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老翁明显是被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给拜得懵了,他先是看了看自己身后,接着便看向一旁劳作的几人,最后他一歪头,嘴角流下涎水,不知所措的将目光投向了麻衣青年的身上。
青年在几人身后迎风扬簸着满箕的芝麻,哗啦哗啦的声音如同下雨,看到银发老翁的表情便不由失笑,险些弄洒了芝麻。
“两位是来找欧叶的吗?”青年和善的对罗戾问道,笑容仿若新生的太阳。
银发老翁这时猛的从磨盘上站了起来,一溜烟的跑去了后院,简直就像个羞涩的孩子。
罗戾赶忙对那老翁大喊道:“欧叶前辈,请您留步,我们真的是来诚信心教的!”
罗戾说着便拉上南过准备去追,没想到大院中的人们却都开始对着他们两个大笑了起来。
“两位,我才是欧叶!”麻衣青年放下簸箕,和善的微笑着说道,“而且据我所知,方圆几十里之内绝没有第二个欧叶。”
罗戾与南过有些发愣,然后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这朝气蓬勃的青年,这个青年的生命力还无比旺盛,年龄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几岁,根本不像是三伦所描述的大能贤者深山隐士。
“两位是不是误听了什么传言才寻访到了这里?一年到头,总会有些无稽之人捏造传说杜撰奇闻,骗得人们去寻觅机缘造化。”青年欧叶暖暖的微笑着,扬手示意两人去旁边的石桌上饮茶。
罗戾看了下南过,此刻他脑子里转弯的速度也不算慢,连忙急切对欧叶说道:“我们是来拜师的,愿拜您为师,终生侍奉左右,聆听教诲。”
欧叶眨动双眸,似乎在拼命理解着罗戾这突如其来的拜师,半晌才说道:“我只会榨香油啊,且手艺还未到火候,你们真想学?”
“少装蒜!”南过叉起腰来,无意间撑开披风,露出了光溜溜的胸口与肚皮,“我们来学你枯木回春的手艺,想教就说想教,不想教就说不想教。你要是想教,学费一个子都不少给你,你要是不想教,就痛痛快快讲明白,少特么装腔作势啰里吧嗦。”
南过这几句话一出口,大院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手头工作,发愣的看着他,就连罗戾都是一脸愣怔的神色。
南过觉得有些冷,便从新将披风盖好,他看了看罗戾说道:“人家收不收咱们还两说呢,没必要现在就开始装孙子。”
欧叶大感意外的注视着南过,不由自主的朝他走进了两步,他飞快抬起一根指头,奇准无比点在了南过的眉心间,那似是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投下了一枚石子,激起了涟漪片片。那一瞬间,南过感到欧叶似乎在通读自己的前世今生,每一个记忆的细节都被毫无阻碍的展现在他面前,自己的所有经历过往,俨然成了一本任人翻阅的书籍。
而南过也从欧叶的指尖得到了大量信息,那是从原料筛选,漂洗,炒麻,扬烟吹净,再到磨坯,兑浆搅油,墩油,过滤,直到最后的封桶装车,沿街叫卖。很明显,这是榨芝麻油的所有工序流程。
“你大爷的,你给我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南过愤愤的拨开欧叶那只手,那种对于己身记忆肆无忌惮的窥探让他感到恐惧不安,而对方强行灌输给自己的东西又让他感到暴躁和反感。
欧叶大笑,摊摊手说道:“别误会,我可看不到他人的记忆!这充其量可以算作是一种估测,你不是想拜师的吗,我总要大体对你进行一些了解吧!”
正在这时候,大院中临近外巷的那一侧,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两人皆是赤脚粗衣披头乱发,脸上还戴着新鲜树皮制成的简陋面具,前一人双手交叠,捧着一团枯叶;后一人侧步冲上前来,脚上铃铛哗哗脆响,他以肉眼难辨的诡异行速来到欧叶面前,手中一只短刀直刺向欧叶的胸口。
欧叶就那样云淡风轻的看着这一切,身形纹丝不动,面上笑容不改,他仿似瞬息间洞明了所有因由始末,却也更像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忽起的惊变。
短刀仍在向欧叶心口寸寸迫近,间不容发之际,罗戾将身旁的南过一把推了出去,正挡上了面具人刺来的刀尖。叽的一声惨叫,南过披风下的那只宫袏蝠当场被刺得爆碎,大片污血喷溅而出。
“好个假仁假义的欧叶,刺你不成,竟用自家门徒做盾,真不要脸!”面具人撤回刀子,又以奇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那个同伴的身后。
“我这刀上淬有剧毒,你那徒弟命不久矣,可惜了大好少年,竟为你这等伪君子枉送性命!”
伴随着叮铃铃的声响,那两个面具人又在原地凭空消失了,宛如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南过满心疑惑的望向那两人消失的地方,一只独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罗戾。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几乎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回过神来。
“真特么,坑死我了!”南过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背上没了宫袏蝠镇痛,那种万蚁蚀骨,刀削锥凿的疼痛感极速复苏了起来,瞬间疼得他没有了任何抵抗。
“欧叶杀人啦!”罗戾扯着脖子大喊,一溜小跑的蹿进巷子,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不许乱说……,”
“……谁杀人了?”
两个小童惊魂初定,朝着罗戾消失的方向追去,即使是这两个孩子都明白,任由那个黑脸大汉一路喊出去,势必会给欧叶平添不少麻烦。
欧叶俯下身去,小心撕开南过的披风,在他后背上那一片创口可怖之极,腐烂的血肉,已经有成年男子一只巴掌那么大了,几乎可以直接看到森白的骨骼。
“果真中毒了吗?”欧叶小心的用小指甲挑起一点脓血来,凑到眼前仔细观察,“好久没见过如此霸道的毒物了。”
这时南过疼得狠了,他咬紧牙关,两拳打穿了青石地面。大院中的人们尽皆漠然无措,谁也不敢擅自上前
“既然你都那么诚心实意的拜师了,而且还对我这样恭谦有礼,我也不好见死不救!”欧叶将指甲在衣袖上抹净,从容站起身来,看着浑身抽搐的南过道,“我有两种办法为你医治,由你自行取舍。保守方法,定能保住你的小命,但不能根除毒性,此后需常年服食寒性草药,以供控制毒巢。冒险方法,可以驱尽毒素,但成功率并没多高,就算侥幸成活,也极可能致残。趁着你还算清醒,说说看,你选哪个?”
南过转过头,瞪着发红的一只眼睛,含混不清的说道:“我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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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小路中日光黯淡,罗戾驾驭着马车一路疾驰,向着来路赶了差不多一盏茶时间,他才逐渐放慢行速,远远的看到三伦与浮生站在前方。
罗戾有些心里发虚,他继续驾着马车前行,将三伦与浮生迎上了车。
“大哥,咱们这个局做得如此拙劣,那个欧叶会相信吗?”罗戾低声问道。
“当然不信!欧叶是个大能贤者,怎会看不穿这般荒唐的把戏。”三伦坐在车上笑着说道,说话间,他抬手摘去一旁浮生手中的枯叶。
“如此说,那咱们为何还要枉费力气啊?”罗戾疑惑的问道。
“这只是为他收徒提供一个说法而已,我们将局做得越是认真,他便越是容易动心,从没人喜欢被敷衍了事。”
“可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冒险,毕竟那小鬼身上还带着命案!”罗戾说道,他常听大淑称南过为小鬼,居然也开始这样随口喊了。
“有没有命案无所谓,是否身中奇毒也无所谓,只要南过这个人满足了一点,欧叶便会动心收其为徒。”三伦捏碎两只树皮面具,扬手扔到了窗外。
“满足哪一点?”罗戾好奇的问道。
“看不透!”三伦拍了拍手,平淡的说道,“他是玄旅,欧叶自然看不清其过去。他身上的变数又过多,欧叶自然也理不清他的未来。这位隐世似乎一直都在寻找着难以推定命数的人来做弟子,大概继承他的衣钵所需条件十分苛刻。索性大淑家的这个小鬼个性鲜明,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与这天地之间都格格不入。”
罗戾又开始听不懂了,但他坚信三伦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想必南过一定会因此得救,所以他的心中瞬间就变得轻松了不少,抬手扬鞭,啪的一声打出了个利落的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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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过背后伤口的恶化之快令人咂舌,不消片刻,他已疼得脸色发青嘴唇干瘪,头上身上汗如雨滴,虽然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可那种疼痛实在令人煎熬,让他连牙齿都已咬得流出了血。
欧叶仰头看着天色暗暗摇头,他退去身上的粗衣,换以星辰罗衫,又命人宰杀活羊一头公鸡两只。
欧叶赤手染血,在南过背上绘出花鸟古篆,笔笔连贯形如蛛网蜂巢。
绘罢了符文篆书,欧叶长手一挥,手臂上沾染的所有血浆全部撒落在地上,颗颗血珠落地之后,粘了尘土继续在地上滚动,就像百十只蚂蚁在扩散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