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宫前的空场上,一具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静静停放。昨夜,于铁带着人悄悄把小珍的尸身从景仁宫的井中捞出。虽在井中浸泡已快二十年,但这尸身却并未囊肿腐烂。更令于铁惊讶的是,小珍的容貌就如被投井前一样,栩栩如生。
想来是怨气太重以致于尸身不腐,看着湿淋淋的小珍,于铁背后不禁直冒凉气,赶忙吩咐人去选上好的棺椁入殓。
英华宫的丹墀上,道家三清神位赫立当中。一身青衣的中元先给三清神位上香,而后又祭拜了天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江山社稷,宗庙安危,总会死许许多多的人。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也该让逝者安息了。祭拜过后,中元暗自叹道。
手捻三炷香来到小珍的棺材前,他默默祷告:你本勤勉宫人,不幸卷入乱世纷争,又在深井之中屈囚十八年,难免怨气冲天。今有得道仙长前来超度,愿你来生生于太平兴盛之世,长于富贵双全之家……
一阵寒风忽地吹来,棺材旋即微微颤动,好似里面的尸身有了感应。皇帝的祭拜结束,两旁的道士又开始唱经。这些道士都是城中白锦观内修行的,原来的住持天师灵云仙长已得道升天,如今在白锦观主事的是灵云的徒弟彧雲子。
既然是皇差,彧雲子和众道士自然不敢怠慢。他们手持法器,微闭双眼,先将净心神咒、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安土地神咒、净天地神咒、金光神咒一一念遍,后又跪倒在地,唱起玉皇心印妙经和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等经文,神色极为虔诚。
一场法事做毕,天已过午。
各宫主奴尽皆散去。有专人将小珍的棺椁抬到城外埋葬。彧雲子辞别皇帝,命众道士收拾法器、符咒等一切应用之物。一直在旁观看的子夏今日可算过足了眼瘾。她虽好玩,但对僧道法事一窍不通,如今头回瞧见,可谓是大开眼界。
道士手中的木鱼、帝钟和如意等物让她顿觉好奇。她玩心又起,拉着家燃来到道士中间,伸手拾起一件东西在耳边轻敲,顿觉声音清脆。
“这是什么?”她笑呵呵地问家燃。
家燃也不知其名,便摇了摇头。彧雲子见状忙走来,深施一礼:“无量天尊!这位女施主,此乃我道家法器,名曰引磬,是作行走诵念时敲击之用。”
子夏点点头,似懂非懂,放下引磬又拿起别的来看。家燃道:“敢问您就是彧雲子道长吗?”
彧雲子转头看着家燃,不由心中一颤。眼前这个瘦弱孩子竟长着一副超脱之相,仙缘不浅。他知道,宫里的男人,除了太监都是大富大贵,像这等超凡脱俗的实在不该生在帝王家。
“敢问您是?”
家燃一抱拳:“我乃大越皇帝的三皇子,名叫家燃。久闻道长法力无边,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原来是三皇子!
彧雲子忙还礼:“岂敢岂敢?三皇爷少年英才,他日必为我大越擎天之柱。”
两人寒暄一阵。子夏已把那些法器尽皆看遍。她又感到无味,便拉着家燃要走。二人话别,彧雲子摘下随身佩剑递与家燃:“此乃贫道宝剑,时常带在身边。今与三皇爷结缘,贫道便把它赠与三皇爷,望三皇爷笑纳!”
看了看那佩剑,家燃有些迟疑,暗忖初次相见就受人如此贵重的东西,实在不好,便犹豫着没有接。彧雲子看出家燃的忧虑,淡然一笑:“我道家历来讲究一个缘字。这把剑与贫道的缘已了,还望三皇爷顺从天意,收下它吧!”
见彧雲子如此诚恳,家燃也不好再拒绝。他双手接过宝剑,神情庄重:“多谢道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无量天尊!”
望着家燃和子夏越走越远的身影,彧雲子忽然想到些什么,不由眉头一皱。
中元这几日又是忧心不已。虽说已厚葬了小珍,但荣欣的病不但没好,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朱世玉也开了方子,可收效甚微。看着一天天恍惚憔悴的荣欣,中元心如刀割。荣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后宫最可怜的嫔妃。小惠的家人好歹死于抗拒国法,而她呢?所有的家人都惨死于仇杀,虽然这仇杀是为了所谓的“正义”。
“皇上,臣妾恐怕真的要疯了……”坐在床榻边,荣欣一边流着泪一边对中元道。
中元见不得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忙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别瞎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疯呢?朱师傅不是已经改了方子么?再吃几服就好了。”
荣欣似乎哭得更厉害了。她搂紧中元:“皇上,我有时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我怕我有一天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给杀了……”
中元的心也猛烈地抖了一下。他怕荣欣发现,赶忙咳嗽一声作为掩饰。
“怎么会呢?朕不是已经下过旨意了么?让内务府增派十五名宫女太监,日夜守在外面。你但凡有事,吩咐一声就好。”
中元的宽慰并未打消荣欣的顾虑。她坐起身子,泪眼模糊地看着中元:“皇上,近来我经常梦见爹娘还有外公外婆。他们惨死的模样一直留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白日里越寂寞,夜间便越容易做梦。每次在梦里看到他们痛苦的模样,我便万分害怕和难过。”
看着荣欣眉宇间那楚楚可怜的神色,中元暗想是自己太过于冷落她了。自从把她接进宫来,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好好陪过她,实在太不应该。按不住一股油然而生的愧疚之情,他掏出手帕,轻轻擦拭荣欣脸上的泪水。
“是朕对不住你……”
没等他说完,荣欣赶忙用手堵住了他的嘴:“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臣妾无家可归,是皇上把我带进宫来,让我享受荣富贵。臣妾知道您很爱遥妹妹,故而从未有过让您把那份爱分给我一点的想法……”
听了荣欣的话,中元更加惭愧。自己岂止是冷落她一人啊!自打晓遥进宫,自己就没碰过别的女人。每日在喜顺堂或夏宫与晓遥厮守,实指望能相依到老,万没想到……唉!有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一个人在夏宫过得怎样……
想起晓遥,中元心中便有万种说不出的情愫。他有些头疼,索性把那心烦意乱放在一边,不再去想。
“荣儿,朕之前糊涂,做了很多错事,如今朕会加倍弥补。还记得你刚来景仁宫时朕对你说的话吗?”
荣欣摇了摇头。事情过去太久了,她一点都不记得。中元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神情:“你放心!从今日起,朕就住在这景仁宫,夜夜与你同房,定会让你怀上龙种的!”
中元的话让荣欣满脸通红。她猛然回想起来自己刚入宫时候的一些事情。
“不许瞎说!”她难得在痛苦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
片刻,她又黯然下来:“皇上,你知道吗?我对这个世界有了隔膜感。”
见中元一副不解的样子,她又继续道:“比如我看日出、看花,都如在梦里,甚至和您说话时都有一种似真若梦的感觉。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虽然不大能听懂荣欣的意思,但中元还是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他又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一定是活着啊!不然又怎么能跟朕说话呢?你就是在活着,不但活着,而且还要活好!”
荣欣知道自己说的话中元并没有完全听懂。她想再说点什么,好让中元能彻底知道自己的痛苦,可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还是别说了。这种模糊的感觉,连自己都说不明白。
见她沉默,中元以为她累了,便让她躺好:“荣儿,你先歇一歇。前朝还有些事情,等朕处理完便过来陪你。”
荣欣微微颔首,泪水又要漫过眼眶。她不想让中元看见,赶紧闭上眼睛把身子转了过去。中元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荣欣忽然觉得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蓦然睁开双眼,她只见外公躺在自己身边,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