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鹰赶到总道场的时候,月亮刚刚从云层后面爬出来,把微弱的月光洒在这片露天的场所。总道场并不太大,只有约九十平方米左右的面积。这块地方的地面上都铺着草席,和用来演武的普通道场不同,总道场往往是摘星子和长老们一同研究仙法的地方。而修仙者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就算要演武也不会亲自比划了,基本都是用元神演练的。
所以,于其说它是个道场,不如说是一间露天的静坐室。
道场的四角各静静地飘着一缕火焰,让光影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火焰的光亮和月光达到一个完美的和谐状态,互相包含,既没有太晃眼也没有太暗淡。这间四方形的道场本身就在暗示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它不设屋顶,好让自然之气更好地渗透进来。就比如现在的月光,混着微妙的火光,给道场中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让他们盘腿静坐的姿势稳如两尊巍然不动的大佛。
这也是摘星子的意见。他修炼的心包太虚之术讲究和宇宙群星的呼应,自然也知道星空中的光芒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若是长老们能在此地静坐,将心中的气与之呼应,纵然修习不到自己的水平,对心境也是有好处的。至于他自己,或许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安静下来,有一点真正掌门该有的样子吧。
摘星子和黄土真人相隔约六米,都是盘腿静坐,面色肃穆沉静。他们两人默默地坐着,在这间空旷的道场上显得有些渺小。夜鹰抬头看了一眼浩然星空,在这如水一般宏大的星海之下,他们就好像两粒米那样,更加微不足道了。这个时代尚且没有光污染之类的东西,天幕中闪亮的星星好像乳白色的海洋,它们并不是交相辉映的,那样太小家子气了。它们干脆全部汇集到一起,变成一道闪着光芒的星带,将夜幕霸气侧漏地隔成两半。
群星的美丽和宏大,让夜鹰有些失了神。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宫殿中的一只小蚂蚁,只能抬头仰视。但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可能看穿这座宫殿的全貌,更对他的伟大无从知晓。
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你看,黄土,他来了。”摘星子慢慢地说道,他的声音温吞吞的,好似完全脱去了玩世不恭,漂亮的眼眸中只剩下深沉的智慧,“看来是我赌赢啦,这家伙脑袋聪明的很,一定可以发现些问题的。”
“怕不是越聪明的人越负心。”黄土真人冷冷地说道,话里带着很明显的敌意。
“你看看,这就是我让你来静心的理由了。”摘星子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还要带自己的徒弟呢,要是把这种凭主观印象看人的毛病也交给王权可不好。”
“就算我什么都不教,他自己也能悟出来,王权的天赋远远要超过这个门派里的每一个人。”黄土真人有些自暴自弃地叹道,“或许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到合体期了吧,这种速度真是让人对自己失去信心。”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对摘星子急急告辞道,“既然你执意要和他谈,那就干脆把事情都一遍讲清楚。不管你谈什么,都别扯上我,我怕了他还不行吗?”
他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善,好在摘星子也并不在意,仍是微笑着冲他略一颔首。
“哼!”黄土真人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瞪了夜鹰一眼,便从他身边偏过身子,快速走过。好像夜鹰是一个重度污染源,稍微擦一下就能让这个化神期的神仙腐烂掉似的。
“……”夜晚十分安静,夜鹰只能听到远处的实验室里偶尔会传出几声机械的轰鸣之声。不得不说,有妖气的选址还是十分巧妙的。在这样的深山中,不会有太多凡间的杂音来干扰弟子们修仙的心境,也算不错。
正因如此,黄土真人离去的脚步声就显得很响了。或许他本来就是故意把脚步踏得那么响的。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道袍背面的远山随着脚步一起一落,好像一幅立体的艺术画。对这个土黄色头发的大叔,夜鹰一直没什么好感。这家伙是王权的师父,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夜鹰对他心生厌恶了。
而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有事没事就针对自己一下。这种嫌恶的态度毫不掩饰地传达出来,让夜鹰也没法对黄土真人有什么好感。就连他在瓦头村的那几年都没受到过这样的歧视,让夜鹰不禁感叹如此先进的门派里居然还有这等迷信落后之人,果真愚昧才是科学的天敌吗?
事实上……他完全误会了,黄土真人真正恨的是夜空,夜鹰只不过是躺着中枪的而已。
“这人就这样,其实他人还不错的,就是有点倔。”摘星子招呼夜鹰坐下,他从衣袖里掏出两只精巧的小茶杯,剑指一结,空中的水分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两团小水球。摘星子将茶杯平放在夜鹰和自己的面前,操纵着小水球流进杯子,又从袖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来撒进去。
“你这是要干嘛……”夜鹰有些懵地看着他熟练的操作,问道,“如果要泡茶的话不能直接用茶壶吗?”
“这间道场是不能随身携带外物进来的,这是我和五位长老定下的规矩。”摘星子一边解释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他将茶杯握在手中,触动了某种能量变换,热能顺着杯壁传递进茶水中,一瞬间就把水给烧开了。几点微弱的星光从他的手背上跌落下来,洒在草席上,跳动几下便熄灭了。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摘星子将一杯热茶推到了夜鹰面前。两人在一片寂静中席地而坐,夜鹰暗暗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身形在四方的火光辉映之下飘忽不定。或许是所习功法对摘星子的身体也产生了一定影响,他的眼眸中不是会发出微弱的星光,好像幽灵的鬼火,闪烁不定。
“历史。驱魔战争。”夜鹰总觉得这老狐狸是在明知故问,或许是他还不想揭穿水幕监控的事情,那夜鹰也就闭口不谈,装作没发生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他若有所指地问道。
“当然知道,其实……我就是在驱魔战争后期出生的,也亲眼见过这一段历史的终点。”摘星子宽慰地笑笑,眼中闪现出怀念的意味,大肆感叹道,“即便是在战争的末期,恶魔依旧是强大的、凶恶的。多亏了五位仙帝,她们就和神话中记载的一样……”
“我不是在说这个!”夜鹰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原以为摘星子的思维超前,应该可以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想这家伙也是一样避重就轻、欲盖弥彰,和那些虚假的史书神话一模一样!如此简单的漏洞,为什么大家都要像傻子一样拼命地去掩饰它呢?这就好像所有人都指着一匹马说,“哦!多美丽的鹿!”一样,夜鹰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战争可以连续打上三千年的?!这已经很不现实了好不好!”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摘星子就打了个响指,一层半圆形的能量罩凭空浮现在半空,刚好把两个人罩在里面。“你讲话那么响,不要吵到在睡觉的弟子。”摘星子微笑道。
“……”夜鹰只得把声音放轻了一点,继续说道,“不管对手的目的是要占领土地还是殖民统治,或者是种族灭绝,一场战争能打三千年也是不可能的吧?这根本不符合战争的规律,即便是凡人之间的大国,一场大战最多也就十来年,再打下去国家的生产力就跟不上了。在驱魔战争后,东大陆的明国和妖国开战,他们的战争只持续了十一年,这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摘星子静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一点点变化,这也让夜鹰更加肯定了一点:他肯定是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的,甚至有可能摘星子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毕竟这在夜鹰的思维中,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逻辑漏洞,要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户看不出来,那还正常。但要是说堂堂有妖气的掌门摘星子看不出来,可就有些奇怪了。
“战斗双方的力量越是强大,战争也就越快。如果是上古时代的仙人和恶魔,理应在几个月内就把这一仗打完了才对,为什么可以持续三千年?还有,为什么你们都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这难道正常吗?”
“我现在很庆幸刚才的无意之举。”摘星子松了口气,他一摆手,把能量护盾的厚度又加了两层,“夜鹰,记住,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话了。”他拍了拍夜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都不是傻子,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能说的,有一些……”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搜集合适的词语来表达,“看不见的规则。它在冥冥之中监视着我们每一个人,如果你继续用这种一腔热血的蛮劲去探索的话,是会遭殃的。”
其实,摘星子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听懂夜鹰的意思。现在夜鹰至少可以确定,问题应该有着很深的历史原因,还不是目前的自己可以有资本探讨的。摘星子的保守年龄在四百岁左右,就连他都要对此闪烁其词、闭口不谈,可见其中的原因之复杂,黑幕之繁杂。
“你的意思是,某种力量正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夜鹰联想到晚饭前自己在公共道场上看到的小水珠,心里一凉,暗自责骂自己真是祸从口出。
“我没这么说。”摘星子的话让夜鹰松了口气,至少自己还不是被那股力量盯上的。
“驱魔战争并不完全是神话里记载的那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这场战争里充满了未知的因素,如果仔细探寻的话,或许还有很多惊人的内幕。”摘星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但……现在修仙界的主流想法基本就是神话里那样,任何对它的质疑都是不合规矩的,你要明白这一点。”
“这种规矩是若岛定的,我也没有办法……”
“若岛?”夜鹰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又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作为乌鸦之神大教皇的直感能力似乎发挥了一定作用,他本能地感觉到,接下来摘星子说出的东西一定会很有分量。
正当夜鹰终于要听到关键的内容时,摘星子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一发星光直接射出去,穿过了防护罩,将某个事物隔空打成两半。
夜鹰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看到在昏暗的火光下,几滴水珠从墙壁上落下来,撒了一地。
这些小家伙“嘶嘶”地冒着白气,先是像珍珠那样滚了几圈,随后因为法术载体被打碎,依附在上面的力量也无法传递过来,就变成了真正的水。这几滴水珠在一瞬间渗进了草席中,看着席子上沾湿的水渍,夜鹰觉得后背发凉,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紧盯着自己一样。原本幽静美丽的星空此时变得格外诡异,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太空中看到的那些空间站。它们一片死寂的钢铁身躯中忽然闪出些许微弱的光,混杂在群星的光芒中,显得如此不起眼。
就像一只只眨动的眼睛。
摘星子面色铁青,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