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东西,在每个人不经意的时候,便悄然的溜走了,那就是时间。转眼又过了六年,载湉在瀛台不经意的想起,距离从西安回到北京,现在已经是一九零七年的年底了。
“再过不久,便是一九零八年的春节了。我现在,连民间的市井炮竹声,都是难能可贵的听到一次。”载湉自嘲的笑着。整整六年了,每年轮到载湉的生日,皇太后都是不办任何庆祝活动。每年的春节,也就只有
民间的炮竹声,可以让他听听,从中寻求点快乐了。
......
快乐?想必也是莫须有的吧。
“每年都要挂一次春联,这一次,也该换新的了。”载湉轻轻的坐在了书桌前,书房及其的简陋,椅子上的坐垫都磨破了,也都没有换新的。
书桌上放着很多书,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些一本本的医术了。这六年来,载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也开始自己研究起了医学。便秘,发热,咳嗽,头晕等症状一直在干扰着他。
不过,现在载湉看的,可不是医术,而是《三国演义》。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屋内的烛火,照映着他的脸庞,却是全部的沧桑。
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张彭走了进来,道:“万岁爷,夜深了,回屋歇息吧。”
载湉点了点头,关上了书,站了起来。自嘲的笑了笑,道:“朕还不如汉献帝......”
回了屋,张彭就走了。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看着载湉床边挂着一顶旧帐子。想拿走,载湉立马道:“你要做什么?”
那小太监立马道:“奴才看皇上的这顶旧帐子太脏了,想拿去洗洗。”
载湉立马把帐子抢了回来,怒道:“这帐子,多年与我生死相依,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你不能碰!就算要洗,也是我自己来!你听着!它不脏!”
......
“它不脏......她不脏......”载湉诺诺的道。
......
夜晚总是过的相当的快,对于载湉来说,白天很难熬,夜晚还没来得及欣赏,就过去了。他就这么抱着这顶旧帐子,在床上坐了一个晚上。
突然,载湉耳朵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惊到了。
“是你们?”载湉惊讶地道。
那两个人,一个是载湉很熟悉的人,正是珍儿的姐姐,瑾妃。另外一个,前段时间进宫,叫裕德龄,她还有个姐姐,叫裕容龄。却不知为何她们会来到瀛台,又是怎么来到的。
载湉轻轻笑了笑,道:“你们怎么来了?皇额娘,居然会让你们过来?”
先开口的,是瑾妃,如今已经三十五岁的瑾儿,对载湉笑了笑,道:“妾身是陪着德铃来的,德铃这小丫头非要来看看皇上,老佛爷奈何不住她那可爱的样子,就答应了。为了安全,妾身就陪着来了。”
载湉也轻轻对瑾儿笑了笑,平常对她也不是很关怀,偶尔笑一笑,也是厚爱了。
“嘻嘻,皇上今年才三十八,正直壮年,还是那么帅气。”可爱的小德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载湉开心了一点。
载湉看了看德铃,问道:“你和你姐姐从英美那边回来,北京城的生活,应该不是很适应吧。”
小德龄笑了笑,道:“皇上说的是,吃惯了英美那边的牛排红酒,突然还真是吃不惯咱们的中国菜了呢。但是嘛,咱们毕竟是中国人,还是家乡的菜最好。”
坐在一旁的瑾儿,笑着看着德龄,道:“德龄啊,你可知,你方才一句话,可是说错了?”
小德龄撅了噘嘴,道:“瑾妃姐姐,我哪里说错了,是不是让皇上不开心了。”
看着载湉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可见他是开心的,并没有在乎什么。
瑾儿看着小德龄这般模样,不由的心头一酸,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这模样,可像极了当年的珍儿。”
“实际上,皇上现在还没有三十八,只有三十七而已,要到三十八,可还有七个月呢。”瑾儿道。
小德龄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那不正是说明了皇上年轻气盛嘛。”
瑾儿开心的笑了起来,忽然头一转,看到了载湉手中的那顶旧帐子,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没了,虽然不想问,但还是不由的开口:“这帐子,挂了六年了吧。”
载湉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小德龄倒是好奇,问:“什么啊,这帐子有什么故事吗?”
载湉和瑾儿面面相觑,也慢慢回忆起了六年前的那段往事。
......
六年前,一个夜晚,改变了一个女子的命运。
紫禁城
储秀宫
“老佛爷!你怎么了!”李莲英被吓了一跳,她听见皇太后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皇太后道:“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珍妃就那么恶狠狠的看着我,她要向我夺命来了。”
李莲英立马端来了一杯水,道:“老佛爷,先喝点水压压惊。”
皇太后问道:“珍妃,是不是,还在那井里呢?”
李莲英点了点头。
这个夜晚,委实让皇太后过的心惊胆战。
第二天,瑾儿就收到了娘家的一封信,上面全是福晋的内心里的痛苦与哀伤。于是,瑾儿开始到处求情,希望可以让自己的妹妹得以安葬。
......
“李谙达!求您让我见太后一面!求你了!”储秀宫外,瑾儿苦苦哀求着李莲英,后来皇太后终于答应了瑾儿,让她进来储秀宫。
瑾儿见了皇太后,立刻跪下,道:“皇额娘!求求你,让珍妃好好的安葬吧,她毕竟是皇上最喜欢的人,皇额娘,求你了!”
皇太后冷笑一声,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你那妹妹,犯了如此大罪,就该永生永世待在那口井里!”
瑾儿又道:“皇额娘!珍妃毕竟是皇家的媳妇,这么做,岂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吗?皇额娘!请您看在珍妃给您做了那么多年的儿媳妇上面,就宽恕她,给她个归宿吧。”
这时候,李莲英对着皇太后的耳朵说了什么。皇太后就道:“看在你这么为她求情的份上,好吧,我答应你。你叫上你父亲长叙,还有他的福晋,以及你们的家人,明天午时,来打牢珍妃的遗体。”
瑾儿立马磕头谢恩。
......
这时候,珍儿的遗体已经在这口井里,被水泡了将近一年了,谁也不知道捞上来是个什么样子。部分的宫女太监都来了。福晋在一旁哭的不成样子,皇太后就在那里坐着看着。
现在大约是春末,天还冷,自然和推下井的情形不同了。先焚香做佛事,彻夜念经,由萨满跳神,引魂到景仁宫。娘家人拜跪,瑾儿致祭,因亡人为大,所以瑾儿行叩拜礼。
剩下的,说几来车都说不完,就不想说了。
先打捞上来的,是一个破竹席子。后来珍儿被捞上来以后,面目浮肿,已经分不清五官了。因为井口很小,是把井口拆开打捞的。
珍儿的弟弟哭着将姐姐的一条曲着的腿拉直,福晋这个时候,已经哭的晕了过去。
这时候,皇太后发话了:“将珍妃妆奁入馆,拿些陪葬品,葬道恩济庄去。”
瑾儿突然抬头看着皇太后,恩济庄,是埋葬宫女太监的地方。珍儿下葬以后,瑾儿暗自发誓,将来有机会,一定会给妹妹改葬,因为,葬在恩济庄,是对妹妹,无疑最大的侮辱。
......
后来,珍儿安葬的事情有人告诉了载湉,载湉问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也就只有那顶旧帐子了。于是,载湉就把那顶旧帐子,给要了过来......
......
“所以,这帐子,就这么在皇上的床边挂了六年之久?”小德龄说了一句。
瑾儿说完了所有事情之后,问道:“唉,德龄,你怎么哭了?”
小德龄道:“我太过感慨,那皇上当时,有去看吗?”
载湉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在。”
载湉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当年他和珍儿一起照的。现在,唯一可以让他有点安慰的,就只有那帐子,和这张照片了。
看着这张照片,载湉突然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掉落在了珍儿的脸上。小德龄走过去,拍了拍载湉的肩膀,朝着那照片看了一眼。却突然身子抖了一下,然后,又坐了回去。
......
半晌过去,小德龄道:“瀛台这里,有钢琴吗?”
载湉突然抬头,点了点头,道:“有,在偏房那里。”
小德龄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载湉点头,三个人一起去了偏房。
......
一首十分动听的《Annabelle》,在德龄的手中弹的是如此的美妙。
德龄道:“听说皇上也会弹钢琴,能不能给我弹首听听?”
瑾儿在一旁道:“当初,珍儿的歌声,配上皇上的钢琴,真是一轮绝唱。”
载湉欣然同意,上去弹了一首,《The truth that you leave》,不为别的,只为珍儿可以听到这一曲。
那是,你离开的真相......
......
走出涵元殿,看着那冰冷的中南海。瑾儿问德龄:“你知道为什么皇上看到,就会对你轻轻一笑吗?”
德龄道:“因为,我跟珍妃主子,长得像些。”
瑾儿道:“你那双眼睛,和你可爱的样子,真的像极了我当年的妹妹。”
岁月流去,芳华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