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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遵纪守法的地头蛇

2017-09-20发布 3000字

在这两天之中,南过确实摸清了一些底细,目前被欧叶所承认的门徒只有那对小姐弟,大杂院中其余的那几个人都是纯粹的榨油匠,但无一例外都是经过欧叶反复甄选的人。南过看不出那五六个榨油匠有什么共通处,其中有的很年轻,有的却很衰老,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就是都那么沉默寡言。

南过现在唯一还没有摸准的人就是那个老翁。须发银白的老翁,是这油坊中年纪最长的人,他每天几乎什么也不做,在院子里四处闲晃,一会儿扶着房屋的墙壁数步子,一会儿弯腰去捡院中的落叶,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磨盘上抽烟。按道理来说,这么悠哉的人十有八九就该是油坊的老板了,可油坊里的每个人都似乎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对他根本提不上有多恭敬,就连年轻人对于长者本该有的尊敬也是寥寥。

南过曾试着凑近老翁套套近乎,可惜人家压根儿就没心思搭理他,让南过郁闷了半天。

南过走进了堂屋,油坊杂院里的所有人都在,大伙围了两桌开始吃午饭。饭菜很简单,或者说很糊弄事,粟米煮成的饭,菜是屋后那片菜畦中新鲜采摘来的青菜,一熬就是一大锅。当然,菜里也是有肉的,这还要托南过的福,毕竟那天为他宰杀的羊和鸡也不能浪费,经人处理之后,其中的大部分都做成了腌肉,余下的头头尾尾才拿来煲汤。

南过大伤初愈,所以有一碗香气浓郁的鸡汤喝,他掐着汤勺在碗里一搅,两个鸡屁股立时从碗底漂了上来。

南过并不如何挑嘴,珍馐美味消受得起,粗茶淡饭咽得下肚。另外因为他在油坊中能干的事情并不算很多,加之他有伤在身,所以这两天的打工生活没有让他觉得如何清苦。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年榨油匠,拿过桌上的酒葫芦自斟自饮,看到南过对自己一笑,便拿过葫芦为他倒了小半碗酒。胡须浓密的中年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朴实而憨厚的微笑着,将那小半碗米酒推向南过手边。

对于南过来说,他其实并不怎么懂得喝酒,以往陪别人推杯换盏也只是图个样子好看,根本品不出什么好坏滋味来。

大胡子中年人的好意总也不能违背,他笑着拿起酒碗准备喝干。

“别喝酒了,今天过了晌午由你出车送货!”欧叶喝着菜羹对南过说道。

“这荒山野岭,还有人查酒驾吗?”南过放下酒碗,便真的没有再喝。

吃过了午饭之后,几个人聚在大杂院里开始装车,南过害怕自己通缉犯的身份会招惹麻烦,就让两个小童给自己化了个妆,锅底妆,化得那叫一个寒碜,南过对着新榨出的一盆香油照了照,觉得自己此刻的脸比罗戾也强不了多少。

几大木桶的香油在独轮车上装好,两个小童自告奋勇的要与南过一同出行。欧叶笑笑说道:“只要随行去一个人就好,不必去那么多。”

“要防止他……”

“……携款潜逃!”

两个小童说道。原来并不是他们与南过的关系混得好了,是单纯的把他当成家贼提防了起来。

“也对!那就都去吧!”欧叶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

欧叶说出这句话时,南过差点喷出血来,一车香油能值几个钱,这些人未免也把他看得太扁了。

南过夸张的捂了下心口,然后做出一脸不和他们计较的姿态,便推起独轮车走出巷门。

沯惑瀑的这间油坊实在过于偏远,而且知道这里的香油商贩也就那么一两家,说老实话,欧叶那帮人榨油的手艺并不怎么样,榨出香油的质量绝非上乘,那两家商贩觉得自己上门取货都算吃亏,而欧叶又不想让自己那些人与俗间市井接触过多,双方就采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每过十天,油坊的人将成油送出来,商贩那边的人在半路上接应,有时还要托对方捎来一些盐巴粮米之类的应用物品,其中的差额会在香油价钱上找平。

一路上南过的脚程飞快,即使独轮手推车上装着满满六只大油木桶,外带还坐着两个孩子,他的步伐依然是又轻又快。

“我当个香油工人多么重要,推着小车走天下!”

看着路旁连锦的无边秋色,远山近岭中的茫茫青黄,南过竟然饶有兴致的唱起了歌来,厚重的车轮在凹凸不平的野路上飞快行进,吱扭扭吱扭扭,就好像也在哼唱着一曲乡间小调。

而车上两个孩子则是被颠簸得连哭带喊。

“你分明是……”

“……公报私仇!”

“我还宫爆鸡丁呢!”

南过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容易满足,即使是生活在两个总是挑刺儿的倒霉孩子,一群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榨油匠,以及一个整天半点正经事也不干的蔫巴老头之中,他也没有感到无聊与厌倦,出来推了会儿车之后,心情更是愉快的很。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为什么自己能跑能跳就会感到这样开心呢?南过想起了大淑,或许大淑这辈子最大的美梦,就是像他现在这样自在的奔跑。

这条野路没有太多的转折,南过一不留神跑出了太远,大概早已超出了从前定好的送油地点。两个孩子骂他多事,这次送货多走出这么远,下次接货的商贩一定不肯再去原来的地点了,久而久之,油坊送货就会送得越来越远。

南过想想也是,正准备推车向回走,但这时却远远看到前路上出现了一辆骡车,赶着骡车的两人也看到了南过这边,他们便刹了骡车的闸,不再前走一步了。

“真特么懒!”南过嘟囔着,推起独轮车继续向骡车那边赶去。

等到赶得足够近了,南过对两个孩子问道:“那俩傻叉是以往来取货的人吗?”

“赶车那个……”

“……倒是熟脸!”

“但另一个……”

“……从没见过!”

坐着骡车上的人从嘴里哈出一口浓痰,用力的吐在了路边,他抹了一把自己两撇油亮的胡须,从车上跳了下来。

“黑子,把这几桶油给我搬上车!”油亮胡子乜斜着南过,颐指气使的说道。

两个孩子跳下独轮车,开始麻利的解开固定着木桶的绳索。

“先把钱付了再说!”南过蹭了下鼻头,蹭了满手的锅底灰。

“这次的钱先不给了!”油亮胡子走过来,拔开一只油桶上的木塞,伸出舌头舔了舔塞上的油香,又对着南过极不耐烦的说道:“嘿,你还愣着作甚?倒是麻利些给我装车啊!”

孩子们听到这话,都停下了拆解绳索的双手,满腹狐疑的看向那个油亮胡子。

“你特么不给钱还想白使唤人,你爹是大宗师吗?”南过板着脸嚷道。

油亮胡子瞥着南过脸上那只眼罩,丝毫不加掩饰的嘲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劝你别拎不清状况就急着跟我撒野。一只独眼瞎驴,推着一辆独轮破车,还真他娘的绝配。”

两个孩子凑上前,对着他焦急的询问起来。

“我们从来……”

“……没见过你,”

“为什么还……”

“……不想给钱?”

看着小姐弟俩半句半句的讲话,油亮胡子觉得越发可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漆皮铁盒,打开后,用小拇指蘸了点里面的须油膏,抹在自己那两撇胡须上,“今天,一个子也不会给你们,别让我废话,赶快给我装上车,否则你们可别后悔。”

南过眨巴着眼睛,面前这个留着油亮胡子的中年人个头不高,崭新衣袍下包裹着的身躯肥硕而臃肿,明显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贵身板,另外还有那个满脸皱纹的枯瘦车把式,就算南过没有蛮力,也绝对能一只手就轻松打趴下这两个人。所以南过不懂,这个油亮胡子如此霸道的依仗是什么。

这时,坐在骡车驾上的那个老车把式开口说道:“这位是我们铺子的姑爷,老掌柜前几日中了风,现在家里柜上所有大事小情都由姑爷当家作主。”

老车把式将话说完,油亮胡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得意来,他大声的哈出一口浓痰,用力的啐向路旁荒草丛。

“他说得没错,以后就是我当家!”油亮胡子将胸膛挺起老高,大声说道,“你们作坊的香油质量低劣,销量一直都是差强人意。可莫要怪我将事做绝,我家老爷子毕竟收你们作坊的香油几年了,今天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这几桶油我先取走,待我调了价码之后仍是卖不动,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你家的香油也不再要了。”

听他讲出了这一番话,南过与两个孩子一阵发愣。他们看着油亮胡子一脸奸诈的模样,心中愤愤不已,只可惜自家香油的品质确实不够出众,人家这么做也并不能算毫无根由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