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唐人王建对战场上普通将士们最悲情的描写。虽作豪饮之词,然悲感已极。
第二日一早,晋州东门,史德统领着千余名部下,拉着二十辆满是棺木的大车,在晋州百姓的目送下,正准备东归。还有一些没有找到的忠义军烈士遗体,史德统不忍这些将士埋骨他乡,做了孤魂野鬼,遂留下马仁瑀和三百名士卒继续收整将士的遗骸。
晋州的百姓都听说了是昭义的史相公领军击溃了辽人和汉军,替他们解了围城之苦,所以对史德统以及忠义军的将士格外感激,驻扎晋州的这几天里,每天都与许多百姓驱猪赶羊的前去忠义军的营地慰问。
“坏了!该不是史相公要走吧,这忠义军才打了大胜仗,也不歇息几天,怎么又要开拔?”有人惊讶道。
“咦?怎么那么些棺材板?”不少人指着大车上的棺木问道。
有的机灵点的瞬间就猜到了:“该不会是为国捐躯的壮士吧!”
正当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西北行营主帅王峻早得了消息,领着一众将帅急急追了上来,大老远便听到了他的声音:“史相公,史相公稍等片刻…”
史德统身体还未痊愈,所以没有骑马,坐的马车,那王峻的叫唤,他又不好装作听不到,他命大军继续开拔,自己下了马车,待王峻来到身前,微微拱手,淡淡道:“敢问王相公有何事?”
“史相公返镇何其急也?就是要走也得和众人说一声,岂能不辞而别?这传出去岂不让人以为我王峻有什么对不住史相公的地方?”
“是非曲直,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史某不敢置喙。”史德统一指身后车上那些惨白的棺木,对王峻说道,“况且史某麾下士卒战死他乡,这些烈士的家属也在日夜翘首以盼,史某正不忍心这些英雄埋骨他乡,正欲带其归家。”
王峻笑脸前来相送,本以为史德统能卖他个薄面,可是事与愿违,史德统对他仍然是不咸不淡,话中带刺,这让他心中十分不爽。
这个时候,王峻身后的众将中,药元福和陈思让出列,朝史德统拱手道:“相公爱惜部下,我等钦佩之至,相公出生入死,保全我大周北境,我等本应再此恭贺,相公若是要走,我们这些未立寸功的人,亦无颜面再此逗留!”
晋州巡检使王万敢和虎捷指挥使史彦超也一同劝阻:“相公为我晋州,抛头颅,洒热血,我等身为晋州将校,还未来得及代表晋州百姓谢过相公,相公岂能一走了之?”
“是啊,是啊,相公岂能一走了之…”王峻身后的一干将校纷纷说道。
一旁的王峻见史德统在众将之中的威望如此之高,心中愈加嫉妒,当然这只能摆在心里,他一脸诚恳道:“史相公,诸位将校都诚心央求你留下,你就听一句劝吧。”
史德统笑着朝王峻身后的诸将一一拱手:“谢过诸位好意,诸位的好意史某心领了,等史某安排好这些死难的将士们的身后之事,再与诸君痛饮!”
王峻与诸将再三挽留,史德统皆推辞不就,无奈诸将只好又送了史德统一程,望着史德统及其部下渐渐远去。
见史德统的队伍即已走远,王峻冷哼一声,登上马车,慢悠悠地回了城。
王峻的幕僚陈观笑呵呵地朝着众人揖了一揖:“诸位将军,我军大胜北虏,让辽人和伪汉,损兵折将,实乃扬眉吐气,又恰逢年关将至,王相公今晚特地在署衙设下酒宴为诸位庆功,还望诸位届时光临,陈某代相公大人,在署衙静候各位!”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一定到,一定到…”众将校纷纷寒暄,不一会,刚才在场的大半军将也拨马各自回了军营。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落了下来,刚才人喧马嘶的场景,瞬间变得冷清,乱糟糟的雪地上只有药元福、陈思让、史彦超三人还依旧伫立,三人都不言语,表情一直很严肃,目光仍停留在史德统远去的方向。
“唉,史某打了一辈子仗,军中能让俺老史佩服的也没几个,好不容易出了个史相公…哎,世事难料啊…”史彦超话说了一半,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史彦超也算是禁军中的骁将,作战悍不畏死,性格直爽,最敬佩勇武敢战的武人,相反的的也最嫉恨军中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史德统虽然刚及弱冠,但是却率军连战连捷,这让他十分敬佩,但是他今日的处境也让他十分同情。
“是啊,将相不和,此非社稷之福,乃取祸之道也,哎…”陈思让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了口。
药元福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凭周军的兵力优势,原本可以打一场歼灭战,可偏让王峻硬生生耽误了战机,却只是因为他眼红史德统的战功。药元福虽然看过太多的这等故事,但是心中还是十分惋惜,他岔开话题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药某相信,像史相公这样的旷世奇才,纵是穷山深谷也难掩其光辉!”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只是胡虏已经侥幸逃去,自己的良人却没有活着回来。
由于郭威登基后,实行了许多德政,又免除了一系列苛捐杂税,天下的百姓总算松了一口气,今年虽然河东地境伐交频频,但是大周的其他地域却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所以快到年根底下,大周的治下四处都洋溢着幸福祥和之意。而此时的潞州、泽州却是一片愁云,许多家户皆门悬白幡,哀嚎啼哭,送葬的队伍也是络绎不绝。
泽州城外,史德统站在如林的白幡前,将手中的纸钱奋力的洒向空中,纸钱随着风迅地扩散,既落在了空旷的天地之间,也落在了死难的将士们的碑前。
一回到泽州,史德统便命人将潞泽本地死难的将士遗体,不论正兵还是民壮,都集体安葬在泽州城外的一块向阳的坡地上,这块公墓,以后专门有伤残退下来的安北军将士打扫维护。为了追思和祭奠这些逝去的英雄,史德统随后命人又在公墓另一侧建立忠烈祠一座,以供泽、潞二州的军民祭拜。
之后史德统又命泽州刺史昝居润和潞州刺史沈义伦,先行从二州的府库里拨出一部分钱财,发放给各州的烈士家属,待朝廷的抚须赏赐一到,也立即发放,此外史德统还打算将明春开垦的荒地和无主的官田优先承种给这些烈士家属。至于原籍其他州县的的忠义军的烈士,史德统命人将其遗体火化,收敛成盒,待朝廷使者倒后,返京之时,再将这些烈士骨灰递送给他们的家属。
见史德统上过三炷香后,侍立一旁的向训含着热泪,扯起嗓子吼道:“魂归故乡喽!”
史德统身后的众将士皆动情高吼道:“魂归故乡喽!”
“史某向诸君发誓,他日史某必挥师攻入太原,收复幽蓟,以慰诸位的在天之灵!”史德统朝群墓叩了三首,大踏步而去。
史德统的所作所为,让那些伤亡将士的家属感激涕零,也坚定了那些活着的人,继续为史德统效力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