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油亮胡子这一番话,两个孩子一下就蔫了,榨油卖油是他们唯一的生计,虽然也明知道自家的手艺并不算多么地道,可几年下来他们都是这样过活着,以至于谁都不曾想过,炸出的香油会有卖不出去的一天。
南过拍了拍独轮车上的油桶,淡淡说道:“还好收我们香油的不止你一家,你丫要是真不打算要,那就别要了呗,省得卖不出去,平白为了照顾我们蒙受损失。”
油亮胡子满脸轻蔑的大笑着,发出了哮喘般的声音,随后他又是一口浓痰吐了出来,正挂在了独轮车前排的油桶上。
“另外再知会你们件事。”油亮胡子得意的说道,“除了我们之外那家收你们油坊香油的店铺,昨天已经迁了地方,新店铺距离这里更远,所以他们会另找其他的油坊配货。别指望他们会顾念与你们的交情,不怕告诉你们,我已经和那家商铺谈定,只要他们不再来收你们的油,我每次收走你们的香油之后,就会以均价低两成的价钱转卖他们一两桶。”
小女孩千金低着头,在路旁抓了一把枯草,去擦油桶上的秽物。小男孩五百无助的看着南过,希望南过能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次奥,看来是准备不玩了!”南过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依旧是抹得满手锅底灰。
“所以说,今天我将这几桶香油运回去,若是还能卖得动,我将成为你们油坊唯一的主顾,到那时,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拉屎,你他娘的就得给老子蹲着。”油亮胡子捋着胡须,目光咄咄逼人的逼视着南过,“我没闲工夫等你这废物琢磨明白,快些给我装车!”
南过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没想到自己就送这么一次货,便碰上了这样的麻烦。看到两个垂头丧气的孩子已经开始拆解捆绑油桶的绳索了,南过舒展了一下两只胳膊。
“倒插门,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们这车油不是给你家送的。”南过嗤笑一声说道。他挥挥手,让孩子们停下来,然后自己动手去将解开的绳子从新捆牢。
油亮胡子一愣,他倒不是自信自己已经堵死了沯惑瀑油坊的所有门路,只是这个独眼伙计的沉着反应令他大感意外。
“我们又不是死人,没人来取货,还不能自己运出山外去卖吗?”南过摸了一下小男孩的头,对着油亮胡子说道。
油亮胡子显得有些惊诧,抽动的嘴角使他的胡须也跟着跳动起来,“你们不是,不愿接触太多外人么?不是只会售予店铺,不会公开贩卖么?你们,怎么能不守信诺,出尔反尔!”
“又没跟你签合同,你特么管的有点宽了吧!”南过凶起了脸。
“你少在这里诓我,我告诉你,今后你们作坊的香油,我是一滴也不会再收!真是厚颜无耻,不知天高地厚。”油亮胡子愤愤的说道,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个送货的伙计只是在强撑场面而已,自己的算计绝不会落空,当沯惑瀑的作坊主得知了今天这一切之后,一定会拉着这个伙计跪到自己面前来赔罪,求自己赏他们一口饭吃。
“哦,也行!”南过搓搓手,笑嘻嘻的对油亮胡子继续道,“既然今后都不合作了,那你就把油钱给付了吧!”
“什么钱?往日的账目都已结清,今天你送来的六桶香油原封未动,平白无故还想讹诈我不成!”
“你丫还好意思说原封未动!”南过拍着油桶说道,“今天的油是高档货色,原料都是从印度运过来的,我们这六桶印度神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桶桶都是无价,滴滴全是精华,男的吃了身强体健,女的用的排毒养颜,小孩吃了聪明伶俐,老人吃了返老还童。你刚刚舔那一口,少说也有七八滴了,但谁叫咱们是熟人呢,零头都给您抹了,只收您个内部员工折扣之后的成本价,直接给我五十宝也就行了!”
油亮胡子听到这儿,两只肿泡眼瞪得比酒杯还大。厉国疆域地处东方大陆中土西延,毗邻大漠番邦,相较北奇、隆东等正统的东方文化已经有了相对的衍变与调整,比方说东方诸国沿用几千年的白银币制,一直都是以千文一贯作为基准,但赵厉王朝出于种种考量在百余年前就开始推行自己的货币体系,大厉流通的币制中有贝、宝、珠、珍四个单位,换算进制为一千贝等于一宝,一百宝等于一珠,十珠等于一珍。当然,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珠与珍这些货币单位,都是天文数字的代称,他们所接触最多的还是贝,从贝上升到宝,便已经是一比非常可观的数目了。五十宝,等于五万贝,如果都换成面值一贝的铜子硬币,重量差不多等同于两个成年人的体重。
“你是穷疯了吗?你是几辈子没见过钱的穷鬼投胎吗?干嘛不直接去抢!”油亮胡子吞咽着唾沫,满脸的难以置信。
“少特么废话,你到底给不给钱?”南过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油亮胡子赶忙向后退了两步,并将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后腰,“我不给,你能怎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哪条王法规定了你吃人家东西可以不掏钱!”南过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目光就像个厨子在打量案板上一条半死不活的胖头鱼,“不想给钱也不是不能商量,那就留下你身上的几个零件吧!”
“好个虎饿逢人食,人穷起歹心,觉着你家的破烂油坊混不下去了就要讹上我一笔,你休要逼人太甚!”油亮胡子在身后摸出一只小巧的挂弩来,慌里慌张的挂上了弩机,将箭头对准南过,“这几桶油我不要了,以后咱们也不会再有瓜葛,你们这些讨饭的奴才都给我快滚!”
南过冷笑着朝他走过来,吓得他颤巍巍的一阵后退,也不知是失了手还是有意为之,那只短小的弩箭被激发而出,咻的一声,钉进了南过撑开的左手掌心里。带着前后倒钩的箭镞攮穿了皮骨前后通透,被南过浑不在乎的拔出来扔在地上。
“啊!”
油亮胡子看着那支血淋淋的弩钉彻底怕了,将手中挂弩朝南过一扔,也不管砸没砸中,掉头便向身后跑去。南过一个闪身追了上来,抬脚踹中他的大腿,便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要是打了他……”
“……以后怎么办?”
两个孩子跟在后面急着问道。
南过不管不顾,将地上的油亮胡子翻得仰面朝天,啪的一声,揪下了这个家伙的半侧胡须。油亮胡子大声惨叫,又马上挨了南过一个大巴掌,半侧眼眶立时肿起了老高,然后他就不敢再叫了。
南过指着他鼻子说道:“我特么也不为难你,什么时候把胡子长齐了,再来让我揪一遍,否则今天的事绝不算完!听到了吗?”
“听到了!”油亮胡子哭着答道,两只手颤巍巍的抱着自己的脑袋。
“光听到有个屁用,记得住吗?”看着他的窝囊样,南过就觉得更有火气,这家伙刚刚还那么趾高气昂,挨了顿打就怂成这副德行。
“记得记得!”油亮胡子痛哭着说道。
南过没有再继续为难他,推上了独轮车便带着孩子们折返回去了。一路上两个孩子一阵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南过也有些为自己刚刚的冲动感到了后悔。大概是由于来时他将车推得过快,回去的半路上,车轮撞到一块岩石便碎了,而且还是粉碎,南过发出重重的一声恶叹,直接将小破车举起来扛在了肩上。
回到油坊,孩子们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告诉了大家,一帮人听后,集体围着修车的南过转了三圈,却还是没人说出一句什么话来。
“不用在意!”欧叶将手中簸箕放下,面色平静的说道,“也就是这几天,咱们就要搬家迁往他处了,没必要在临走之前还要无端受人刁难欺凌。”
南过怎么听怎么觉得欧叶是在帮自己开脱,所以一直都没有抬头去看欧叶的脸。
欧叶来到南过的面前,摊开自己左手的五跟手指,和缓的说道:“你今天表现不错,选一根指头吧,我传你一技神通!”
欧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旁边那五六个榨油匠皆是吃了一惊,那些人中,有的将带有些许嫉妒的眼神投向南过,有的则是以质疑的目光看向欧叶。
南过当时正在用铁锤修理着破碎的车轮,欧叶的话着实让他一愣,稍一分神,锤子便砸在了左手背上,刚刚止了血手掌立刻殷红一片,瞬间就染透了厚厚的纱布。小女孩千金见了,立刻拿着伤药包跑来为他处理伤口。
“你刚刚说什么?”南过扭头对欧叶问道,“听着意思,你是想打发我离开这里了吗?”
欧叶仍是朝他展开着自己的左手,笑若春光的说道:“你这么理解也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