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胡安娜拉住了狐狸，猛地把他拽回来，连她自己都在惊讶突如其来的力气，胡安娜低声地对狐狸说：“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当我来到这里时，我都一直在逃。是时候反击了，就是现在。”狐狸任由胡安娜抓着他的胸口，他把眼神移开。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但在目睹小蜘蛛兽被拖在湖里之后，他必须承认，心里这个念头就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不停地疯长：“我必须找到之前可以斩断足肢的力量，那份让人疯狂的实力……所以我必须战斗。”

“等等……狐狸，如果你失败了呢？”

“……那就说明我也不过如此。到了那种情况，你就赶紧跑吧。”

狐狸站起了身，他的表情告诉胡安娜，他没有开玩笑。胡安娜想，她倒希望他是在开玩笑。

她抬起头，与狐狸的眼神相撞，她突然感觉到了战栗，不由得放开了手。狐狸整整了衣领，把长剑在胸口摆平，他从墙壁后站出来，悄然无声地向蜘蛛兽的位置摸过去。

胡安娜望着那毅然向前的单薄身影，突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她不明白自己心中在涌动的热流是什么，有种东西在内心中不断地扰乱思绪。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挑战自己……你究竟要多适应这个世界才肯甘心啊……相较之下，你不是在用行动嘲笑我的懦弱吗？

“你一点也不懦弱。”

胡安娜抬起头，她仿佛听到狐狸的声音。那是幻听，突兀的幻听，让她开始头晕目眩。失去的记忆、爱人的失去、想要活下去的摇摆……她有时在休息的时候也会听到，不过那时还有菲利普，他一般都会帮她忽略那些声音。但是现在的狐狸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加深那些声音的强度。这次，幻听变成了狐狸的话语。

“只是，有些时候，必须要拿出勇气、付出代价……给我勇气好吗？”

胡安娜身体晃动着，她看见他走近了蜘蛛兽。在幻觉里——她看到他温和地站在她身旁，悄悄地在对她说。

“这可是秘诀……只有这样，才能迈步向前！”

……

狐狸下意识地舔了嘴唇，走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这只蜘蛛兽的强大。用来倒吊身躯的白线小碗一样大小，卡车大小粗壮的身躯……即便处处伤痕，反而显得它更加强悍。远远看去，它竟然有着十条腿，除了本来就强悍无比的八条足肢之外，它的一对触肢竟然和足肢一样长，而且看上去更加细长敏锐。巨大的口器即便松软，也可以一口把人吞进去。

这是简单易懂的事实，它和之前一直缠斗的小蜘蛛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狐狸现在是真的相信这只蜘蛛兽是小蜘蛛兽的爸爸了。如果说之前他手里的剑可以称之为牙签，那么现在，也许只不过是一根银色线头。

他还在靠近蜘蛛兽，但速度却越来越慢，直到大约还有二十多步的时候，他是真的走不动了。他傻了，感觉大脑迟钝了，望着吊在半空中的蜘蛛兽，明明站出来就是为了拿命去赌，现在他却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狐狸多么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幻梦。梦醒了，自己就能回去，管自己是什么身份，哪怕只是一个落魄地混在网络中自甘堕落的写手也好，都可以，赶紧回去——让人绝望的是，残酷的现实却没有任何变化。

类似蜘蛛的怪物还在栖息着，已经看得到白色的丝线上，正流淌着乌绿色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土地上。剑在抖，开玩笑，快停下！他握紧了剑，终于明悟，这样的自己根本无法战斗。

就算这只蜘蛛兽受到再重的伤，自己也不是对手。

说到底，不管自己原本是谁，总不会是刀锋战士吧，凭什么认为能打得赢眼前那样令人惊悚的怪物？想来也好笑，如果从来都没拿过剑的话，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自信？只是那一次的意外？！

狐狸停下脚，决定往回走。他决定不打了，虽然很丢人，总比丢了性命要强，想法和现实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东西，狐狸宁可像之前一样四处逃亡，也不愿意在这份死亡的压力下继续忍耐。他受够了，他以为自己可以突破极限，他根本不是这块料。

对，狐狸终于明白，实际上他不是那块料。

不过，狐狸没得选择了。

“吱嘎。”

狐狸在同一时刻似乎察觉到了，他转过头，盯着明明还在沉睡的蜘蛛兽。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理所应当的，它不会醒来才对。

但蜘蛛兽睁开了眼睛，巨大的眼球转动着，认准了狐狸。

狐狸下意识地僵硬，紧接着他便从原地跳开，白色的丝线黏在了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这次狐狸没有停下，他转身躲在了就近的废墟后。手脚变得冰凉，脚每次踩在地上的触觉软软的，他看向原本胡安娜站的位置，她已经不在了……她把他抛弃了，狐狸知道这一点，他能猜得到。

来不及多想，墙壁脆落地碎掉，尖锐的足肢像镰刀一样突破那些腐朽砖块的阻拦，风声从他脑袋上面划过，狐狸瞬间扑到了地上，正好躲过这一次攻击，但飞溅的砖块似乎打中了头部，有血流下来。

他猛地爬起来，挣扎地继续躲在那些废砖后侧。

就在深陷危机之时，狐狸突然想起来了，不知道是记忆的哪里传来的，的确是这样的小知识没错。蜘蛛的视觉极差，全凭借触觉，也就是震动。地面的震动、空气的震动这些都是必备的工具……可这个常识是适用于结网的蜘蛛。对于不结网的蜘蛛，视觉、嗅觉则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毕竟是节肢动物，嗅觉也是异常强大。

所以在废墟区的时候，小蜘蛛兽的确没有找到狐狸一行，因为他们身上的气味和环境是一致的，到了湖畔边之后，废墟的气味排斥草原的气味，所以蜘蛛非常敏锐地跟踪上了他们……大概还有它们势必要追杀猎物的习性。而这次，则是草原的气息排斥废墟的气味。

所以他的“装死”计策全然没了作用。狐狸踉踉跄跄地向一个废墟跑去，他感觉身后正在被蜘蛛兽轻易碾平。小蜘蛛兽就做不到这一点，量变已经产生了质变。快跑，不要回头！他真切地听到自己跟他说，要活下去！

但黑影却从天空降临，狐狸的脚差一点没有停住，一下子跌倒黑影的嘴里，他只能堪堪转过腰，口器从他的身旁摩擦过去，划破了他的皮肤，痛楚变得更重了。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见过这一招，它可以跳起来。

狐狸他转身准备继续奔跑，余光看见白色的线形成重重的幕，挡住了他的去路。狐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跑了，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蜘蛛兽用网给围上。巨大的蜘蛛兽立在中央，它冷冷地盯着狐狸。

狐狸分明觉得，它在冷笑，冷笑他想要偷袭这件事是痴心妄想。这个怪物，它比人类还来得狡猾和凶残。蜘蛛兽高高地举起了足肢，它已准备好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狐狸举起了剑，他故作镇静。

“你想要杀了我，是吧。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把剑对准了怪物。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狐狸正面摆好了架势，剑也终于不再抖，变得沉稳而富有杀气。银色的剑身在绿莹莹的光影下，竟然有夺人魂魄的魅力。

足肢还是落下来了。

“叮！”一声脆响，狐狸的剑飞在了半空。

为什么……鲜血在飞溅，狐狸的身体同剑一样飞在了半空。几乎像是慢镜头的，他丢人地张大嘴的呼喊和惊人的几乎让人晕厥的痛楚，同时在脑袋里传播，嗡嗡的，欲狂的。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斩断？

蜘蛛兽用力伸展足肢，像是用棒球棍般，狠狠地抽打在狐狸的身上。狐狸的身体成“之”字，在半空中翻滚了三圈半后猛地一猛子扎在墙壁的白色阻拦网里。长剑在他被砸进墙里之后才堪堪从半空中落下，闷声插在了地面上。

“噗！”

血从狐狸的嘴里溢出来，连带着的，大概还有些碎掉的内脏碎片。咿呀呀，这样身体就和破娃娃没什么分别了。狐狸苦笑着，雷击般的疼痛冲击着他的理智。在压力之下，他的神智竟然变得比平时更加清醒。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狐狸恍惚地想着。他感觉身体已经开始“飘”，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

这是……快死了感觉吧。

好轻松……

蜘蛛兽向狐狸快速地爬行，他似乎看到它在对他说：“快点解脱吧，到我的口器里来。”它懂人话吗？不知道，狐狸至少不会嘶吼着回答。真的是快撑不住了吧，不然思考回路也不会这么滑稽。

真是黑色幽默的滑稽。

想要……活下去……

但这样……也挺好……死亡是一种诱惑，是一种永恒的憩息……这是谁说的来着？

狐狸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放弃了。即便心里面再怎么强调着想要活下去，渴望活下去，但说到底，他连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下去都不知道。明明失去了记忆，连自我都快要一起丢弃了。

自己有时像是凭空而生的求生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本能吗？可笑……

蜘蛛兽向躺着的狐狸扑了过去。

……这个世界一开始就不对劲。失去了记忆，也就无所谓是谁，失去了信念，失去了斗志，本来就不可能活得下去吧。连活着的理由都没有。啊，我看到了，是光。狐狸忍不住对自己说，他拼命抬起头，狐狸想，他应该是看到了光才对。

晕黄色的光芒在激荡。

“起来……”

是什么……

“给我起来！狐狸！还没有结束！”

胡安娜挡在狐狸前面，两只手形成了一层光壁，死死地挡住了突进的蜘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