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换上了秋装,蹲在街角边儿说笑,几声吆喝从不远处传来,虽是寂冷,却拉长了声音。
比起年前,镇子上冷清了不少,沿街的铺子开的稀稀拉拉,泛黄的幡子在风中随风飘摇,街上少了行人,看起来荒凉陈旧。
街西张家,后院里竹林沙沙作响,两只鸟儿在院边的树上欢快的跳跃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张雨蓉坐在窗前,手里打量着杨志远年前送给自己的钗子,淡蓝的颜色,在阳光下蕴蕴闪亮,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荡起着一圈圈漂亮点的涟漪。
志远当日将钗子亲手插到她头上时,她的心里很甜蜜,后来一直不舍得戴着。等着他下次回来接她过门时,她才打算再戴上的。
雨蓉如此想着,脸颊上泛着微红,两个酒窝浅浅的,眼中盯着手上的钗子,想起了那个脸庞英俊的男人。她的嘴角悄悄勾起,像是一朵花儿般甜甜的笑着。
她小心翼翼的放下钗子,从旁边儿的线篓里拿出了一双布鞋,布鞋阵脚细密,纳的严严实实,像是代表着无尽的心意。她抱着鞋,望着院边的枯树,心里想着,他快来了吧!然后害羞的低下了头,想起了他和志远拥吻的时刻。
前院里,张兆麟正坐在屋檐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不时的看着大门,眉头微皱,像是在等什么死的。
“也该回来了啊。”他有些疑惑的嘀咕着,抬起头看了看天,抽了两下烟袋见没烟了,拿起烟袋锅子在脚底磕了磕。
“都轻点儿,这可是小姐的嫁妆,摔不得,碰不得。”
门外传来了伙计的说话声,张兆麟脸上一喜,顾不得手中填了一半的烟丝,将烟袋锅子放在了地上,径直朝门外走去。
“阿贵,回来了。这趟跑了大半月,辛苦了!”他看着满车的东西,捋着胡须冲阿贵微微笑着。
“老爷!”伙计们看着老爷子站在门口,都恭维的打着招呼。
阿贵安排着伙计下东西,擦了擦脸上打的汗,冲张兆麟微微摇了摇头,“老爷,道上不好走了啊,世道变了,省城也乱了起来。按着你的意思,买到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在道上听说,狗日的日本人得寸进尺,这次怕不是拿下东三省那样简单,是要整个中国呀。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涌出些许苦涩。张兆麟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下去歇着了。
中秋前,鬼子打进的山西的消息到了他耳朵里,那晚他抽着闷烟,整夜睡不着。杨家就正好在山西,可不能出啥事呀,可转念一想,杨大刀曾叱咤西北,应该没啥问题。
这些打仗的事情,张兆麟一点儿也没告诉雨蓉,作为父亲,他不愿看到她担惊受怕。而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看着就要出嫁了,自己心里纵是有千万个不舍,也要好好的给女儿置办嫁妆,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嫁妆是门面,是以后在夫家的身份,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受苦。
伙计忙碌着下货,张兆麟在一旁悉心叮嘱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碎了,摔碎了什么东西。他看着满车的嫁妆,像是在看着女儿般,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傍晚时分,太阳躲进了云层,光为云朵镶上了一层金边儿。秋风安静的吹拂着,镇子上人声渐息,沿街的铺子准备打烊,吆喝声也歇了下来。
河水汩汩的流着,伴随着远处的山影,似在与太阳做最后的告别。
管家老刘关了铺子的门,看了看天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往街西张家走去。
自从上次志远回来在镇子上杀了悍匪,剁了地痞流氓的手,张家开铺子的事儿便没人敢挡了。老爷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雨蓉又是个姑娘,看铺子的事儿就落在了老管家身上。老管家一辈子在张家,兢兢业业,深得张兆麟信任。
傍晚的街道上显得冷清,街角的大树下坐着一群人聊着天,趁着秋风瑟瑟,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这里乘着秋凉,消磨天黑前的时间。
老刘在街上走着,大树下的人里有几个认识他,远远的冲他打着招呼。他抱拳微笑,做了回礼,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日本人在山西到处杀人,现在全国都在打仗呢!”
“还些狗日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幸亏我们这儿有秦岭黄河挡着,要不是日本人早过来了!”
“可不是吗,打仗有啥好的,到处死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多好。”
“哎,山西怕是保不住了啊。我老舅是晋中的人,前两天就跑到我家躲难来了,说日本人像是恶鬼一样,杀了人不仅挖眼,还掏胸哩。整个山西的人都遭了秧,听说晋北雁门关外有个朔县城,那可是有几千人的县城,里面一个人都没活着,连几岁大的孩子也被日本人杀了,这帮狗日的,真是杀人不眨眼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闲聊着,老刘转过街角,隐约间听到了有人说朔县的事儿,脸色徒然冷了下来。他皱着眉头,心里一阵慌乱,便又返了回去。
“三娃,你刚才说朔县城没一个人活下来,是真的吗?”管家老刘看着那个年轻人,一脸焦急。
年轻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憨憨的笑了笑,“我也是听我老舅说的,说是他们那儿有家人到朔县去走亲戚,亲眼见到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听了三娃的话,老刘的心里更慌了,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就迈着步子一路朝张家跑去。
太阳被云层裹得更严实了些,些许光亮洒在街道的青石上,映出暗沉的色彩。
张家堂屋里,张兆麟正抽着烟袋,在看着一本旧书,旁边的桌上放着下人刚上的茶,在有些昏暗的光亮里,正冒着热气。
管家老刘一路跑着进了张家院子,看到堂屋里灯亮着,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