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监控……这是一种十分先进的技术，至少目前，我还没有收到娑婆世界上任何同它有关的使用报告。基本可以排除外来人的可能性了。”摘星子低着头思索着，并将他思考的内容也一并说了出来。然而这些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人的目的，反倒让夜鹰觉得事态越来越复杂了，“也就是说，恶魔的间谍很可能已经潜入我们当中，伺机窥测着有妖气的情报。”
什么叫“没有收到报告”啊！你能从哪里收到报告？
夜鹰打了个冷战，眼前的摘星子突然变得恐怖起来，他瘦削的身影在光亮和阴影的交界处飘忽不定，伴着微弱的火光，就连表情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样子。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一个重大失误：对于摘星子，他好像一直都没有足够的了解。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问了，谁知道这家伙是哪边的，又代表了什么立场？
越是深究，夜鹰的怀疑反而越深。他已经十分敏锐地捕捉到摘星子的话外之音：他在全世界都布有眼线，也只有这样，才会有“第一时间收到最新情报”的能力。想到水幕投影的厉害，夜鹰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了。无声的恐惧开始慢慢涌上来，让他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话，也就不必谈什么个人隐私的问题了。
“今天晚上不适合谈这些了，夜鹰。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不要急，耐住性子，机会马上就会有的。”摘星子似乎并没有在意夜鹰的失态，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掩饰自己话语中沸腾的杀气，好不让夜鹰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但事实上，像他这种等级的仙人，早已拥有了用思维影响现实的能力。即便摘星子已经努力克制了，但他强烈的杀意依旧像决堤的洪水那样泛滥开，瞬间便将整间道场填满，顺带着扑灭了这四个在空中悬浮着的小火球。那是一股没有丝毫做作的厌恶和憎恨，如跗骨之蛆，与他的身体合二为一、不可分离。
“看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摘星子的厌恶之意丝毫不输给黄土真人之于自己，这也让夜鹰更加确定了这一点。想必不只是摘星子，这个门派的每一个长老都背负着与众不同的东西在活着吧。
唯一的人造光源一灭，夜鹰的视野一下子暗下来，只能看见对面摘星子眼瞳中闪烁的点点星光。那光就像萤火虫的光亮一般，美丽、温柔，但实际上是冰冷的。
“我已经感觉到，琉璃宫即将开启，这是对世间所有仙人的一次告诫。”摘星子紧紧盯着夜鹰的眼睛，说道，“那座宫殿三百年开启一次，一般来说，我们把这种现象认为是‘镇魔宝镜’现世的征兆之一。在宫殿的最深处，藏有镇魔宝镜现在的坐标……还有一些关于驱魔战争的记录手札。”
他顿了顿，用一种复杂的口气说道，“三百年前，是我得到了它们。”
“！”夜鹰猛地联想起在白家曾看见过的壁画，将一切线索飞速串联起来，真相的一部分在他面前缓缓揭开了其本来面目，“也就是说……对于上古战争的真实性，其实你早有判断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要这种判断，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轻松的东西。比起它们，我更喜欢茶和米酒。”摘星子摇摇脑袋，感叹道，“一个人一生只能进琉璃宫一次，这是规矩。所以……”他扫了一眼夜鹰，最后把目光定在他右臂的乌鸦纹身上，“这次，恐怕就要靠你们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似乎是想用肢体语言告诉夜鹰：今晚的谈话要到此为止了。
“等等！”夜鹰总觉得他在避重就轻，突然甩一个包袱过来，然后又什么都不解释，好把最关键的那一部分就这么忽悠过去，“琉璃宫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现在不能。”摘星子大概是自己也感觉到了事情的荒唐，他长吁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上一代探索者不能向下一代透露和琉璃宫有关的情报。琉璃宫是仙界的遗物，它能每隔三百年在人间降临一次，已经是神迹。我们不能妄论上神，这是对神界的一种亵渎，每一代探索者必须心怀着对神仙的崇敬才能被允许进入。若是大家都能议论，琉璃宫也就没有神性可言了。”
用背诵“中小学生行为规范”一样的语气捧读完，他耸了耸肩，自嘲般地笑笑，“原因就是这样。”
“……”夜鹰被这套理由惊得目瞪口呆，但这偏偏又挺符合封建的时代背景的。其实这就和“庶民不得妄议圣上”是一个套路，只不过这一次，圣上换成了仙界，而庶民则变成了修仙界的所有人。夜鹰能感觉到修仙界的种种分明没有多少仙风道骨，一股凡间特有的烟火气从摘星子的话中飘出来，让他有些作呕。先进和愚昧，似乎就在思想上隔着薄薄的一张纸，和力量的强弱没有半毛钱关系。
果然和香草说的差不多，即便成了仙，凡人种族的生存观念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他们并没有因为强大的力量而将思维的宽度一并升华，依旧是原始的封建专治，甚至还混杂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迷信。
真有意思，修仙者本来已经是凡人神话中的一部分了，居然也会去迷信别的东西。
“这个规矩，也是若岛定的吗？”夜鹰问道。
“……”这一次，摘星子却沉默了好长好长时间。他深呼吸一下，有些艰难地回答道，“不，是你的哥哥定下的，不过若岛也确实很赞同就是了。”
而另一边，依旧是在有妖气的山门中，监控室的状况可就不如这里那么和谐了。
这间房间链接着山门内的所有监控源头，按照面部识别系统的指令，门前的魔方锁应该是可以识别出来访者的个体面部特征的。只有五位长老和掌门有权进入这里，他们会不定时地抽查门派内部学生的上课表现，或者平时的生活作风问题。总之，这里和现代学校的监控室比较相似。当然啦，在那种时代背景下，人们对于被监控还是非常抵触的。倒不如说在这群古人的意识中，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是一件很不能想象的事情。若是水幕监视的本质暴露出去，恐怕本来就处在舆论风口浪尖上的有妖气立刻又会被修仙界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一番，惹上一大堆口水仗。
综上所述，监控室建的很隐蔽。它完全处在山门的背阳面，一年四季都照不到太阳。为了不让弟子们发现这里，摘星子特地设计了一些引导性的精神路标，它们可以在意识中产生一团莫须有的迷雾，让探索者迷失方向。若不是心志极为坚定的修仙者，是无法拨开心中的云雾的。
就算误打误撞看到了监控室，可动的三十六阶魔方锁依旧会成为探索者的噩梦。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内解开的话，水幕投影会自动报警，提醒门派的管理层来处理事务。即便是长老们和摘星子，也必须要解开魔方锁才会被准许入内，这也算是身份验证的一个过程吧。
毕竟在这样一个古代的大背景下，也只有有妖气的人会解魔方锁……
林幻笑了笑，化身为量子态，从墙壁外面穿了进去。警报没有响。监控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因为从理论上来说，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进去。量子态的存在是必须要观察者才能证实的，如果这世界上一个可以观察林幻的对象都没有，他就会自行化成塌缩态，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但是，哪怕只有一个，一个观察者出现，林幻就能自行变回实体的状态。而像现在这样的量子态变化，对他这种恶魔族来说更是小儿科了。
在进入监控室之后，林幻又借助自身“高位观察者”的能力观察自身，因为他在宇宙中的信息扰动力很大，将自身量子态的不稳定状态迅速稳定下来，变成了实体。他轻佻地吹着口哨，四下打量这间几乎代表着娑婆世界“最高水准科学成品”的监控室，不禁有些惊讶。
“在驱魔战争之后，他们居然还能保留着这些技术嘛……”他捋了捋粉色的头发，在一连串冰晶状的浮空水幕之前来回踱步着，像个小孩那样好奇地望着冰晶里面自己的倒影，故意做出各种搞怪的嘴脸，“这个门派果然不简单。看来要是不除掉夜空，和他有关的摘星子就会一直把这些该死的技术发展下去。照这个速度，技术革命是迟早的事情了……”
冰里的林幻头变得特别大，和纤细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四肢肥大，好像在照一面哈哈镜。
“那么……偶尔来摆弄一下老古董吧。”林幻轻轻地激活了总监控的控制系统，一连串蓝色的光环在水幕中一层一层绽放开，与周围的冰晶状水幕互相呼应着，发出“嗡嗡”的颤抖声。就像磁体相互牵引一般，这些冰晶中的蓝色光晕也化成一连串文字，从水幕之中飞出来，又穿进另一片水幕的身体中。一时间流光辉映，萤火飞舞，这间幽蓝色的监控室一下子变得美不胜收。
林幻并没有因为系统激活的速度过慢而不耐烦，相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过程，眼中闪烁着的分明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就像顽童看见蚂蚁造出一个精妙的巢穴后，那种不可掩饰的兴奋之意。
“您没有访问系统的足够权限。”最后，水幕上出现了这样的一行字。水幕监控是对来人有某种链接系统的，有足够的智能甄别出使用者的肖像图片。而按照设计好的逻辑运作过程，如果没有权限的人是根本进不了门的，但现在林幻却已经站在这里了，但他的肖像又确实和记录中的不符。这样未被设计者考虑周全的情况打乱了它的逻辑，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进行什么操作才合适。
好在林幻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展现出了恶魔族强大的电子战能力，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就用更高级的权限彻底入侵了系统。“其实也算不错了……”林幻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始调动水幕监视，一般为对手感到有一点儿可惜，“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电子战的概念，在另外的某个地方生产出第二台电子系统之前，也不会有人有能力攻击它，没安防火墙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根香蕉，无比惬意地剥开，咬了两口。在这种门派禁地一边看监控一边吃香蕉，颇有一种犯罪的刺激感，让林幻十分受用。他骨子里还是个恶魔嘛，总会比较喜欢干坏事的。
但林幻可不是那种整天叫嚣着毁灭世界的愣头青，他做事是有原则的、有计划的。再加上他还有高位观察的能力，制定出来的计划基本上完美无缺，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至于出现太大的偏差。
今天来用一下水幕监控虽说算是心血来潮，但是在林幻的计划中，也已经给自己列好了很多可以备用的的计划，所以他完全是有恃无恐，在心理上就轻视了对手。
就好比现在，他对出现在背后的烛火真人一点都不在意。
林幻潇洒地背对着自己的师父，嚼两口香蕉，说道，“那个……师父？”他装作是从水幕的倒影中看到烛火真人的，刻意把声线提高了一点，好像被此地的事物震惊地无法自拔，“这，这些是什么？”林幻慢慢地转过身来，好像三观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脸上尽是被信赖之人捅了冷刀子的伤痛表情，“难道……传闻是真的，有妖气真的在监视我们嘛？”
在烛火真人进门的前一个瞬间，林幻就已经把水幕监控关掉了，按理说它此刻也是出于“未启动”的状态，烛火真人也无法判断林幻到底有没有打开过它。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就是林幻独自闯进了这间监控室，并且凭着他的聪明机智，推理出了监控的真相，然后三观粉碎而已。
是的，应该是这样……
“……”烛火真人沉默了一阵，用她嘶哑的声音说道，“林幻……我一直愿意信任你，你是我的徒弟。”
“可是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如果真的信任我，为什么又要用这种东西监视我们？您的信任简直就是口说无凭！”他暗暗给自己点赞，这句话中的抑扬顿挫处理得恰到好处，将自己的伤心和痛苦完全表达了出来。不愧是多年的老戏骨，林幻在人间当了几千年的间谍，别的不说，光是演技就有了长足的进步，简直直逼奥斯卡影帝了。
可是，他却栽在了自己手上。
“你现在拿着的水果，是在西大陆的土壤上才能种出来的，东大陆的土质成分和那里不同，这种水果在这里无法存活。”烛火真人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痛苦的光芒，和林幻的故作深沉比起来，显然是她倾注的感情更多，她才是真正被信赖的弟子给背叛了。但烛火真人也没有办法，她是修仙者的一员，注定要和恶魔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因为龙郡的海运还算发达，所以那里有得卖这种水果。但那些也是从遥远的西大陆进口的，数量并不多，更不要提你现在几乎每天都能吃上五六根。有妖气的食堂里根本没有卖这种水果，就算你去外面，也基本不可能买到这种水果的。通天郡并不沿海，所以海运商务不怎么发达，这种水果更是不怎么见得到。”
“那么，林幻，你告诉我，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她定定地看着林幻的眼睛，问道，“还有，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