手中,打马欲冲出门口。此时公孙游已经扑到她的马前,躲开她劈来的短刀,一个纵跃,抓住了她的胳膊,顺手抓着皮筒,两人用力争夺,皮筒从中间分开,里面的一轴丝锦飘落在外面,还有一张满是红色符号的白色织锦一同飘落。
这边,喇叭花乘机摆脱了都罗,双方又是一通混战。可笑的是苟七,手中的魔术花样百出,又是喷水又是喷火,竟然把靳青逼得手忙脚乱,其他人只当在一边看热闹。正在与都罗打斗的喇叭花看到东门的情况,急得大喊;“宝贝,宝贝,阳光!”她不管都罗,放下刀便向东门口跑来,被胡特立赤抓住摁倒在地。撅泥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也是冲着皮筒而去,他没有言语,嘴里霍霍喊着,凶狠地挥舞着弯刀,摆到不要命的样子,与翟失之战到一处。
公孙游和阿香谁也没有抓到国书和佛祖经帛,只见那国书不待飘落到地,已然开始融化,落到地上只见几个小小的碎片。喇叭花带着哭音喊道:“化了,雪蚕丝化了呀。”
突然,佛祖经帛上的红色符号,在阳光照耀下突然射出了通天的光芒,它随风摇摆于空中,却也不走远,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控制它。客栈上面正中的天空中现出了大朵的五彩祥云,遮住太阳,阳光从里面射出,发出万丈金光。接着,西方天际佛光闪耀,把人间装扮得安瑞祥和。一丝细雨飘落在客栈上空,恰好浇灭了苟七举着的火把。而他正准备把火把扔到撅泥身上。
所有人停止了打斗,静静看着空中平飘的佛祖经帛。不少人跪倒在地上,合掌齐诵。那经帛停留在空中一会,一股风吹来,正好落在阙华头顶,阙华伸手轻轻捏住,双手捧住,恭恭敬敬放于胸前口袋。空中的五彩祥云慢慢消散,佛光消去,众人起身,尽皆无语。
撅泥的国书在阳光下融化了,他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只喘粗气,“你们终于把我们的国书给毁掉了”。喇叭花哭道,“宝贝没了。”公孙游言道,“乖乖,还真是见光就化,可惜啊可惜,这百年不遇的宝贝。”
阙华呵斥道,“见不得光的东西,只能生存在黑暗中,要它作甚!想想吧,为了这个雪蚕丝织成的国书,有多少人因此丧命,融化了正好,省得日后再惹麻烦!”
撅泥抱拳施礼道,“感谢拓设救命之恩,属下们见过拓设!不敬之处,请拓设恕罪!”喇叭花等人吓得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得罪的是突厥的大官。
阙华哈哈大笑,“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统帅了,而是你们的死敌,不必多礼。今日救你们,不为过去的恩怨,而是不想这么多条活生生的生命就此逝去。想想,为了争夺土地和人口,我们在战场上死去的人还少吗?撅泥将军,长安你就不要去了,你回去告诉夷男,本设虽暂行牙于可汗浮图,但是不日必定会发兵东进,惩罚他谋反之罪。至于这佛祖经帛,它选择了我来护着它,我自会好好保存,但是不会窃为己有。”
撅泥低头回道,“谨遵拓设之命!属下告辞。”他回头命令道,“整理后东西,回汗国!”
阙华又对喇叭花说道,“女店主,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突厥人曾经伤害过你,逼迫你背井离乡来到此处。但是,你干的事足够死一百次,我要烧掉你们黑店,并且告知商路上来往的客人,不让你们再有作恶的机会。奉劝你们就此收手,不再干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重操旧业,我一定派人把你们彻底收拾掉。胡特立赤,去拿十两黄金,送给喇叭花他们令谋生路!”
身后,靳青已经点燃客栈,熊熊大火燃亮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