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荣欣的病愈发的沉重了。见太医院的方子不甚管用,中元无奈只得命霍华德宣来洋医入宫诊脉。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洋人带着奇怪的仪器走进了景仁宫。在一番诊断后,他匆匆地退了出来。
霍华德见状忙迎了上去。二人低语一阵,霍华德上前复命。
“怎么样?”中元急切地问。
霍华德摇了摇头,面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回皇上,在洋医看来,娘娘患的是人格解体症。”
“什么?”中元一时没听懂,“什么叫人格解体?”
霍华德也不甚了了,转身又与那洋医嘀咕了一番。
“回皇上,这种病洋医叫做人格解体,在太医院看来就是解离症。患病之人常常迷失自我,对周围环境感到陌生,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
中元听罢叹了口气。洋医的诊断与荣欣的自述相差无几,与太医院的脉象也毫无二致。既然太医院的方子不管用,想来洋人手段高明,或许能药到病除。
“为何会得此病?”他想知道病因。
洋医略加思索,又跟霍华德说了几句。
“回皇上,他说娘娘或许是因为早年受到过惊吓或是亲故离世让她难以忘怀,经年累月,故而才会发病。”
中元蓦然想起当年在建康时的连环血案,不禁暗自佩服洋医的医术。
他赶忙问:“既然已诊断出病症,可有医治之法?”
洋医似乎听懂了中元的意思,从身旁的药箱中拿出一瓶药递给霍华德。
霍华德拿在手里看了看,对中元道:“皇上,此乃氯硝西泮,确有抗惊厥之用。”
中元颔首,拿过药上下观瞧,见药瓶上皆是洋字码。
“去问洋医此药的用量,一定要仔细!”他吩咐对霍华德和孟祥童道。
二人领命,与洋医下去细细商议。中元迈步来到内室,但见荣欣又是昏昏睡去,不由眉头一皱。他点手唤来一旁的宫女:“她就一直这么睡着?”
宫女小心翼翼道:“回万岁爷,只要是吃了太医院的药,主子就一直睡着。”
“这太医院也真是没用!开得什么方子?这般昏睡岂不把人睡傻了?”他自言自语。
“回万岁爷!主子醒着的时候常同奴才们说她愿意沉睡,睡着了就会暂时忘掉痛苦。”宫女怯怯地插了句。
中元心中一阵黯然。不管怎么说,荣欣的家人是因为当初临阵脱逃才被人追杀的。而他们之所以背信弃义,还不是因为前线越军的大溃败?在大势已去的时候,人往往选择自保,这无可厚非。说到底,荣欣的悲惨命运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自己将她弄进宫来也有弥补之意。可不曾想,如今满身荣华的她竟一点都不受用,剩下的只有满心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缠绕
看着荣欣安然睡去的面容,他长叹一声,轻轻走出了内室。
于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中元问道。
于铁显得有些鬼祟。他行了礼,又四下看了看,便趴在中元耳边。
听了于铁的话,中元眉头紧锁。他想去夏宫看个究竟,可刚迈了两步又退回来了。
算了,只要她还安心待在那富丽堂皇的笼子里,那一切都随她去吧。一阵猛烈的寒风吹开了屋门。冷风拍打在身上,让中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寒意。
坤宁宫里,几个暖炉把屋子烘得热气腾腾,任凭外面怎般狂风怒吼,这里的人都丝毫感受不到。
家灿给小娱请完安正要回去,忽见小展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一身得体的宫装和脸上淡淡的胭脂让她一点都不像过了三十岁的人。她先给小娱请了安,又起身对家灿嫣然一笑。
“太子爷!怎么见我来了倒要回去?”
“呃……怎么会?”家灿一时囧相毕露,“我怎能躲着展妃娘娘呢?”
小娱也笑道:“你快别逗他了!从小到大,你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疼他,他怎么会躲着你呢?”
“是啊!”小展掏出帕子,故作声色,“我也寻思呢,太子爷不是不念旧的人啊!”
应承着小展的笑容,家灿觉得自己在母后和展妃的眼里始终就是个孩子。他早已不适应这样的身份,更不愿看着她们慈祥的目光。
“请母后和展妃娘娘安坐。儿臣还有要事,就先告退了!”他施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看着家灿的背影,小展欣慰地笑了笑。虽说这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却胜似亲生的。这里面不单因为家灿是小娱的血脉,更主要的是她在被封妃前一直伺候小娱母子,几乎看着家灿长大。这样的感情往往是要胜过血缘的。
“妹妹快坐!”小娱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要过年了,你玉秀宫里准备得如何?”
小展轻轻叹了口气:“还准备什么呀!近来谁都知道,皇上的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大操大办,听说连礼部都上了折子,正旦典礼怕是要从简了。”
听罢沉吟,小娱也是满心的忧虑。她知道,陈晃那件事对中元伤害极大,又加上景仁宫里的闹病,想来他是没心思过年了。
“这样也好。每年都是一个样子,我也累了。今年若是简单些,我正好能歇歇。”
“说得也是。”小展点点头,“每年正旦,皇后不知要操多少心!我看您哪一年都没怎么过好……”
“岂止是过年啊!”小娱打断她,“后宫的事本来多得就扯不清,如今景仁宫里的那位又疯疯癫癫,太医院的药没少吃,效果一点都没有,又换了洋人的药,还是不管用。我看她啊,即便熬过了今年,明年也够呛。”
说到这里,小娱的眼圈微微发红。作为皇后,她没有半分嫉妒之心,对于后宫的嫔妃,也大多关爱有加。可自从去年程锦燕自缢,邵琳削发为尼后,后宫好像就一直没清净过。这让她痛心异常,仿佛这些都是自己的疏忽所造成的。因陈晃的案子,中元已经不再去夏宫了,荣欣又得了怪病,一切似乎又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真害怕厄运再次降临,可又无力阻止,只能每日求神拜佛,希望得到上天的怜悯。
见皇后伤怀,小展忙岔开话。她故作欢喜:“皇后娘娘倒是福如东海。如今灿哥长大了,又被封了太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提起家灿,小娱又是一脸茫然。他都十八了,早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皇上事情多顾不过来,他自己也不上心。自己曾多次提起过这件事,可他总是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弄得自己这个当娘的都摸不清他的心思。
“唉!儿大不由娘啊!”想起这些,她忽然长叹一声。
小展纳闷了:“怎么?灿哥惹您生气了?”
“没。他若是惹我生气倒还好了。”小娱苦笑着,“至少我还能知道他整天都想什么。”
“那到底怎么了?”小展一头雾水。
小娱把心中所虑和她说了。小展掩口而笑:“难不成太子爷还是……”
小娱知道她的意思,便摇摇头:“倒也不是。那年他和我讨要了一个宫女,想来早已成了事。”
“那就怪了!既然已通人事,那为何……”眨了眨眼,小展也想不明白家灿的心思。
“岂止是你想不明啊!就连我这个亲娘都不知他的想法。”
看见小娱又是哀愁一片,小展淡淡一笑。
“皇后娘娘,这件事倒也不难。”
“哦?此话怎样?”
“虽说您这个当娘的每每提起,但毕竟没有真真的人儿。您让太子爷如何答应?依臣妾看,此事容易极了。您先暗里挑中任选,然后让皇上下一道旨意不就成了?”
“妹妹,你有所不知。此事并不像你说的这么容易。”听了小展的主意,小娱摇摇头。
小展眉毛一挑,露出不解的神情。
小娱看在眼里,轻声道:“这件事,先前皇上是张罗来着,也同我说过要下旨意,可随后这大大小小好好坏坏的事相继而出,弄得皇上没了心思,大臣们也都不敢开口。我也不能不懂好赖跟他提啊!”
“这么一说,倒是难了。”微点着头,小展若有所思地道。
有宫女端来新沏的茶水。小娱拿起茶碗,又没有心情喝。小展又是一笑:“娘娘不好开口,可以找一个人可以和皇上说啊!”
“谁?”
“母后。”
小娱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也蓦然有了笑容:“你这个丫头,还是那么鬼精灵的!”
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她略带自责地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母后呢?母后若是出面,那这件事不就一蹴而成了么?哎呀,我真是笨!”
“皇后别忙着高兴。”小展忽然泼了冷水,“咱得先定了的人才能跟母后说啊!”
小娱觉得她说得在理,便点点头:“可眼下咱们没有合适的人啊!”
说着,她把目光落在了小展的脸上。小展紧绷着神经,可终究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你个鬼丫头!我就知道你有了主意。快说,那人是谁?”小娱假装嗔怪。
见自己的意思被识破,小展讪讪一笑:“还是难逃皇后娘娘法眼。其实我看中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您的侄女。”
小娱翻着白眼想了想:“侄女?你是说?”
小展肯定的眼神让小娱全都明白了。原来她说的是汪东升的女儿。
说起自己这个侄女,小娱也是一脸的愁云。要说这孩子的模样也算得上是天生丽质,又有达官显贵的背景,按说不是不愁找婆家的。自从瓜字初分后,前去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家里也曾看好几个,可一到这孩子面前,竟全都给否了。真不知她究竟要找什么样的。
“我倒不是没想过润黎。”她念着侄女的名字,“只是这孩子比家灿大了三岁,都是老姑娘了,性情又摸不着边际。我是怕两个人在一起难保合不来。”
“皇后娘娘多虑了。女人比男人大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东边的那个不就比皇上大一岁么?”小展说着指了指长春宫的方向,“这性情么……只要太子爷看得上,一切都好办!”
小娱点点头。她想了片刻,自言自语:“经你这么一说,这件事倒有了些眉目。看来我是要找汪东升商量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