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笑了笑:“既如此……那便好。”
管家看见我这样答话,仿佛心有不忍,我看见他嘴唇翕动了良久,欲言又止,到最后,我转身之际,他才终于道出声来:“家主何必这样去想呢?老家主心中一直有家主,这份父爱与亲情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我摇了摇头,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于是直言打断了他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我是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我自然会分辨,管家就不必再想其他。”
“……是。”
他应了声,我便点点头,只是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管家自小看着我长大,可有知道,父亲与我母亲,感情可还好?”
他皱着眉,却还答道:“深情缱倦,相待如宾。”
我看着他的模样,忽然之间便笑了,只是道:“管家不便议论父亲与母亲,于是可以不明说,但是我看着管家如此模样,我当然知晓其中深意,父亲在我母亲生前,一定是冷漠至极的。”
这自然如此,我从小到大,从未有听说过父亲在我面前以及任何人的面前提起过我的母亲,一次都没有,这难道不是漠不关心的表现吗?若他深情,又怎么会如此?若他真心与母亲相爱,又为何如此对我?
这其中理由,我以前从来想不明白,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一生所爱的女子,不是我的母亲,却是旁人怀中的女子。
那个莲妃,或许真是我的煞星。
想到此,手腕间的凉意忽然传了上来,我抬起手,这才发现,顾昭给我的玉镯竟是还安稳地挂在手上,我忽然间冷笑出声,手指覆上下意识便紧握着,但是最后,不知道心中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手。
管家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担忧,仿佛是觉得我情绪有些问题一般,只是我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去澄清的想法。
这个玉镯无疑便是那个莲妃生前之物,而莲妃便是顾昭的生母,这些桩桩件件,真是糟心的很。
我将手腕间的玉镯取了下来,随后便将之丢给了一旁的管家,道:“这东西,拿去丢了吧……”
管家接过我丢来的玉镯,他才方一拿到手中,面色便瞬间变得惨淡无光,他望着我,语音颤抖:“家主……这是……从哪得来的物什?”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认识这个镯子?”
“不……”他立即矢口否认出声,却是道,“我只是见这镯子的材质不错,既然是个好东西,那又为什么要丢弃?”
我觉得他说的不错,这镯子毕竟是莲妃的东西,而这东西却又是由顾昭从皇陵里头拿出来套在我的手上的物什,再如何,这东西该是对他是很重要的。
我想了想,内心中的顾忌终于还是战胜了自己心中滂沱的私心,我拿过镯子,道:“的确,我没有权利将之丢弃,那么……便物归原主吧。”
什么时候再见到顾昭,便将这东西还给他就好,这样重要的东西,当是属于他遗母的。
我握着镯子,转身便走,管家在后头望着我的视线带着极为强大的灼热,我脚步一停,却是开口,道:“柳叔叔,我其实知道你是父亲的人,你一直都是,可我也将您当做是我最亲的人,我想问问你,若是有一天,我去反了这天下,您是要站在我这一方,还是选择敌对我?”
管家闻言,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我会同他说这些话一样,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但他终究还是仔细地想了想,便道:“我是看着家主长大的,家主愿意将我当做亲人,我自然很是高兴,熟知我也早就已经将家主当做了我自己的孩子,但若有一天,家主与皇权相抗,我又怎么会忍心站在家主的对立?”
他的话让我很是安心,心里忽然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流蔓延全身,这是一种我没有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如今却在另外一个老人身上得以体现,我忽然觉得,这些也该会是不错的。
“柳叔叔今日所说的话,沐昀铭记于心,永生不会忘记,只要柳叔叔还站在我这边,我便一天不会忘记您。”
我言毕,便径自略过他,直接走入了拐角处的厢房里,没有敲门,径直而入,随后反手便将房门关闭。
知知迅速站起,期间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是以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她抑制不住地皱着眉,大概也正是应了管家那句不想让我知晓的话,她竟是强忍着没有出声。
我看着她不语,转而才上前来扶着她的臂膀,轻声开口:“受伤了?”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朝着我摇了摇头,仿佛是怕我不相信她的话,还特意在我面前旋转了身,以此来证明她自己没有受伤。
我皱着眉,旋即轻轻地望了她一眼,道:“瞒着我是因为,伤你的人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
我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若是按照知知以往的性子,她若是在外头受了委屈,绝对不会就此隐瞒,相反,她还会添油加醋一番好让我出去为她出头。
曾经一个这么受不得委屈的人,如今身受了重伤,可却还不愿意告诉我,甚至还选择了隐瞒,这些事情的背后,也唯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伤她的人,或许是她自己都想要护着的人,又或者是,她不愿提起的人。
知知低着头,仿佛暗自咬了咬嘴唇,旋即便道:“昀姐姐,别问了……”
她如此的反应,更加令我明确我方才的想法是极为正确的,然而她好似没有想要与我继续说起这件事的意思,我却始终放心不下。
我开口道:“为何不让我问?难道伤你的人,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我说着,手掌下意识就按压住了她的肩膀,随着她的一声闷哼声响起,我皱着的眉头更加深了一层。
“给我看看。”
知知起先并不愿意,只是我的动作太过于强制性,她的力道终究还是不能敌过我的,于是便也就只能被我强硬地查看伤势。
白雪般的肌肤映入眼帘,我顺着她的背脊一路往下,随后便瞥见一条狰狞的痕迹横跨在她的背上,伤可见骨,竟是鲜血淋漓地不成样子。
这显然是一条鞭痕。
我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难看起来,我沉默不语,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气到无法形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见知知还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意思,便沉了声,道:“是谁?”
她默了默,显然并不愿意告诉我,我自认为自己的耐性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耐性这个东西的存在,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境地,我更加对此感到怒不可遏。
知知望着我的神色,大抵是清楚我的脾性,她没有多说什么,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才缓缓开口,道:“无事,只不过在路上遇见了看不平的事,出手为人挡下了而已。”
我摇了摇头,脸色极为难看:“说实话。”
她看着我,仿佛内心极为挣扎,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连自己的声线是怎样的都不知道了。
我听见我自己说:“是顾昭的人?”
她顿了顿,忽而仿佛再也没有忍住,她自袖口中掏出了一件东西,我乍眼看过去,这样的熟悉——是我让知知去送给沐寅的信。
可是现在这封信却还在知知的手上,这已经足够说明,知知并没有将这封信给沐寅,这样的结果,是我始料未及的。
她没有递交给沐寅,不是没有送,而是有人妨碍了她,导致她没有办法将这封信给沐寅。
而她身上的鞭痕,我已然猜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性。
我哑然开口:“京兆府尹那边,不管事吗?”
我分明已经与京兆府尹商谈过此事,那衙门的人也都清楚我会叫沐知前去见沐寅一面,他们没有理由会阻挡知知,而唯一的阻碍,只能是那个人。
知知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哽咽,仿佛是在隐忍着不哭出声来一样,她道:“昀姐姐,我们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顾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沐家放过我们的,沐家向来是他们皇室的眼中钉,他们想要拔去已经这样多年了,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她说的我又怎么会不懂 只是她身上的伤……
“你可看清了?这伤,当真是顾昭的人做的?”
我皱着眉开口,然而这一句话仿佛是令她失望至极,但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在她合上眼睛的那刻,我清晰地看见了她藏在眼底的绝望。
她哭着道:“昀姐姐,我们快去救救沐寅吧……他……他仿佛快要死了……”
我一愣,竟是一时间没有懂得她的意思,我哑然道:“什么?”
“他们对沐寅动刑了?”
我惊叫出声,忽然间觉得连父亲的话都不可能完全相信,父亲方才还与我说,沐寅会无事,可是现在,知知却亲口告诉我,沐寅他……就快要死了……
原来在这大宣,我连自己最亲近的亲人的话都不能相信,所以到最后,到底是谁的话足以令人去相信?
我忽然间再次感受到了这样的绝望,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来得这样的清晰且彻底。
“昀姐姐,”知知出声唤我,模样甚是悲哀,“算是知知求姐姐了,姐姐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顾昭不可信,沐画不可信,连妤欢,昀姐姐都是要好好防着的,昀姐姐就当从未与他们深交过,不好吗?”
她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来,看得我心中钝痛,她道:“京兆府尹原本有我们沐家的暗桩在,可是现在,里面的人全部换成了顾昭的人,我们的人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换走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们才知晓。”
“昀姐姐,我们已经……掌握不住这京城的局势了……到现在,昀姐姐难不成还要为顾昭开脱吗?直到现在,难不成昀姐姐还要继续相信他吗?”
知知开口,句句指责,我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我忽然明白,知知或许早就知道我对顾昭的感情,只是她每次都装作不知,然后再不动声色地将沐寅给推到我的身边,以妄图如此,便可挽回我的心意。
她是知道的,她原来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与画画不一样,画画知道过后,会遵循我的意见,画画会让我遵循自己的心意,可是知知不会,知知甚至觉得,我在一开始与顾昭相遇那刻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了。
我无力反驳着,只是我并非有袒护顾昭的意思,方才我根本就不曾想到过他,我只是在确认事实的真相而已,可是在知知听来,我却是句句都在偏袒着顾昭了。
我觉得有些委屈。
只是这样的委屈,放在现在,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抬起手,从袖子里拿出药膏来,便径自往知知的背上抹去,她见我的动作,竟是出奇地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任由着我为她抹上伤药。
待药全然涂抹在她身上之后,我这才开口:“知知,你误会了,我没有偏护顾昭的意思,只是京兆府尹里面的暗桩被人拔了我却不知,这的确是我的失察,我并不知道会如此。”
我微微抿着唇,道:“且,就算京兆府尹的人都变成了顾昭的人,这些都不足以令我觉得有威胁,知知。”
我开口喊她,道:“有些事情,我们知道便好,也不必放在台面上来说,顾昭既然喜欢京兆府尹的势力,那就送给他了,我们沐家还不缺这么一点点的暗桩。”
“只是封信没有送到沐寅的手中,真是失算了。”
我遗憾地开口,原本便也就只是想要去考虑怎样将沐寅从牢狱中给捞出来,可现在,完全与他的联系断了,这一点,的确很棘手。
且照知知的话,沐寅当是在里头受了伤。
“沐寅全身上下都是伤,新伤再加上旧伤,一天一天的,根本就是有人吩咐过才会如此对他,而沐寅不过就是因为上次西郊狩猎着了顾昭的道,给顾昭背了谋逆的罪名,现在,顾昭不庆幸就算了,还落井下石,这样的人,真是不配生在皇室,可也就偏偏只能是皇室才干得出来的事。”
知知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给抖搂了出来,我忽然有些不能理解知知的思维了,方才叫她说出真相来她不想和我说,现在真相已经被我知道了,她又要添油加醋一番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