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辈，已经被你都拉走了。外面战火连天，接连过去了几个月，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回来！”杨易摇了摇下嘴唇，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恐慌，用发着颤的声音喝道，“现在你又来我们村子做什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们的父母，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等等所有长辈都已经战死了？”

仔细听就能听出这个男孩话语中遮掩不住的恐惧，尽管他的声音故意弄得很响，但眼睛却从来都不敢和妖仙子对视，只是往旁边斜过去。这是人类遇到恶魔时应有的反应，他尚且没有足够的智谋来看穿妖仙子的意图，但又不甘心让自己的村子就这么强行被征用成炮灰，只好强冲一回好汉。

可惜的是，这种小伎俩，在妖仙子面前并没有多大作用。

她伸出如常春藤一般娇嫩的手臂，轻轻地挽起头发，在皎洁的明月之下好似一个天使，“是的，全都战死了。”

她认真地将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看了一圈，那目光，好像是在屠夫看一群待宰的猪狗，将所有人都弄得寒毛直竖。接着，她便用一种轻松自如的口气宣布道，“在‘朱门郡争夺战’里，我方实行战略性撤退时没有合适的断后人选。那时的情况比较紧急，容不得我做太多的考虑了。”她晃晃脑袋，慢慢地走到杨易的身后，在他耳边说道，“你们的长辈们在那一役中为我军断后，作战勇猛，广泛地利用了当地资源，甚至抽干乐江的江水来决一死战。”

“但是，很遗憾，在恶魔族的攻势之下，他们都没有存活下来。”妖仙子脸上的轻笑不减，眼神里并没有一点点“遗憾”的意思，只有让夜鹰感到胆寒的轻佻和无所谓，“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后世必将牢牢铭记。”

……

没人再说话，就连杨易眼中的两团火此刻也是彻底熄灭，被恐惧与绝望取而代之。“这个女孩……真的就是大妖神帝吗？”海燕无意识地抓住了夜鹰的衣襟，就连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乌鸦哥哥……这，这和神话里面说的不一样啊。”

“神话嘛，是赢家自己写的，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罗烨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好像对妖仙子那惊为天人的“灵压”没有半点反应，也算是从侧面看出其道行之高了吧。

一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要叫妖仙子这种怪异莫测的名字，搞了半天原来是这幅半妖半仙的德行吗？夜鹰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妖气的始祖，形象和原本自己预估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也让他不禁感叹：生活果然是比小说更加有戏剧性啊。

同时，他也可以得出另一个结论：这座山谷中的和平果然是脆弱的不堪一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能在外界生灵涂炭的时候还保有一丝如童话般的幻想乡，也算是奇迹了吧。虽然这个奇迹可能只能到此为止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来做什么呢？”江岚已经从开始的被震慑中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她是这座村子的村长。如果她再不开口说话，估计流川村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像赶猪一样赶去战场，然后在这个女人的操作下死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吧。“我们村子的成年人已经被你给挖光了，既然他们都死于战火，那流川村……就只剩下这些还未长大的孩子了！”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死对吧？”妖仙子生硬地打断了她，紫色的眸子里闪出几寸逼人的寒光，“整个娑婆世界都在和恶魔作战，唯独你们想要独善其身？这可不行哦。你们也必须和长辈们一起参战，为自己所生存的世界献上一份力才是。”她的笑容里洋溢着一份奇怪的快感，似乎在为自己将他人逼到绝境而高兴，“你们又逃不掉的，整座大陆都在死人。”

“恶魔的扫荡队在三天前就已经登陆这里了，正在对这片土地展开地毯式的搜索，查到这儿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她又甩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般的坏消息，这让人群里传出几声骚乱，应该是自她降临后第一次有人敢发出声音吧。

“如果继续在这里生活的话，最多一两天，恶魔就会赶到这个地方，到时候你们照样会死。”妖仙子咄咄逼人地说道，她给人的感觉或许比那些杀戮机器更像恶魔，一步步用精致的语言将对手推上绝路，最终，只有自愿去面对无可奈何的死亡，“还不如来和我一起打仗去呢，即便是作为弃子而活，也算是尽到了责任，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了。”

她平摊开双手，背后的袍子也随着这个幅度较大的动作撑开了，让她看起来好像一支展开翅膀的大鸟，“为什么还要沉溺在虚伪的和平里呢？就在这座山谷外面，战争早已经来了，黑曜石踏碎大地的声音甚至在这里都能被听到！战火焚烧得异常快，在这种状况下，你们和我都没有多余的选择。”

“一起，投入伟大的战争吧。”

……

江岚的眼神迷离起来，她还是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小姑娘，论心机、论实力，都不可能和妖仙子相提并论。后者的气势和力量放眼整个世界都未必有多少人敢挑战，她今日肯放下身段，来给流川村做一个“选择”的表面工程，已经算的上是颇给面子了。至少从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来看，妖仙子实际上并不打算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而是用一种近乎“道德绑架”的手段强迫他们来当自己的炮灰。要不是流川村人在操纵水流这一方面还算有战术价值，她连对话的机会都不会给。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弱肉强食的，在三千年后相对和平的时代，仙人都不会把凡人当做平等个体来看待。更何况现在还是紧张的战争时期，又能指望大环境好到哪里去呢？

对于妖仙子来说，她所要考虑的仅仅是打败恶魔族，其他的什么“道德”、“文明”都可以撇到一边。

这很残忍，也很伟大。

香草很罕见地保持了沉默，她和这个不择手段的女孩似乎有着心有灵犀的理解，微微对她一颔首，以示自己对她的尊敬。这种礼遇对于宇宙神而言，是一个十分高贵的认可，但香草却将它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凡人种族。香草来自一个横跨虚空的超文明，她坐拥着近乎无限的资源、无穷的力量，总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永远都不会碰到娑婆世界这样的战争和困局。在她的眼界中，这颗小小的行星只是广阔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并不值得投入太大的精力也足以治理得井井有条。但妖仙子不同，这里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是一个符合宇宙残酷纲领的斗士，以弱肉强食的标准来看，毫无疑问她是合格的。而对一个真正的战士，香草自然不会吝啬她的敬佩。

但夜鹰就不同了。他尚且还不具备香草那样的大局观和整体谋略，只是将眼光聚集在这座小小的村庄，他只看见这里的人们在遭受着类似极权政治的迫害，被逼着去参加他们根本不想参加的战争。这些生活在天堂中的人，在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抛到战火纷飞的东大陆，去和恶魔作战。从目前从妖仙子口中听到的战况来分析，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送死的战役，为了胜利，这个黑色的先祖将会穷尽一切手段！他只看到压迫和不甘愿的牺牲，却从未想过，如果没有这些人的牺牲，胜利又要从哪里来？如果没有这些令人作呕的尸体和枯骨，又怎么会有驱魔战争胜利后的鲜花与荣耀？

毕竟，谁会愿意自己去送死呢？

他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火光照亮他的半边脸，让他可以像个英雄那样，对自己的先祖大喝道，“够了！！”

妖仙子是英雄还是恶魔？这点只能留给胜者的历史去评说，但毫无疑问的是，她是后来所有人的先祖之一。如果没有她，或许世界依旧在恶魔族的统治之下，夜鹰这三个人也根本就不会出生吧。

“你没有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如果他们不想去参加战争，你们没有理由强迫！”夜鹰往前跨了一大步，将江岚和杨易挡在身后。他丢给杨易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他们“干得漂亮，接下来的交给我”。随即又转过身去，直面着妖仙子，丝毫不虚地说道，“你的行为早已经失去了公正和理智，只剩下以大义作为包装的凶恶。如果继续这种行为，你和恶魔又有什么区别？”

他瞥了一眼妖仙子飘起的黑袍，衣角的末端能看到一个折叠起来的红色五角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罗晓的身影，他举起自己的蝉翼刀，站在巨人的脖颈上，高声大喊着，“自由，自由！个人的意志绝对不会被践踏！”

他咬紧了牙齿，一字一句地狠狠说道，“你不配穿这件衣服！”

……

妖仙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夜鹰，又用余光略微扫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翩翩起舞的黑色长袍，其末端不断地变换成漆黑的火焰，跳动着，跳动着。她叹了口气，在一瞬间便用她超乎寻常的智慧和直觉看穿了一切。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对于夜鹰的长篇大论，妖仙子并未作出回应，她只是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从他身上寻找些什么东西。星空之下，少年少女对视着，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却沉静无比，形式似乎一下子倒转过来了。

最终，她的目光定在夜鹰右臂的乌鸦纹身上，不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