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为何,妖仙子对夜鹰的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疏离感,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从什么地方来的?”她将目光从夜鹰手臂上的纹身挪开,定定地看着他黑色的瞳孔,目光中好似蕴藏着无尽的秘密,让夜鹰一时头晕目眩的。
妖仙子的眸子似乎有着什么魔力,看上去就像一颗美丽的紫色宝石,不管从那个角度观察,都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这也让她愈发显得有一种领袖的气质,一个合格的领袖,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眼里总是有光的,再怎么可怕的战争都不会让她屈服。
夜鹰直视着这双领袖的眼睛,不亢不卑地答道,“从琉璃宫。”
他原本是想着,妖仙子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来历,不如就将事实和盘托出。如果她又兴趣的话,一定会彻查娑婆世界中和琉璃宫有关的事务,但琉璃宫在这个时代还尚未被建造出来,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的。令她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也算是一种声东击西的干扰吧。
夜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用战术挤兑自己的先祖了。或许,在潜意识中,他已经将妖仙子划为“敌人”的阵营。其实如果是让夜鹰评判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也不会觉得妖仙子对流川村人这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方法有什么问题。军令如山,在紧急情况下个人应该服从集体,这原则他也懂。但关键在于……妖仙子不是“别人”,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中的一个主角啊!在夜空给他讲述的故事里,大妖神帝可从来都不会干这种卑鄙龌龊的事儿,永远都是正义和公理的象征,是人民的守护神。现在倒好,强拉壮丁、道德绑架、杀鸡取卵,全都给干了一遍,形象一下子从云端跌到谷底。而夜鹰心中那个光明伟岸的幻想,也被残酷的现实给打个粉碎。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在这种巨大的人设反差之下,夜鹰不禁产生了一种“是你背叛了我的期待”的想法,将本身就不存在的怒火全部迁移到了妖仙子头上。即便对于对方来说,她一直都是这样行动的。
不过很遗憾,想让妖仙子吃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凶残到不可一世的恶魔族都做不到,夜鹰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她听到夜鹰的话后,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的困惑表情,反倒是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不过几秒钟,便恍然大悟,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你说的琉璃宫,是不是——这样的?”
妖仙子手掌一摊,一朵半透明的海棠花在她的掌中绽开,慢慢地旋转着。这似乎也是某种全息投影,夜鹰还能看见每一个花瓣拼接处都有着一些注释,都是他们可以看懂的文字。只不过这具体内容……对于夜鹰来说,就像让他去看一部和“上帝掷不掷骰子”有关的书一样难懂。这个投影看上去十分稀薄,夜鹰再仔细地瞅两眼,发现海棠花的花瓣并没有真正的琉璃宫那么多,显然还只是一个设计图上的半成品。只见几缕能量条顺着花瓣的纹路艰难地一点点爬上来,和夜鹰当时见到的“神速加载”简直差了不止一个系统。可想而知,这个半成品在未来还要受到多么严格的改良,才能成为最终夜鹰眼中的琉璃宫。
妖仙子微笑着看向他,像一个实验人员看着她的小白鼠,“很好……你们的出现告诉我,这个设想是有可能成功的。”
趁着夜鹰懵逼的当儿,她双手一合,收起了掌中的全息投影。“时间机器一直是我们所追寻的道路,如果能够发明出来,相信很多难题将会迎刃而解,恶魔族在时间方面的所占的绝对优势也能打开一个缺口。”接二连三的猛料轰下来,把夜鹰打得一愣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很高兴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后辈们终于打破了恶魔族留在娑婆世界的‘时空锁’,你们能从未来赶过来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铁证。”
“但是,你们的想法让我很遗憾。”妖仙子真的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海燕和罗烨,在短短两秒内便用她近乎是无所不能的血源感应将两人的底都给摸得干干净净,不由地叹了口气,“一个的人生只剩下复仇,而另一个,却仍将希望寄托在那些不是子嗣的子嗣上,希望他们能代替你去生活。不得不说,后世的女孩子确实有很多时间,还能去考虑这些在我看来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又把目光定在夜鹰身上,而这一次,可以说是她的最后通牒了,“你们既然这么想……好吧,不强迫就不强迫,我会离开的。”
“但是,请记住。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战争中苟活下来,连我都做不到,你们就更不可能。”说罢,妖仙子的脚下泛起一阵黑色的烟雾,随着凄厉的风啸之神升腾而起,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进去。黑袍依旧在飘,只不过和这突如其来的大雾融合在一起,无法分辨出来而已。夜鹰揉了揉眼睛,还是只能看见一双紫色的瞳孔在黑雾之中圆睁着,定定地看着自己。
“后辈,好自为之。”在做完最后的嘱咐后,黑雾中心突然传出一声脆响,接着便是一连串弹珠洒在地板上的声音。等烟雾散开后,夜鹰定睛看去,除了地上有被黑火灼烧过的一点儿焦痕,什么都没留下。妖仙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在她离去后的一瞬间,天地的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疯狂地往这座小山谷前赴后继地汇聚过来,扑灭了燃烧着的篝火。“噼哩啪啦”的木柴声音终于变小了,只剩下几颗不起眼的小火星从余烬中蹦出来,在无法燃烧的地上挣扎两下,便心有不甘地熄灭,重归于黑暗。
夜鹰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夏天晚上竟然会冷成这样。天空依旧美丽,只是那些闪着星光的银河此刻却更像是一只只大眼睛,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地上这群无知的人类,让他们静静地在绝望中升华。人们惶恐地看向村长,却发现江岚并没有再如往常一样元气十足地回应他们,她也像个无助的小女孩那样,只想在恐惧中找一个依靠。
人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终,所有视线都聚焦在了村中央那座巨大的冰雕上。还好祖先没有嫌弃他们,依旧愿意看着他们的眼睛,给予他们自我安慰般的勇气,来走出这前后左右都是死的困局。
宴会自然是开不下去了,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躲回了自己的家中,好像在沙漠里面对沙暴时一只只自欺欺人的鸵鸟。哀怨和谩骂开始在这座幻想乡中传开,几乎所有人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有的人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拿起鞭子,抽打无辜的牛羊。开始只是一两个,但这种泄愤的方式很快就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于是在夜空之下,凄惨的叫声和怨毒的谩骂连成一片,如瘟疫般横扫这座村子。不少人进门的时候都将门板重重一摔,仿佛是要将对妖仙子的愤恨发泄出来,一时间“碰碰”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山谷间回荡着,仿佛一支世界末日前最真实的序曲。
夜鹰望向天空,三千年前的大气层与他记忆中的并无什么区别。他只觉得天地好像在旋转,圆形的星空壶顶慢悠悠地转动着,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一股类似缺氧的感觉让他窒息,不禁一屁股坐下来,沾了满裤子的土。人们的绝望就像即将决堤的江水,已经在不堪重负的江堤拦截之下隆隆作响,只要一个契机,这些少年就会把这一切全部毁掉,沦为最后的疯狂。
讽刺的是,在这种时候,冰牛依旧在尽职地犁作,人类的疯狂没有感染它分毫。
“一个坠落的理想乡。”罗烨简单的评价十分准确,夜鹰其实也想说这个,但苦于词汇和阅历上的积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的确,看着这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一点点染上无可救药的癫狂和毁灭,不正如从天堂坠入地狱一般痛苦吗?
而痛苦,不仅仅只体现在流川村人身上。
自从心事双双被妖仙子说破后,海燕和罗烨同病相怜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深深埋藏着的往事如陈年老醋一样翻上来,弄得她们倍感酸涩、不是滋味。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倒是心有灵犀地叹了口气,颇有种“出来混都不容易”的味道在里头。接着,她们又齐齐将目光扫向夜鹰,暗自感叹道如果能像这个家伙一样头脑简单些就好了。
而夜鹰并没有注意到同伴的注视,他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为这个理想乡想到了一个可以生存下去的方法。于是他便暂时忘记了去分析妖仙子方才丢下的一连串重磅炸弹,兴冲冲地朝失魂落魄的江岚走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为什么你们不试试看离开这里呢?”
“离开……”江岚头一次把语气放的这么轻,她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不可能的。”
“我们不可能离开这里的,这也是祖先定下的规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