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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粗暴的治疗

2017-09-19发布 3133字

一身殷红花鸟古篆的南过趴在磨盘上,就像浑身的血液与骨髓都被抽干了一样虚弱无力,大概那些古篆符绘封镇起了他的生命本源,使他连继续思考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后背的剧痛仍在持续发作,而且依然是那种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他现在竟然没有精力去针对那些疼痛做出相应的反应来。依然还是那么疼,可他却没有心思去在乎了。

这样的状态很奇怪,他有种濒临死去的错觉。也或许,并不是什么错觉,而是他真的快死了。

使出了最后的一口力气,南过转过头,像条搁浅在沙滩的鱼一样,用死气沉沉的一只眼睛看向四周。在南过的视野里,大杂院中那些人的动作好像慢放了几倍的画面,四周传入耳内的声音也是无比低沉与混浊。

“次奥,老娘这特么是要挂了吧!”南过想这样说出来,可是出口的却是一阵并不怎么连贯的哼哼。

四周的人们都是该干嘛还在干嘛,劈柴煮水的仍在忙活,翻炒芝麻的大概从未停过手,就连欧叶都换回了粗麻衣,哗啦啦的筛打起了满簸箕的芝麻,这些人视南过如无物,好像趴在这里的他根本不存在,或者说,他更像是一条晒在屋檐底下的咸鱼,让那些熟视无睹的人们根本留意不到。

整整一天,南过都那样神志模糊,时断时续的思维,只能勉强让他记得自己在哪里,以及为什么来到这儿。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渐浓,他才由于寒冷而恢复了几分清醒。没办法不冷,他始终都赤着上身,唯一一条尚且可以御寒的披风,也被欧叶在绘制那些花鸟符文时撕成了对开的两片破窗帘。

中毒的这两天,南过记得自己都是日出苏醒,日落昏厥,没想到今天又看到了黑蒙蒙的夜空。

磨盘上的南过终于有了点力气,他抬起手来放到眼前,手臂上满是由粘稠血液描绘出的符箓纹络。欧叶换上了白日间的那身罗衣,他凑到南过面前,带着一脸和煦阳光般的笑。

“还保大吗?”欧叶问道。

“我保你大爷!”南过在心中回应道。他对着欧叶冷笑,但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面部肌肉在抽筋。

欧叶收敛起自己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脸凝重的仰起头,望着远方天边最后一丝光亮。

南过此时的思维能力也在逐渐复苏,他看到欧叶的这身打扮,以及今早三伦对于这位大能之士近乎于妖化的吹捧,南过更相信眼前这个长相普通却生机勃勃的青年更像是个跳大神的神棍。这也不能怪南过胡思乱想,毕竟欧叶又是杀鸡又是宰羊,因此就算欧叶接下来会像求雨那样拿着桃木剑开坛做法,南过也丝毫不会感到吃惊。

欧叶漫不经心的伸出指头,点在自己额头上,当他这根手指从额心拿开时,一个虚无缥缈的金黄色人影就像是被指头牵引出来一般,那仿佛是欧叶的灵魂离开了躯壳,欧叶的肉身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僵固不动,双眼也失去了神采。那个模糊的金色影子撑开右手,一掌拍在南过胸口,但却并未在胸前的皮肉上停留,而是像伸进水面一样,那只手不断陷入南过的肉体深处。

南过惊得瞪圆了眼睛,下意识里刚想大喊一声,身体中似是某样了不得的东西被那团模糊人影抓在了手里,人影猛一用力,将南过整个人提离磨盘的石面飞在空中,然后他就那么诡异的悬浮在半空无法落地。模糊人影松开了手,南过却仍旧如同一缕青烟似的浮游当空,似乎还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拉扯他的手脚,那感觉有些像是五马分尸,但他的身躯并没有被撕裂,而是手臂与大腿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被延展拉长。

“卧勒个大槽啊!”

南过不经意间看向自己的正下方,他发现另一个披着破窗帘的自己就躺在那里,那个自己,俨然就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

那团缥缈的金色人影发出了欧叶的声音,他用认真的语气对南过说道:“不要抗拒,否则会伤及你的生命本源!”

“我抗你老婆婆,这特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过的说话声就像细小风沙在吹打着干枯的树叶,混乱而微弱的无可辨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拉扯得形如一张大大的纸片,又轻又薄,吹弹可破。

那团金色人影似乎在仔细观察着半空中不成人形的南过,然后那人影将一只手放回了身后欧叶的躯体中,欧叶形如木偶般机械的抬起手来,一束分外红艳的光华自指端射出,刷的一下,射穿了南过如同一张巨大薄饼的身体,在南过身体的中心位置,有一团蠢动如虫群的阴影,正好被那束光华驱散瓦解得干干净净。南过瞬间感到自己好像是被掏空了,很有种灵魂中的灵魂被抽离的感觉,这让他的意识思维迷茫的漂泊游移在了虚无与现实之间。

缥缈人影完全退回了欧叶的身体中,他浑身一个哆嗦,随即打了个响若雷霆的喷嚏。南过被这声势惊得浑身一震,然后便没了意识。

当他从新恢复知觉的时候,耳畔响着哗啦啦的骤雨声。睁开眼,尽是深秋午后的明媚阳光,五色的光晕耀花了眼,这日光暖的通透,温养着他身体上每一寸的肌肤与骨肉。

南过偏了下头,去寻找耳畔骤雨声的来源,正看到两个小童在合力筛打着芝麻,硕大笸箩中的芝麻粒哗啦哗啦声如雨下。

“吃闲饭的,”看到南过向这面张望,小女孩爱答不理的说道。

“睡醒了吗?”小男孩说着后半句话。

南过虚弱的点点头,缓慢从身下的竹条躺椅上爬起身。

“既然你睡醒了,”

“就去找师傅吧!”两个孩子指了指面南的一间作坊说道,然后四只小手抓起笸箩,继续开始筛打芝麻。

南过立身踉跄了两步,便晃悠悠的朝那间作坊走去。背后仍是疼痛,但却不再是那种由于身体溃烂所发出的痛感,而是伤口中肉芽新生带来的那种剧烈的刺痛。

欧叶正在里面用大柴锅烘炒着芝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南过走进门的时候,欧叶并没有抬头去看他,而是继续专注的翻炒着,手法沉稳有力,不急不缓。

“感觉如何?”欧叶盯着柴锅突然问道。

“挺香的!”南过由衷说道。

欧叶会心一笑,侧过头说道:“我是在问你的身体感觉如何!应该觉得提不起力气来吧。”

南过抓抓眉梢小声嘀咕道:“明知故问!”

“你说什么?”欧叶皱眉问道。

“我说锅底下要不要加把柴禾?”南过低头抓了把木柴,准备添进炉灶中。

“不行不行,现在必须要慢火烘炒!若是火急了,这锅芝麻也就毁了。”欧叶急忙解释着,挥手阻止南过添柴。

“我本还想试试看能否医了你的那只眼睛,但却发现那只右眼并没有损伤,也不知你戴着眼罩是为了什么。”欧叶顿了片刻又说道。

“糟心事太多,少看一眼是一眼!”南过淡淡的说道。

然后欧叶便不再言语了,专注的烘炒芝麻。南过也不再作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边上帮忙。

于是就这样,南过稀里糊涂的开始在油坊中做起了小工,他在等待自己的身体恢复如初,也在等待欧叶对他说些什么,不管是封建迷信还是真神附体,终归是欧叶救了他,就算是人家别有所图,他也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

南过嘴里衔着一根麦草,悠闲的哼着也不知在哪里听来的曲子,手中扬簸着盛满芝麻的大笸箩,一粒粒饱满浑圆的芝麻粒在空中扑散开来,然后哗啦啦的落进笸箩里,就像是一阵雨,溅起许许多多碎小的浪花。

南过自己都在暗骂自己没有出息,给人家做白工都做得这么舒心惬意。已经两天了,南过背上的伤口还在,伸手去摸,就能发现那些由于腐烂而失去的皮肉还没能长回来,那里缺了巴掌大的一块肉。疼痛感依旧如故,有时呼吸得深了,心肺之间还会产生出一种被碾压的感觉。

“哎,吃闲饭的,该吃中饭了!”小男孩从堂屋中走出来,他抠着鼻子,语气冷淡的对着南过说道。

“知道了!”南过应了一声,便将筛好的芝麻收进袋子里,拿起挂在一旁的粗布褂子,抖了抖之后穿在身上。

在这两天里,南过了解到了油坊里的一些掌故,比方说那两个小童,女孩是姐姐,乳名千金,男孩是弟弟,被叫做五百,他们总是半句半句的说话,看上去着实令人觉得好笑,其实两个孩子在更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磨难,家中的大人长辈全都不知所踪,小女孩背着弟弟逃离家乡,也不知她曾经看到了什么,自那以后便失语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孩子沿街乞讨,在瓦窑破庙里住了半年,直到有一次看见弟弟被人欺负,小女孩才急的开口喊出了声来,虽然从此可以张口讲话,但却口吃得厉害,为了避免被人嘲笑,更多时候她宁愿做个哑巴一语不发,再到后来,她发现只要自己把话说出一半,弟弟就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所以两个小童才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唱一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